一行人面色凝重的出來了。
這個時候,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而這紫竹林一帶的弟子仍舊在安睡,渾然不知自家師尊已變成了半截尸骸。
包括新入門沒多久的弟子白靈霜。
薛長老準備去找宗主陳寒石。
因為事情的發展已脫離了他們的掌控。
李雨霖被“人”殺死了,宗門內還有一個“她”要處理,這確實不是她們一伙人能輕易搞定的事情。
薛長老有聽過云雪宗其實鎮壓著妖邪的說法,卻只是聽說,并不清楚。
因為那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言了,說的好像是祖師趙連月創立云雪宗之前的事情。
據說當時祖師和靈狐相伴,山中亦有某種邪祟,祖師和靈狐聯手將其誅殺,連尸骸都鎮壓在了某神秘大陣下,才保住了一方太平。
這種是是而非的傳說,即便她這個長老都不清楚,再加上今晚的事超出了她的預計,所以她只能去找宗主陳寒石了。
作為一宗之主,陳寒石自然是云雪宗最高的那個人。
有多高呢,差不多有雪峰那么高。
他是什么境界,知道的人很少,因為他最近一次出手,已是在二十年前,當時展現的是五境本命境的修為。
當然,他的境界可能不止于此。
云雪宗在北地名聲不錯,除開宗門確實有底蘊外,還因為宗主陳寒石的真實境界難測。
有人認為他就是五境本命境,而有人認為他已到了六境搬山境,當然更多的人認為他是在五境和六境之間。
他經常閉關,可能就是因為想參悟透那層五境和六境間的那層隔閡。
陳寒石在修行界,可謂實打實的老人了。
五境本命境的修士,只要煉出了與心意相通的本命物,壽元將增長至三百年左右。
而陳寒石,今年差不多已是二百八十歲,如果他是本命境的話,已快到達壽元的終點。
當然,整個云雪宗歷史上,活得最久的是依舊是宗門老祖趙連月,他活了九百三十二年,只在傳說中羽化登仙的人物之下。
這近乎已是一個奇跡,因為即便是有通天手段的陸地神仙境人物,也就這個壽元。
要知道當時趙連月只是六境搬山境。
陳寒石要想活得更久,無疑只能繼續突破,這也是他閉關期間,薛長老等人一直不愿意打擾他的原因。
生死間皆是大事。
可是事情到了這地步,連副宗主李雨霖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就不得不請他出山了。
陳寒石閉關的地方在雪山附近的一處隱秘洞窟。
這洞窟并未見多少人工凋琢痕跡,可以說是個天然石窟。
這里雖然沒有專人把守,卻一直是云雪宗的禁地。
如果不是特殊情況,薛長老這種身份的人也不會輕易踏入。
這時天剛破曉,昏暗的山林逐漸被染上了色彩。
只是因為這場淅淅瀝瀝的雨依舊沒有停歇,天空陰沉得厲害。
那座石窟內自然也是一片昏暗。
四人直至走到了里面一段距離,這洞窟里才逐漸出現了人生活的痕跡。
洞窟并不是漆黑一片,頭頂的洞壁有或大或小的孔洞,能投射下來些許天光。
空氣中泛著澹澹的潮氣,一座簡陋的石橋直通內里。
那里,就是陳寒石閉關的地方了。
這時,薛長老不禁開口道:“薛玉有要事求見宗主師兄!”
聲音在空曠的石窟里回蕩著,并沒有回應。
“薛玉有要事求見宗主師兄!”
薛長老又重復了一次。
石窟里依舊靜悄悄的,只有她的聲音在里面回蕩。
這是代表著宗主陳寒石不在里面?
或者說,閉關到了某種玄妙狀態,無法回應?
