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僧含笑命起,說道:“雙兇群邪此時已然警覺,中途為佛法所阻,銳氣大挫,更多顧慮。雖然陰險狠毒,狂做自恃,大話出口,決不收回,不肯因此中止前念,但他素來出手有勝無敗,先前五妖人師徒已全數滅亡,盡管暴怒,已試出你們不是易與。中途再一遇阻,兆頭大是不妙,對敵之時,必多疑忌,對于你們也有一點便宜。等你三人回去,告知癩姑她們把人派定,布置停當,我再撤了佛光,放他過來,應此劫數。英瓊門下神雕,因為舊主不久證果,借著送那缽盂,欲和舊日同伴一同趕去,得點傳授,到時自回,可告英瓊不必想念。幻波池開府之后,還有一個難題,到時她父同門至好采蔽僧必往相助,還可收一好的門人。因她前兩生曾受群魔危害,全以自身之力奮斗,所受甚慘,今日因果循環,本應大開殺戒,竟能仗著累生修積,師門期愛,以及前生好友全力相助,早得仙、佛兩門上乘靈悟,將第二元神煉成,關系未來成就不小。老僧在未滅度以前,頗想見她一面,今已無暇。可將這枚玉環帶去,暇時敬宣佛號,口頌六字真言,自能洞悉前因和此環的用處。群邪受阻已久,在佛門暗制之下稍微延緩,尚無他慮。時候一久,恐又多引旁門中人與之同來,多起殺機,請各回山去吧。”
方瑛接過玉環,正代英瓊拜謝,神僧已轉身走入崖壁縫中,一片祥光閃過,崖壁重又合攏,依舊蒼崖翠壁,連上面苔蘚也未墜落一片,佛法神妙,端的不可思議。一同拜謝起身,飛回依還嶺,見了眾人,說完前事。眾人先已嘗過味道,一聽強敵如此厲害,除有限幾人認為以前正邪對敵,也曾有過許多驚險場面,終能轉危為安,聽過拉倒,不甚在意而外,余均生了戒心。癩姑再一加以警告,說:“幻波池如為妖人所毀,不特可惜,并還關系本派興衰。休看防守在內無事可作,到了最后關頭,群邪難免侵入。既能犯禁入內,決非庸手,如無有法力的人防守,怎能應付?”眾人本和癩姑交厚,喜她和氣熱心,聞言同聲應諾,改了以前貪功輕敵之念。癩姑修為年久,閱歷較多,眾人眼前兇吉固是一望而知,便是英瓊近些日來功力大進,一日千里,也能分辨出來幾分。見眾同門中有好幾個均是面帶煞氣,并有晦容,回憶日前開讀仙柬,暗示此次應敵頗有傷亡,但未指明何人,料這幾位男女同門不能無事。尤其萬珍、郁芳蘅、石奇、司徒平四人晦色較重,恐其有難,于心不忍。司徒平例隨寒萼一起。石奇性雖剛直,和趙燕兒交情最厚,曾令燕兒婉勸,請其留意,也許還能聽話。萬、郁二人均是先進師姊,芳蘅性雖固執,對于同門尚是真誠,不存私念;萬珍卻是量小褊狹,話說不巧,轉生反感。先想池中設有五行仙遁,事急之時可以逃避,比較平安,想勸這幾個人在內留守,無須出斗。
為防對方多心,還想了一套話,意似池中重要,非有法力高強的人防守不可。誰知異口同聲,執意在外應敵,堅不聽勸。這時因見強敵將臨,這幾人的煞氣晦色更加明顯,重又示意癩姑借一題目,想把這幾人換到里面。只有郁芳蘅一人笑答:“我知二位師妹好意,恐我們法力不濟,在外涉險。我想定數難移,無法避免,焉知藏身陣內便不為妖人所傷呢?如此關心,足見同門義氣,愚姊遵命就是。”萬珍、寒萼同聲笑說:“自來在數難逃,莫要本來無事,這一躲,倒躲出禍來。盛情心領,還照原定吧。”三人把話叫明,自然不便再往下說。寒萼不退,司徒平自然是在一起。
