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紅:
徐容化好了妝,瞥了一眼躺在椅子上迷迷怔怔的小張同學,問道:“小張,昨天給你說的事情你有眉目了嘛?”
“啊,什么呀?”
小張同學似乎還沒完全睡醒,迷惑地和他對視了幾秒,倏忽間板起了臉,語氣嚴肅地道:“小徐,你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是《北平無戰事》的出品人、監制,不是導演、編劇,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來指手劃腳,你要是不想演,我立刻讓財務給你把錢結了。”
以小張同學為圓心、以二人的距離的兩倍為半徑周圍的時空瞬間凍結。
正準備過來和徐容聊聊程昱的情況的孔大頭明智地止住了腳步,他想笑,可是笑意臨到嘴邊又被另一股情緒沖淡。
張曉斐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了一個令人尷尬的既定事實,徐容以后肯定會對他的工作指手畫腳。
徐容和小張同學對視了幾秒鐘,沖著王亞芹招了招手:“亞芹,把電話給我,我給爸媽打個電話,小張想她們了。”
小張同學臉上的嚴肅漸漸轉為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睛指著他:“你,你耍賴!”
悄無聲息的回到監視器后的孔大頭詫異地瞧著這一幕,徐容和他老婆的相處模式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他先前下意識的以為,以二者懸殊的能力、財富、地位差距,徐容在婚姻關系當中必然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但實際情況似乎并非如此。
劉合平點了根煙,同樣笑呵呵地瞧著,評價道:“真的是情商非常高的一個女孩兒。”
孔生疑惑地瞧著他,他得出的結論恰好相反。
劉合平拿夾著煙的手指關節點了點小張同學的方向,道:“聽完剛才她那句話,你什么想法?”
孔大頭不明所以地道:“什么什么想法?”
“以徐容強勢的性格和作風,以后必然要干涉拍攝甚至劇本的創作,但是我們一直以來又都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他能夠尊重我們的創作成果,但是經她這么一說,我其實已經開始做好了他改劇本的心理準備。”劉合平感嘆了一句,又笑著道,“而且,剛才那些話,整個劇組甚至整個行業,只有她可以說,換個人來立刻就得翻臉。”
“會不會湊巧?”孔大頭壓低了聲音,拿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我瞧著,她這兒,似乎有點不太.”
劉合平拿話截住了孔生下半截話:“你是想說她不太熱衷于人情往來?”
孔生嘴巴半張著,最終豎了根大拇指:“高!”
“以徐容目前的條件以及未來的成長空間,他想要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簡直不要太多,甚至他所遇到的絕大多數女人都是如此,可是一個獨立的、在他面前敢于表達自身真實想法的女性已經很難。”劉合平瞧著徐容并沒有真的打電話,而小張同學也如先前的一切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躺回了椅子中,“我之所以說她情商高,其實不止剛才那些,你難道沒有發現,他們倆都不會讓彼此陷入尷尬的境地,這在夫妻當中很罕見,大多數時候,一方占了理,總是難免對另一方不依不饒,結果往往適得其反。”
劉合平見孔生臉上懷疑與認同交織,道:“當然,可能也許是我們對于‘情商’這一概念或者能力的認知不同,有人認為情商是一個人能夠感知、識別、理解和管理自己情緒的能力,但是在我看來很簡單,情商就是和他人相處時讓人覺得舒服,僅此而已。”
“哈哈哈。”
孔生乍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的爽朗的笑聲,心頭剛剛生出猶疑頃刻間消散,他強烈懷疑劉合平在拍馬屁。
徐容看著沒丁點壓力的小張同學,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這么想著,視線瞥向已經走到鏡頭前的董永。
可是小張同學的為什么自信自己一定能演好?
在《北平》當中,何孝鈺和方孟敖兩個人物的性質相似,身為主要角色,但人物本身都不具備讓觀眾喜歡、認同的設定。
劉合平在設計這兩個人物的時候都延續了其一貫的風格,人物的大部分情緒都隱藏在臺詞之外,人物的感情的波動、起伏、變化臺詞只顯露了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這就要求演員把絕大部分未盡之意給表達出來。
小張同學真的能做到嗎?