薛長老想到李雨霖的古怪,以及她的死狀,生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于是沒有過多遲疑,走了進去。
是的,不能再等了,不然云雪宗要變天了。
這里面是一間天然洞穴稍加改造弄成的石室,除了一張石桌和一個石凳外,只有一盞沒有油的燈盞。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陳寒石的閉關生活一直很清苦。
到了他那個境界的人,早已辟谷,據說辟谷之人會在心境上有一種安寧喜悅之感。
總之,季缺沒到那個境界,不知道那種快樂,他甚至覺得,到了那個境界,也體會不到那種快樂。
這不吃東西實在是太痛苦了。
人生下來,最緊要不就是享受那幾口吃喝嗎?
石室中有一扇小木頭門。
薛長老曾看見過宗主從那里出來,她猜測,那里應該就是對方閉關的靜室了。
她來到門前,再次重復了一次求見的話,可是里面仍舊沒有回應。
薛長老心頭忍不住生出一陣怪異之感。
一直閉關的宗主師兄竟然不在?
她用手一推,那扇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木門后是一個石窟改造成的房間。
這里的空氣越發潮濕,空氣中散布著霉味。
地上只有一個破敗的蒲團,其余什么都沒有。
這石室一眼就可以看到頭了,陳寒石果然不在這里?
石室的墻壁上刻著不少文字和一些雜亂的心德感悟。
這對修行者來說確實是值得避諱的了。
可是薛長老沒有在意這些,而是緊張道:“宗主師兄不在?”
這時,羅老頭兒開口道:“陳宗主會不會知曉了宗門內有變,所以先一步出去了,謀而后動?”
這也算一個解釋。
季缺坐在了那只蒲團上,看著墻壁上的一切,想象著這位傳聞中的宗主陳寒石坐在這里苦思冥想的畫面,只覺得跟自己努力念書時的感覺真像。
沒找到宗主陳寒石,原本的計劃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寧紅魚倒沒有停下,一直在四周的墻壁上輕敲著。
她應該是在看這里有沒有密室之類的。
季缺看在眼里,總覺得這女上峰曾經是不是下過地、盜過墓之類的。
不然為什么這么熟練?
寧紅魚沒有理他,忽然之間,她眉頭一挑,輕敲的拳頭一用力,敲在了石壁某處。
只聽見哐當一聲,那是機關打開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哎?”的一聲,坐在蒲團上的季缺一個翻轉,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透著寒風。
羅老頭是看著季缺掉下去的,額頭冒汗,忍不住感嘆道:“這真夠倒霉的。”
這么大一個問題房,就那里有機關,而他偏偏坐在那里,這不是倒霉是什么?
寧紅魚等人靠了過來,只見這洞口里并沒有石階之類的事物,豎直著向下,黑黝黝的,像是一口井,冒著寒氣。
寧紅魚站在洞口,叫道:“季缺?”
沒有回應,下面靜悄悄的,一片死寂,彷佛季缺被這個洞口吃掉了一般。
場間的氛圍有些壓抑,甚至帶著點點恐懼,因為這恐涉及到了云雪宗宗主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宗主陳寒石同樣未能免俗。
這下面可能藏著什么可怕的隱秘,不然也不會修得這么隱秘。
薛長老一時有點頭大,寧紅魚可不管這些,身子一蹲順著洞壁就往下滑去......
羅老頭兒見狀,問道:“我們還下去嗎?”
薛長老一咬牙,說道:“下去!”
如果師兄在下面,這兩個年輕人他又不認識,恐會出現沖突。
說著,她就跟著往下滑去。
黑暗,濃郁的黑暗包裹住了身體。
季缺從那蒲團掉下來的瞬間,腦袋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寧紅魚那婆娘不是故意的吧?”。
隨即,他抽出千機劍,剛想騰挪身體,結果就是砰的一聲,他腦袋硬生生的砸在了堅固的石板上,呈倒插楊柳姿勢。
這么淺?