癩姑早料定這幾人必有險難,無法解免。萬、秦二人之言,也非無理,就許郁芳蘅因為改入仙府防守,轉受危害,也不說定。實想不出趨避之法,心中愁急,外面又不肯露出,只得暗中囑咐幾個法力高而面無晦容的,令其隨時留意救護。并勸眾人:“此次對敵如其無事,諸老前輩不會預令林寒、莊易老早便來嶺西小峰之上,布陣接應。我們好容易福緣遇合,入門不久,居然到此境界,何苦犯這無益的險?師長每次仙示均說,由今日起,前途雖然滿布荊棘,但是光明在后,只要遇事謹慎,努力前修,終能化險為夷,以至于成就。各人的福緣根骨,僅與修為難易、年歲長短有關,‘參也以魯得之’,事情仍在人為。本門弟子甚多,內有多人資質本非上品,異日成就卻均遠大,全是自己努力修為,因得趨吉避兇,完成素愿,成就上乘仙業。這等結果,連各位師長均出意料,如非開讀師祖長眉真人玉匣仙示,并不知道。爾等雖有好些人根骨福緣稍薄,或是夙孽未盡,中途難免災劫,但這類事雖也定數,卻可以本身毅力心志,人定勝天;與那本是惡人,罪深孽重,事到臨頭,便難挽救者,不可相提并論。可見我們難關甚多,全仗本身能否應付。今日之事,已經各位師長預示機宜;我那瞎了一只眼的好心師姊,又曾三次心聲傳語。時機一至,便能渡過,務望諸位師兄弟姊妹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上來只在李師妹慧光防護之下應戰,以便先立不敗之地才好。”
眾人俱都應諾。連萬珍也知癩姑好心,所說有理,并非有什輕視,笑說:“愚姊并非輕敵驕狂,因為上次火宅嚴關不曾通過,欲借殺敵雪恥,并顯自身法力,實為氣憤這些妖邪不過,雖想臨敵小心,到時偏由不得自己。師妹想是見我面色不佳,關心過甚,又怕我不愿意,話甚婉轉。其實,我也知道臨敵兇險,自家姊妹,不必太謙,我必遵命便了。”癩姑、英瓊最怕萬珍不好說話,見其詞色誠懇,并未多心,好生欣慰,就勢又把眾人勸了幾句。
正商量分頭行事,女仙俞巒忽帶云紫綃飛來。紫綃年紀最輕,人又靈慧美秀,和向芳淑一樣口甜,眾人全都喜她。為防無什經歷,吃了妖邪的虧,恰巧紫綃那口三陽一氣劍威力大大,紫綃雖能應用,仍嫌煞重霸道。尤其是三劍同發,不能分用,下山日子又淺,按照本門傳授,尚須多半年苦功,才能隨意應用,分合由心。近在無意之中當眾討教,俞巒在座,深知此寶來歷,說劍上煞氣乃前主人所留,如能將其解去,按照本門傳授,只消七日便可煉成。俞巒與前劍主人正是同一門戶,故此一見即知。癩姑便令紫綃隨俞巒同居一室,請其指點,待將煞氣化去,以免群邪來時出斗犯險。忽見一同飛來,大是奇怪。一問來意,俞巒笑答:“方才偶聽紫綃說起芳淑妹子的青蜃瓶,我知此寶最犯群邪之忌。同時又接到玉清大師佛光傳書,不知怎的會由總圖上面傳出,未經洞外飛入。如非吳文琪妹子因習火遁不曾出外,無意之中走來看出,匆促之間幾生誤會。后由總圖中飛起,現出字跡,才知離此不遠深山中,隱有一個怪人,身兼正邪兩家之長。方才我們與妖僧對敵時,此人恰在山頂遙望,被其發現青蜃瓶的蜃氣青霞,妄想少時乘隙奪取。因此人原是玉清大師昔年旁門中的舊友,交情頗厚,多年未見,此舉表面仿佛和他作梗,實則還是好意,恐被誤會,又恐為奪此寶,致與峨眉諸友結怨,生出枝節,彼此都有不便。特施佛法,用有無相神光飛書相告,請諸位道友留意,不特此寶不可妄動,最好由我帶回幻波池藏起。等到開府之后,芳淑、紫綃將此一瓶一劍互相加功勤煉,彼此均能應用,然后同出行道,便可無礙了。并說群邪人多勢盛,最好只守不攻,等過三數日援兵相繼到來,再相機行事。那青蜃瓶此時如用,便能傷得幾個妖人,也無濟干事。
我看出幻波池內暫時不會有事,青蜃瓶和三陽一氣劍他年尚有大用,紫綃又急于下山,前在峨眉無暇專習,尤其出手便有寶光蜃氣映射日華,當日天氣晴朗,識貨的人多遠都能看出,癩姑事完不歸許還有事,特地便托文琪、九姑代掌總圖,親身趕來。”
和眾人說完前言,又將玉清大師書上最關緊要的幾句活暗告癩姑,請其留意,說:
“群邪已被空陀神僧阻住,我們不把人派定,佛光決不會撤。正好借此時機仔細準備,等我走后再撤。我蒙玉清大師指教,尚須離山一行,后日即回。到時依還嶺在群邪圍攻之下,滿山都是陰火籠罩,望告李道友用兜率火接應我入內,免得受阻。”癩姑應諾。
俞巒隨帶向芳淑、云紫綃一同起身,先回幻波池,令在靜室照所傳用法互相練習,到了末兩天,二寶便可聯合應用。然后同去北洞水宮,幫助云九姑、張瑤青暗中防守。
說罷,匆匆飛去。
癩姑先前布置停當,本要飛回,因聽俞巒密告,得知底細,驚喜交集,便向寶城山那面通誠祝告說:“弟子等多蒙老禪師佛法相助,才得從容應變。無如此時奉到玉清大師飛書,發生一事,尚須稍微延緩,望乞老禪師終始成全,少停片時,等俞巒走后,再把須彌神光撤去,放妖邪過來。”說罷,并無回應。待了一會,眾人是在幻波池中防守的已全飛走,只一班奉命在外迎敵的男女同門,各按防地分布開來。英瓊人形已隱,癩姑正在和她談說俞巒此行用意,忽聽林寒傳聲告警,說東南方遙空中已發現妖云,令眾留意。癩姑方答:“人己布置停當,只我一人尚未回去。池底暫時不會有事,近日坐守中宮,也只觀玩總圖,隨意演習,無關緊要。出時已將五行仙遁一齊發動,除卻我們自己人,稍有警兆,立時發難,我也趕回坐鎮,決可無害。俞仙子身世處境十分可憐,好容易脫難出來,仙業有望,水宮寶庫藏珍與她關系甚大,又奉圣姑遺命,彼此有益之事,我必須助她成功。即便群邪先到,我也設法將其送走,免其狹路相逢,或被妖人發現,作梗誤事。”話未說完,一道紅光已由池中飛出,往嶺西破空而去。看出是俞巒已走,忙告英瓊留意戒備,不可貪功。匆匆往幻波池中飛去。
這時奉命在上應敵的共十余人,由萬珍、李文衍、秦寒萼、司徒平等四人當先應敵。
申若蘭、石奇、趙燕兒和英瓊一起,木雞、林秋水、李健左右埋伏。英瓊隱去身形寶光,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侍立一旁,奉命策應。為防眾人輕敵受傷,又知內有數人法力較差,除事前警告外,并令挨近自己,不可冒失前進,稍見不妙,速往中心退下。議定之后,又聽林寒傳聲報警,說:“妖云本在天邊出現,不知何故,停了一停。同時西南角上又有一道青光電馳飛去,光不甚強,又細又短,飛行絕快,又沒有一點聲息,也看不出是何路數,晃眼迎上妖人,青光忽隱。隔了一會,又由原路飛回。妖云也已發動,比方才來勢要快得多,已離寶城山頂不遠,快要越山而過,請眾戒備。”語聲才住,隱聞遙空呼嘯破空之聲,相隔數百里的寶城山上空已有云光閃動。
秦寒萼早和司徒平暗中商議說:“我夫妻最是命淺福薄,只因昔年受了天靈子暗算,失去真元,以致修為上好些吃虧。反正今生已難成就,莫如一面努力修為,一面留心,真要遇到危難之際,索性乘機兵解,拼著多受苦難轉世重修,省得想起傷心。此事如在別人,自是艱難危險。如是我夫妻,本門諸位師長見我二人志行艱苦,定必垂憐。大方真人昔年又更著力承當,無論如何,也要成全到底,必以全力度化援引。何況還有這多同門至好,我們轉世之后,定必相繼尋來。彼時仗著前生功力智慧重返師門,成就容易。
以后遇敵無須顧慮,勝了立功,敗則至多兵解。何況我們還有彌塵幡和母親那粒寶珠,你的烏龍剪以及先后所得法寶、飛劍,怕他何來?”司徒平對于寒萼本是刻骨傾心,又感又愛,向來百依百隨。聞言心想:“愛妻為嫁自己,失去元陰,以致修為艱苦,百不如人,時常想起傷心,自己又無法向其勸慰。如真兵解轉世,乘著師長未飛升以前重返師門,主意也還不差。不過道家兵解最是危險,事前如無準備,或有法力極高的人相助,從小暗中照看,早為接引,一個不巧,不是為前生仇敵所害,便被旁門左道發現,強行收去,從此墮入歧途,早晚同歸于盡。大方真人性情固執,已允全力相助,使各成道,焉可又作此想,背他前言?萬一弄巧成拙,真人袖手不問,再不為師門所諒,豈非失策?”心中躊躇,覺著不妥。無如夫妻情愛太深,從無違言,寒萼又愛鬧個小性,平日順從已慣。不愿使其掃興,只得勉強應諾。素來一廂情愿,反正事還未到,哪有這巧時機?且自由她,也未放在心上。