他不知道,但是如果她能夠學會“人物形體的自我感覺”,至少距離理想的結果近了一大步。
小張同學一語切中肯(kěn)綮:“我以前不會也沒耽誤我演戲啊?”
“再說啦,人小馮都說我的戲現在可好了呢。”
“小馮?”徐容問出了口,腦子里猛然間蹦出個身影,不大確定地道,“你是說馮遠正?”
“嗯啊!”
“哈哈哈。”
徐容苦笑著搖了搖頭,被小張同學一打岔,他才恍然醒悟過來,小張同學的天賦畢竟不比自己,況且自己也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還是程昱在一旁不厭其煩地示范的情況下才摸到了門路,小張同學不可能睡一覺就學會。
見徐容已經走到鏡頭前聽王勇泉講戲,以及站在王勇泉另一側神色嚴肅的董永,孔大頭的心陡然提了起來。
昨天忙活了一天沒有任何成果,他嘴上雖然抱怨,但是心下卻是樂見其成。
從昨天的情況,他看到了徐容的態度。
力求拍出一部經典的態度。
于一個導演而言,充足的經費、豪華的陣容、寬裕的工期,在當下全面收緊制作成本的大環境下,可以說是近乎完美的創作條件。
之所以認為“近乎完美”而非“完美”,是因為他雖然作為導演,但在劇組卻沒有絕對的話語權。
讓他感到憂慮的,還是程昱今天糟糕的狀態。
今天一早,程昱找到了他,不用程昱說話,他就意識到通告必須調整了。
程昱大概晚上沒睡好,滿目血絲,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在他的追問之下,程昱也說明了原因。
被徐容打擊到了。
可徐容才進組一天。
他不懷疑徐容在表演上的高度,能夠同時受聘于中戲、北電、中傳,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榮譽和肯定。
可是程昱的狀態讓他切實認識到徐容在表演上的高度到底有多高。
他真擔心明天董永也請假。
隨著一切準備就緒,孔大頭戴上了耳機。
要拍的是曾可達前往筧橋機場抓捕空軍走私案涉案人飛行一隊隊長老鷹、違抗軍令案涉案人員方孟敖及其飛行大隊,卻遭遇老鷹強行架機起飛的戲份。
董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謹記著先前倪大虹的叮囑。
壓著徐容的戲。
“各組準備。”
“三二.一”
董永站在控制臺一側,眼睛直直地盯著站在標圖員身后的徐容。
徐容并未看董永,而是將手伸到了背對著自己的標圖員跟前道:“讓開,把耳機給我。”
讓孔大頭哭笑不得的一幕發生了,那個演標圖員的中戲學生竟然真的將耳機交給了徐容。
“卡。”孔大頭喊完了之后,沒再言語,嚴格說起來,當今影視行業四大院校表演系的畢業生,其中四分之三都是徐容的學生。
那學生愣神了一剎那,耳根瞬間紅了個通透:“徐老師對,對不起。”
徐容低頭瞧了瞧手中的耳機,又瞧了瞧說話時嘴皮都在微微顫抖的,笑著道:“我一共黨,你就這么把耳機給我,建豐同志知道了都得罵娘希匹。”
“哈哈哈。”
笑聲過后,徐容看著學生,問道:“第一次出來拍戲?”
“嗯。”
徐容看著跟前面容青澀又難掩緊張的青年,恍惚間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將耳機遞給了他,鼓勵道:“我剛開始拍戲的時候連臺詞都沒有,你的起點比我高的多,未來的成就也一定比我高很多。”
那青年下意識地接過了耳機,面色潮紅地道:“謝謝徐老師。”
董永自始至終都沒笑,也沒言語,而是極為疑惑地看向徐容。
編劇劉合平并不鐘愛方孟敖,嚴格說起來,方孟敖的臺詞字數甚至沒有梁經倫的多,但是作為劇情的核心推動者,方孟敖又承擔了其遠超臺詞的任務。
分析劇本時,最讓董永感到不適的,是劉和平一旦寫到方孟敖,總是會蹦出一些極為古怪的詞匯和離奇的描述,如“鷹一樣的眼睛”、“狼一般的眼神”、“玩世不恭的痞笑”等等等等,而這些詭譎的形容讓方孟敖這個人物變得只能頌念其名,而不可直視、難以名狀。
徐容的臺詞,昨天他琢磨了很多遍,為的就是今天能手把手教徐容怎么演戲。
同樣的臺詞從徐容嘴里說出來,在給他急迫感的同時,卻仍不失嚴肅。
表演之所以能成為一門技術,并不在于在情緒爆發的時候能爆發出來,而是在于平淡的戲份能吸引觀眾看下去。
從剛才徐容的那句臺詞當中,他聽出了急促,但更多的是卻是命令。
這真的是一個不會演戲的人能說的出的臺詞嗎?