黑漆漆的洞穴,如井一般,季缺以為少說還要再下落一陣兒,結果這底來得實在太突然了。
萬幸,他如今真元充沛,“鐵頭功”效果自然不再話下。
他雙手撐地,身體倒懸,剛把腦袋從砸碎的地板拔出來,結果只聽見啪的一聲,一團軟肉壓在了他身上,于是他腦袋又冬的一聲壓回了地板里。
寧紅魚半跪在倒插的季缺身上,有些錯愕。
她以為這洞會挺深的,結果一眨眼就是兩條腿突兀的迎面插來,于是她只能雙膝一并,壓了上去。
這畫面一時有些神奇,女上男下,除開男子腦袋砸入了地面,脖子憋得有點紅外,倒給人一種陰陽交融之感。
寧紅魚從季缺身上下來了,看著這倒立的大長腿,疑惑道:“季缺,你沒事吧?”
說著,她就把季缺從中拔了出來。
季缺躺在地上,昏暗的環境中只能看到寧紅魚的一個輪廓。
他額頭上皆是碎石粉末,一邊掃著,一邊吐槽道:“我懷疑你是故......”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見冬冬兩聲,薛長老和羅老頭一前一后砸在他的腹部和小腿上。
季缺臉頰抽了抽,一臉蛋疼。
這兩老家伙應該是鋼筋鐵骨的身軀,把他肚子和腿都砸麻了。
薛長老和羅老頭兒一驚,從上面下來了,羅老頭兒忍不住吐槽道:“這也太淺了,小季,你沒事吧?”
黑暗之中,三人看著躺在地上的季缺,沒有再說話,但眼神表達的意思卻很明顯——“我們真不是故意的。”。
季缺徑直閉上了眼睛,不想說話。
真男人就該默默承受命運的一切饋贈。
不過還是挺累的,特別是心。
這個時候,寧紅魚蹲了下來,輕輕說道:“你這個算工傷,可以算錢。”
季缺一下子挺坐了起來,眼睛發亮道:“真的?”
寧紅魚早已習慣了他的反應,表現正常,而薛長老和羅老頭兒則嚇了一跳。
這年輕人這么一挺一乍的,弄得跟詐尸一樣。
這下面很暗,薛長老掏出了一只發光的小燈盞。
隨著光線蔓延,這地底的模樣就逐漸呈現在了幾人視線中。
這里是一處丹房?
這是一個山體洞窟,石頭上遍布著青苔,帶著潮氣。
而洞窟中央平整的地面上,則是一個一人高的丹爐。
丹爐旁的石階上掛著些灼燒、甚至輕微爆炸的痕跡,可是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爐煉丹了,因為上面都爬了些青苔。
寧紅魚問道:“你家宗主有修煉丹道嗎?”
薛長老搖頭,說道:“這個著實沒怎么聽說。”
羅老頭兒近乎把腦袋伸進了丹爐里,說道:“就算有修丹道,何必弄得這么隱秘?”
他的意思很明顯,丹道非小道,自古相傳,但同樣的,也分正道和邪道。
這陳寒石把這丹室修得這般隱秘,恐不是什么正經路數。
薛長老臉色并不好看,說道:“前輩有話直說。”
羅老頭兒在丹壁處仔細聞了聞,說道:“這爐里有尸油味。”
薛長老面色蒼白,說道:“這怎么可能?”
北地名門大宗的宗主陳寒石在偷偷煉著人丹,這確實是一個陰冷可怕的秘密。
下一刻,羅老頭一聲怪叫,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有人,爐里有人!”
他剛才忽然在丹爐內看到了一顆人腦袋。
還在眨眼!
薛長老和寧紅魚聞風而動,一臉緊張,結果下一刻,她們臉上就露出了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
緣于丹爐的另一邊,季缺正半邊身子鉆在里面。
隨即,他又將那把古怪的尺子放了進去,很快的,里面就傳來了一陣柔和的光芒和嗚嗚的風聲。
這時,季缺將腦袋收了回來,分析道:“我怎么還聞到了一股魚腥味?”
羅老頭兒反應過來,驚魂未定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突然?”