當日寒萼因聽群邪厲害,想起英瓊入門才得幾時,如今反倒后來居上,到了緊要關頭,自己還須靠她寶光防護,雖然同門至好,英瓊義氣熱心,人又極好,畢竟相形見絀,不是意思。不由勾動前念,舊事重提。司徒平先聽癩姑、英瓊那等說法,想起寒萼碧云塘受傷,何等苦痛。本來議定只守不攻,隨同萬、李二人挺身出斗,想和方才一樣,給敵人一個下馬威已是多余,如何勾動前念?想用婉言勸阻。寒萼對司徒平雖極情深,但因生性好高,喜歡丈夫樣樣順從,平日挾制已慣,見他不與同心,好生不快,把幾句戲言變成固執,非要依她不可。司徒平知她越勸越犟,只得順從。寒萼見丈夫委曲應諾,暗中好笑,誤認丈夫畏難怕死,以為彌塵幡可以防身,竟欲嚇他一跳,故意說道:“既是這樣,我們何必守在這里?人家還當我們膽小怕死,想借慧光逃命,不敢離開瓊妹呢。
前面已現妖云,快些隨我迎上前去,用白眉針亂打一陣,傷得一個是一個。只管放心,真要不行,再逃回來,也來得及,并非真個趕去送死,要你這樣膽小作什?”司徒平聞言,也被激動,并未告知別人,徑把遁光連在一起,猛然朝前沖去。萬珍、李文衍先前雖覺癩姑、英瓊之言全是好心,事后想道:“自己入門在先,如今反落人后。易靜乃一真大師衣缽傳人,修道年歲和本身功力比誰都高,不必說了;便是癩姑也在屠龍師太門下多年,兼有仙、佛兩家之長,法力甚高,屈居其下,也還將就。惟獨本門三英個個年輕,入門不久,偏都后來居上。雖然為人甚好,各有因緣,又不可與命爭,自己在為先進師姊,到了事急之時,還要靠她保護才能免難,相形之下,豈不難堪?無如這兩人熱心義氣,全出真誠,盛情又不可卻。只有在敵人快到以前搶先迎上,和方才一樣,雖然后來打敗,多少總先占他一點上風,免被別的同門輕視。”主意打好,便自走向正面待敵。本來就想搶先,一見寒萼、司徒平突朝妖云迎去,雙方不約而同,各縱遁光急起直追。
英瓊見前面四人這等貪功,不禁大驚。耳旁又聽林寒三次傳聲,說:“妖人共分兩起飛來,為數共有八九十人之多,聲勢浩大。飛近寶城山,忽將遁光收起,各在一片暗紫色的妖云擁護之下急飛而至,相隔已只一二百里,諸位同門當已看出。司徒師弟夫婦如何單獨上前?已命莊師弟持了大方真人靈符前往接應,是否無害,尚且難料,望李師妹速往救護。”英瓊天性義俠,以前又受過寶相夫人的重托,盡管寒萼昔年對她忌妒,并不在意,反倒覺她遭遇可憐。后來寒萼受了母教,改向英瓊結納,雙方情感更厚。雖然這次寒萼臉上未帶兇煞之氣,終不放心,不等說完,便暗運玄功電馳追去。剛到半途,寒萼、司徒平已同在彌塵幡彩云籠罩之下,急退下來。最奇的是不往回飛,卻朝東北角飛去,晃眼無蹤,敵人也未交手,心中驚疑,忙用傳聲問是何故。寒萼傳聲遙答:“有人受家母之托,喚我們前去,少時就回。”晃眼語聲已遠,更無回音。知她功力較差,本門傳聲至多只在百里之內。同時瞥見萬、李二人已與妖人動手,恐有疏失,正待趕去,忽聽癩姑傳聲疾呼:“瓊妹千萬不可離開原處。萬師妹受傷難免,但無大害,莊師弟足能將其救回。”
英瓊聞言,只得退回原處。迎頭正遇火無害同了錢萊、石完,似因自己走開,欲往接應,剛剛飛起。火無害平日相貌本是粉裝玉琢,再把身外紅影一收,除那炯炯雙瞳精芒電射與人不同而外,看出比錢萊還要俊美可愛,直和一個玉娃娃相似。這時想是看出強敵厲害,忽化成一個猴形小火人,周身籠著一層紅光,飛時銀色光芒紛紛亂爆,其亮如電,看去猛惡已極。連忙攔住,笑問:“火賢侄,為何這等形態?”火無害躬身答道:
“今日來敵有弟子昔年一個對頭在內,這廝邪法甚高,煉就一身邪毒之氣。當弟子未脫困以前,約了兩個同黨,曾往月兒島火海打死老虎,陰謀未成,反倒受傷而去,其心可誅。弟子恨他不過,決計先將他除去,以挫妖人銳氣。可惜師父不在,否則只用離合神圭、南明離火劍合力夾攻,便可永除后患,免留世上,為害無窮。”
英瓊遙望前面,萬珍、李文已全受傷大敗,忽然一片金霞閃過,人便無蹤。敵人得勝之后,不知何故反倒慢了下來。妖云剛一過崖,人了依還嶺的邊界,忽把來勢放緩,離地只一兩丈高下,幾乎與地面相接,仿佛一片云潮,上面站著八九十個奇形怪狀的左道妖邪,迎面擁到。為首二人,一老一少,相貌均頗清秀。老的獨坐在丈許方圓,形似風車的法寶之上,神態尤為安詳。如非事前得知,決想不到那是雙兇中最厲害的一個。
另一道裝少年,中等身材,更是神氣。另有一片紫色濃煙將下半身擁住,自膝以下,全看不真。英瓊雖未見過,但知雙兇前為師祖長眉真人所敗,一個斷去一足,一個把雙腿斷去尺許,均成殘廢。老的斷一足,坐在五葉颶母車上,還不避人。另一個年少的最是淫兇狠毒,性喜修飾,不愿被人看見,常年均用紫色濃煙擁護著下半身子,一望而知。
便問火無害:“你那對頭是誰?”火無害答:“雙兇身旁的三個紅衣妖人,兩高一矮。
可惜弟子方才性情太暴,剛發現仇人在內,便著了急,不知原形被他看見沒有。弟子入門日子不多,這三個妖孽遠居遼海,輕易不往中土走動,也許還想不到仇人在此。只要不被發現,上來便可除去,至不濟也要殺他一兩個。”英瓊笑說:“回時見你三人想往前面動手,你癩師伯正用傳聲催我回來,心想此時應敵越穩越好,你又具有專長,法力甚高,最好再停片時,出其不意,突出奇兵,占他一點上風,不應先動。為此暗用慧光,將你三人一起隱去,也許三個紅衣妖人還未看見你呢。”火無害道:“我正奇怪,這三個妖孽如知弟子在此,縱令人多勢盛,他知弟子和他仇深恨重,又有太陽真火煉成之寶,必定膽怯,不會這樣神色自如,若無其事。師伯將弟子等身形隱去,事前竟無知覺,這么高法力,敵人任多厲害,只憑師伯一人也休想如愿了。看來殺他容易。雙兇已然狂做自大,他師徒與人對敵,照例不肯吃虧,但同來妖人哪怕是他多年好友,被人殺死,卻不相干。師伯放心,容弟子變回原來相貌,和錢、石二位師弟兩明一暗,上前答話如何?”
英瓊見群邪一到依還嶺,便把妖云放緩,似想虛張聲勢,故作從容,先向自己這面尋人發話神氣。雖然方才萬、秦等四人冒失出手,兩逃兩敗,仍然若無其事,神情甚做。
自己不便出戰,正面四人敵未入境,就先迎去,吃了大虧,似此趾高氣昂,目中無人之狀,看了有氣。本就打算命人上前,同樣故作不知,向其喝問來意。但因先前四人一敗,挫了銳氣,去的人如又是一照面便被敵人打敗,豈不難堪?再要吃虧受傷,更是冤枉。
必須功力甚高,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不致受傷,才可勝任。無如兩旁的人多還不如萬珍,如何去得?正想不起何人去好,眼看群邪在雙兇率領之下,隨著那片暗紫色的妖云緩緩擁來,離身已僅三數里路。雙兇中年老的一個坐在風車上面,指點本山靈景和那些琪花瑤草,靈峰翠壁,彼此說笑,老的一個說:“此山風景靈秀,幻波池又經圣姑多年布置,聞說內里金庭玉柱,萬戶千門,仙景無邊,美不勝收。可命人少時向敵人曉諭,如肯降服,將內中藏珍毒龍丸連同仙府全數獻上,便可從寬發落;如其不知厲害,螳臂擋車,還想抗拒,此山景物靈秀,毀去也太可惜,你們動手時務要留意,免我師徒入居之時,又須費事重修。”眾妖人同聲附和。斷腿的一個并說:“峨眉門下十九年輕美秀,最好生擒她幾個,不要全數殺死。”聽這口氣,十分志得意滿,仿佛依還嶺連同幻波池仙府,均他囊中之物,對于敵人也是生殺由心,并有邪念。