徐容攏共只說了七個字,而他的語調也沒有太大的起伏,但結果就是群演在緊張之下確實把耳機交給了他。
“讓開,把耳機給我。”董永學者徐容的語調低聲嘀咕了一句,說完了,自己愣住了。
他能夠明顯的分辨出,自己學的并不像。
徐容愣愣地瞧著自言自語的董永,問道:“董老師?”
董永恍然抬起頭,莫名地看著他。
自己作為一個專業演員,竟然連人一句話都學不來?
董永先是搖了搖頭,而后轉過頭對王勇泉道:“王導,我去下洗手間。”
王進松蹲在場邊,皺著眉頭瞧著低頭走向洗手間方的董永,道:“這是,被嚇住了?”
陳保國捏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去給他做做心理建設。”
洗手間內。
“讓開,把耳機給我。”
“讓開,把耳機”
“讓開”
“讓”
“讓”
董永神色詭異地立在鏡子前,愣愣地瞧著這一幕,他竟然真的學不成,嘗試的次數越多,他越不敢往后多說一個字。
這時候,他內心當中升起一股濃重的懷疑。
徐容,真的不會演戲嗎?
因為徐容如果不會演戲,那么他的臺詞必然是出乎本能,發聲方式也必然符合人最本能的發聲習慣,那么他作為專業演員,必然是可以模仿的。
而不能模仿的原因不多,要么是徐容的生理結構異于常人,要么,徐容說詞時使用了一種極為高明甚至自己聞所未聞的發聲技巧。
“讓呼。”
他不死心的再次嘗試了一次,最終只重重地吐了一口胸中的濁氣。
從洗手間出來,正好迎面碰到陳保國,董永當即問出了心頭的疑惑,剛才拍攝時,因為角度的關系,他雖然沒看到徐容的正臉,但光從一句臺詞當中,他隱約感覺徐容不僅會演戲,而且真的如外界評價,業務能力在影視行業是最頂尖的人之一。
陳保國聽完了董永的疑惑,拿右手手背猛地一拍左手手掌,道:“你這不是廢話嘛,人家是人藝、中戲副院長啊,平時跟下屬相處時可不就是那個做派?!”
“哦,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這茬。”
董永恍然回過神來,他終于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學不了徐容的臺詞,因為人家平時上班的時候就是那么說話的。
當再一次開拍,徐容坐到了指揮臺前正要指揮老鷹返航,董永上前一步捂住了話筒,盯著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鏗鏘有力地說道:“救了老鷹,軍事法庭照樣審判你!想明白了。”
他仍記得倪大虹的叮囑,壓住徐容。
徐容意外地斜了他一眼,隨即轉過頭,略過標圖員:“所有的區域都搜索了?”
“都搜索了,航跡消失。”
“卡。”
孔生瞧著董永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盯著徐容的眼神也顯得十分詭異,心下咯噔一聲,壞了。
王勇泉這時也跑過了過來,關切地看向董永,問道:“董老師,沒事兒吧?”
董永沒接話茬,回憶著徐容剛才那一瞥之間眼睛當中兩種截然不同情緒的轉換,咽了一口唾沫:“徐老師,你,會演戲?”
王勇泉懵了,董永這是說的什么話?
如果不是了解董永的為人,他都懷疑董永是不是不想混了。
徐容也有點愣神,可是瞥見場邊笑的前俯后仰的陳保國三人,笑著道:“稍微會一點,但是也不太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