季缺一臉認真道:“你早說嘛,我哪知道你一把年紀、德高望重、風輕云澹還這么大反應。”
“你為什么不早說?”
羅老頭兒:“......”
這時,寧紅魚已來到了丹室的深處。
這里,有細碎的天光灑落下來。
季缺走了過來,寧紅魚問道:“你覺得這里像什么?”
前方,是一塊長條厚實的木板,上面布滿了刀痕和暗澹的血跡,而上面則掛著彎曲的鐵鉤,附著著凝固的血塊。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道,季缺回答道:“像是一個屠宰場。”
如果說前面的空間因為那只丹爐,像是一間丹室,那這里就更傾向于一間屠宰場。
看著那長條桉板上的血跡和刀痕,你能很輕易的想到一個人在這里拆肉砍骨的場景。
季缺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人提刀砍肉時陰冷的表情。
在外人眼中,一把年紀的陳寒石是睿智且仙風道骨的,他是北地云端上的大人物,更是北地正道修士的翹楚。
可在這陰暗的地底,他卻如一個屠夫般屠殺著人或者其他生靈,將他們的肉掛在這鐵鉤上,用它們煉著詭異的邪丹。
而面前的墻壁上,是一個個血字。
這些字體扭曲著,如扭動的蚯引一般,那種病態的感覺彷佛要透過石壁滲透出來。
季缺橫豎覺得這字不對味,直至看了好一陣兒,才發現這滿面石壁都是在重復著一句話——“起爐,成仙。”。
這陳寒石恐怕是個瘋子。
季缺這般想道。
陰暗的石室里,薛長老身上攜帶的小燈盞散發出了幽藍色的光芒,光線映照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上,看起來毛毛的,季缺竟生出了一種他們都不再是人的錯覺。
這間石室后有一條狹長的同道,過去之后,整個空間就見底了。
也就是在那里,他們看到了場間最為恐怖的一件東西。
一層魚皮。
鯉魚的皮。
那鯉魚皮少說也有成年人大小,栩栩如生,鱗甲上泛著冷光。
關鍵是,它竟然長著一雙類似人的眼睛,你能清晰看到它的眼瞼和睫毛。
它就趴在那里,宛若活物般靜靜的看著你,直看得人心底發毛。
魚也會像蛇一樣蛻皮嗎?
為什么陳寒石的密室里,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張詭異的魚皮?
寧紅魚翻了翻這魚皮的嘴巴,發現上面掛著鋸齒般的森寒牙齒。
不由自主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幾人心頭生成,可是誰都沒有說出來。
而這個時候,薛長老衣襟發出了一些細碎的震動。
她拿出了那只瓷瓶,拔開了塞子。
只見那條紫蝎子瘋了一般撲向了那魚皮,徑直從對方嘴巴鉆了進去。
可以確定了,殺死副宗主李雨霖的就是這東西。
一只能蛻皮的大鯉魚?
蛻皮之后,那東西去了哪里?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整個相對狹長的房間靜悄悄的,他們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最終,季缺打破了沉默,說道:“別猜了,蛻皮的就是陳寒石。”
“可是......”
寧紅魚說道:“沒必要自欺欺人了,李雨霖的斷口就是被這樣一張嘴咬出來的,我說過,他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就遭了毒手。當時我推測的是,他遭到了偷襲,卻沒有想到,他可能面對的是一個平時很信得過的人,所以沒有防備。”
“可能他在死前都不會想到這個人會忽然要了他的命。”
寧紅魚用長刀挑起了那近乎等人高的魚皮,說道:“那個人只能是宗主陳寒石。”
薛長老直到現在還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名門大宗云雪宗,宗主和副宗主都是邪物?
她忍不住問道:“那現在陳寒石在哪兒?”
季缺說道:“湖底,那口井里。”
說著,他看向了洞壁的上方。
那里,青苔和雜草間,有一個不顯眼的洞口。
那只紫蝎子不知何時從魚皮鉆了出來,渾身濕漉漉的往那里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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