不禁勾動英瓊剛烈疾惡之性,正想:“雙兇本人雖然此時不宜激怒,同來這班妖黨卻無關系,何不暗用紫郢劍給他一個下馬威?”想到這里,待要出手,一聽火無害自告奮勇,暗笑:“眼前放著兩個適當人選,怎未想起?”忙答:“你三人前去,果然是好,但是小勝即歸,不可戀戰,以防牽動大局。”三人大喜應命。火無害早和錢、石二人商議停當:令石完地遁前往;火無害回復原樣,仍是個膚如玉雪的俊美幼童,和錢萊一同飛出慧光之外,現出身形,也不用什遁光,飛步往前跑去。
雙兇同了群邪本由妖窟起身,懷著必勝之念而來,行至中途,忽見前面現出一座仙山,定睛一看,正是依還嶺。方覺先前曾有同黨來此與敵惡斗,并還傷了兩個門人,就算來的人全數傷亡,自己得信立即趕來,飛行甚速,為時不久,怎的山上全無動靜?也未見有敵人?心念才動,忽聽一聲雷震,二三十個少年男女各指劍光、寶光,突然殺來,聲勢甚盛。雙兇兇橫強做,人最陰險,便動手時節也是滿面笑容,神態安詳。照例上來必有一番話說,非要對方發難才肯出手,以顯他的氣派。無如這伙敵人來勢萬分神速,心念才動,突然出現,數十百道劍光、寶光電射而來,簡直措手不及,法寶、飛劍又都具有極強威力,一言不發,四面夾攻。群邪己因事出倉猝,紛紛向前迎敵。為了保持身分,并想查看敵人深淺,只由群邪和眾妖徒上前對敵,本人在后面觀戰。
雙兇見斗了一陣,雙方相持不下,無論是何邪法、異寶,敵人均無懼色,一個也未受傷。自己這面,也是如此。最奇的是,有時明明要占上風,情勢忽變,不是敵人法寶威力加強,便是忽然隱去,始終相持,打個平手。越看越怪,猛想起:“這條路雖有數百年不曾走過,記得相隔尚遠,中途還有好些地方未見經過,如何到得這么快?”想起方才正在互相談論,要將敵人中的美女行法攝回山去,仿佛聞到一絲旃檀香味,跟著依還嶺突在前面出現。暗想:“敵人未見,這班少年男女便已飛來,憑自己的法力,前面如有高山,千里之外看去均如咫尺,不會這樣突如其來。聞說敵人師長雖然閉門,但有幾個著名的僧尼散仙,受有乃師之托,隨時相助。看此情勢,分明入了佛家幻景,為大小族檀佛法所迷。”相對一說,立時警覺起來。正待親自上前試他一下,又是一陣旋檀香風過處,連依還嶺帶敵人全數失蹤。雙兇邪法雖高,人卻陰沉持重,無故不肯炫弄。
飛得極高,遙望前面,碧空萬里,華日當空,晴輝四澈,白云雷雨均在足下。一眼望過去,空蕩蕩的,無邊無際,哪有一點山形人影。知道所飛之處,高出云上,多高的山也在下面,斷無對面迎來之理,越料受了佛法禁制無疑。群邪正在惡斗,敵人忽全不見,變了一片晴空,雖然驚奇,尚還不知厲害。雙兇這一驚卻非小可,暗忖:“前鋒失利,全軍覆沒,可見敵人不是易與。如今人還未到,又有這等現象,兆頭大是不妙。”繼一想:“彼此積仇甚深,昔年仇人又有預言,說自己即便脫困,也只有限時日運氣。日前脫困出來,如若安分守己,斂跡隱藏,等過些年把防御天劫之寶煉成,再打復仇主意,或者無事,即已發難,便無退理。”同時想到,那些藏珍、毒龍丸如能到手,多厲害的天劫也可避過。互一商議,覺著勢成騎虎,已是有進無退。何況三百年來苦修,已將煉成不死之身,除卻專能消滅元神的前古至寶歸化神音和佛門中一盞心燈而外,只有天劫能使自己形神皆滅。夭劫預算還早,余者均非所畏。即便這些賊尼、賊和尚幫助敵人和自己為難,憑自己的法力,本身決能保全,至多把這些同黨葬送。因為事前設想周密,門人均以元神出斗,也許連門人都不至于傷折。方才那些幻影并未近身來敵,可見對方法力尚難奈何自己,怕他做什?只奇怪敵人并不出現,剛一看破,幻象立隱,不知是何用意?反正不到黃河心不甘,不現出真個敗象決不后退,到了萬分危急再逃也來得及,何必如此膽怯?
雙兇貪念一生,重又想起前仇,勾動殺機。一面喝止眾人,說前有強敵,已被識破,只須聽命而行,決不妨事,應敵之際,卻須沉穩;一面率眾前飛,以為幻景已被識破,不再上當,前面不知有何埋伏,正在暗中留神向前查看。誰知先前是到得太快,這次卻是相反,飛了好一陣,終不見到,老是天風浩浩,碧空無垠,一片晴蒼,毫無跡象,重又心疑起來。回顧群邪面上,多帶驚奇之容。方想開口,忽聽遠遠傳來一聲佛號,急忙戒備。又隔了一會,卻無動靜。注視前側面,昔年曾經時常往還的大咎山已然在望,山頂魔官卻成了一片劫灰,四山峰崖崩塌之處甚多。猛想起此山與寶城山、依還嶺一東一西,遙遙相對。毒手摩什多年不見,怎連魔宮也為人所毀?便問同行妖黨,可知毒手摩什是否為敵所殺?內一紅衣妖道,便是火無害的對頭巨洪,答道:“此人還是我想往月兒島尋找那火精盜寶以前,向他去借魔教陰雷珠見過一次,后便未再來中土。近來才聽人說,他為兩個新出道的賤婢所殺。先在依還嶺幻波池受了重傷,回山不久,又被仇敵尋上門去,用佛家真火煉了多日,連元神也未逃出。”
雙兇深知毒手摩什厲害,竟會為敵所殺,地方正是幻波池內,敵人必是峨眉門下無疑。只因被困多年,近才脫困,由此忙于報仇,對于這班舊日同黨,未暇探詢。毒手師徒又太強傲,不愿約他同來,故未想起。軒轅老怪何等強橫,竟不為作主,對方威勢之強可想而知。早知如此,發難也必慎重,不致這樣冒失了。方自有些后悔,目光到處,寶城山已在前面,忙飛過去。剛到依還嶺前,忽見兩個少年男女同縱遁光飛來,正命群邪暫緩動手,問明再說,不知何故,忽駕彩云飛去,看出彩云來歷,暗忖:“天狐的彌塵幡怎也落在敵人手內?不戰而退,又不往原路飛回,是何原故?”心念才動,又有兩個長身玉立的道裝少女飛來。
群邪中巨洪師徒三人最是淫兇,好色如命。群邪多怕雙兇淫威,反臉成仇,毫無情面。獨他邪法最高,又是昔年死黨,不敢與之相抗。知其命出必行,不等開口,忙先說道:“此次我師徒三人隨二位道兄效勞,藏珍,毒龍九俱都不想分潤,峨眉門下不少美女,只請容我生擒兩個回山快樂。待我試她一試。”說罷,不俟答言,當先飛上前去。
來者正是萬珍、李文,本非妖人之敵。一見妖云到了山前,忽然由快轉慢,內有兩個紅衣妖人離眾飛來,雖然一身邪氣,看那來勢似頗尋常,不曾重視,稍微疏忽。急切間以為所用飛劍、法寶均具極大威力,出手神速,不等妖人近前,便可使其受傷。哪知二妖人和雙兇一樣陰險狡詐,表面看去貌不驚人,隨身妖光也不甚強,暗中卻有最惡毒的邪法。來勢神速已極,照例與敵動手,人還未到,邪法、異寶已先發難。萬、李二人一個飛出三花神梭,一個把師門鎮山之寶青罡劍和一粒五雷神火彈,同時電射而出,本意上來先給敵人一個厲害。不料她們快,妖人更快,所施邪法乃是兩根冷焰九寒針,發時無形無聲,到了人身上方始發出妖光冷焰,比白眉針還要陰毒得多。本來中上必死,難于活命,總算二妖人因見二女身后沒有同伴,便有敵人相助,相隔也遠,志在生擒,未下毒手。二女離開妖人還有數十丈,心想此舉驟出不意,十九成功。誰知剛一出手,猛瞥見身旁碧光微閃,冷氣逼人,一個寒噤打過,肩頭一麻,立有一股冷氣入骨侵肌,周身冷戰,知中邪法暗算。心方一驚,人已昏迷欲倒,驚慌迷糊中,似覺金霞一閃,身便凌空飛起。
這一面,雙兇見巨洪師徒不聽招呼,當先出戰,心方不快,忽見對陣二女中了邪法,還未倒地,忽然身前飛起一片金霞,連人和所用法寶、飛劍全數失蹤。便把妖云迎上,朝巨洪師徒冷笑道:“你們休要小看敵人,先前途中便有人用佛法阻路,連我二人均未看出。你那冷焰針何等陰毒,敵人分明已被打中,卻并未倒地,又被人用太清神光救走,此中分明大有能者,我等弟兄多年威望,除卻昔年東海一敗,向無敵手。只要你本身法力能夠勝任,休說這類美女,便藏珍、毒龍丸全數拿去,也無話說。早晚一樣,忙他做什?莫要正經敵人還未見一個,因為賢師徒搶先爭奪,和你昔年月兒島去尋火精一樣,事未如愿,卻帶了一身重傷回來,自身吃虧,還挫了我兄弟的銳氣,豈不冤枉?請你少安勿躁,暫且緩緩前進。等敵人出現,向其探詢,到底內中何人主持,下手不晚。方才那幾個不聽話的師徒十余人全軍覆沒,還把我門人連帶葬送了兩個,可知以前料錯,不是尋常。你沒見全山均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下,我們多高法力也須費點手腳么?”說罷,便令群邪暫緩前進,不聽號令,不許上前,裝作從容。等到敵人再有出現,探出虛實強弱,方可動手。也不可倚眾混戰,免為仇敵所笑。巨洪也是惡貫滿盈,該當數盡,只顧聽雙兇埋怨有氣,不曾看見前面還有一個強仇大敵退了回去,惟恐雙兇翻臉,正生悶氣。
雙兇也不再答理,自率群邪,駕著妖云緩緩前進,假裝觀賞景物,暗中留神查看對方動靜。忽見兩個年約十二三的短裝幼童迎面跑來,相去只有二里來路,突然出現,竟未看出怎么來的。再一細看,二童全是短裝,仙骨仙根,一身道氣。內中一個,身穿紅蓮云肩戰裙,頭挽一個抓髻,上頂一朵金蓮,中嵌明珠,大如龍眼,寶光四射,膚白如玉,臂腿全裸,赤著一雙白足,打扮得和紅孩兒差不許多,貌相和同伴一樣俊美。二目精光四射,更具英悍之氣,骨根稟賦之佳,從所未見。偏都是小小年紀,稍差一點眼力的人驟然相遇,必當是道家元神煉成的嬰兒,決想不到會是兩個幼童。雙兇大驚:“莫怪峨眉勢盛,這么小年紀的門人,已有如此功力。前鋒五妖人也均能手,不是敵人太強,怎會全軍覆沒?自己雖有必勝之望,仍須小心應付才好。否則,同來黨羽傷亡太多,又和自己一路,傳將出去,終是難堪。料知對方必有能者主持,見自己勞師動眾,大張旗鼓來此示威,自不出面,故令兩個幼童來見頭陣,以表輕視。如無幾分自信,焉敢冒失出場?”心正憤怒,二童已跑到面前不遠停住,似要發話神氣。雙兇本想借著問答,恫嚇示威,并探敵人強弱虛實。又因來人年紀太幼,自己人多勢甚,便隨來妖黨也都成名多年,如若小題大作,當先出手,勝了也不體面。于是下令道:“眾人暫停,命那兩個娃兒上前答話,這類乳毛未干的后輩頑童,何值動手?我們決不傷他,教他不要害怕。”
末句還未說完,忽聽接連兩聲怒叱,聲隨人起,一幢青熒熒的冷光和一股比電還亮的紅光帶著霹靂之聲,己由對面射到。隨聽巨洪師徒驚叫怒吼之聲。說時遲,那時快,雙兇萬沒料到,來人一個是火無害,一個是錢萊,看去形似幼童,卻一個是稟真火精氣而生,修煉千年;一個是累生修為,轉世不久,家學淵源,隨身法寶更多。二人各具驚人神通威力,來勢疾逾雷電。先前過于輕視,不曾防備,對方有為而來,突然發難,相隔又是咫尺之間,那片妖云如何擋得住太陽真火與太乙青靈神光,空有一身法力,也是措手不及。雙兇剛看出二童來歷,心中一驚,忙施邪法,抵御回攻,事出意料,已是無及。只聽霹靂連聲,轟轟怒鳴,那比電還亮的太陽神光線和數十百團碗大的太陽真火紛紛爆炸,那片紫色妖云晃眼震散。群邪和眾妖徒驟出不意,已有數人受傷,當時陣容大亂。再看巨洪師徒,一個已被太陽神光線冷不防電射飛來,把人震成粉碎。殘魂化為一溜黑煙,剛一飛起,吃那青色冷光一罩,便已消滅。雙兇不禁大怒,兇威暴發,剛把手一揚,待施邪法致敵死命,又聽震天價一聲迅雷起自身后,震得邪煙紛飛,山搖地動。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