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金山三十六年,公元945年,四月初一,霸水畔的涼國大營中門大開。
已故晉昌軍節度使,京兆府尹安彥威長子安守節,率晉昌軍指揮使以上牙將,京兆府判官、推官,長安耆老,行商會首等并居民六百余人,抬著大量米面、豬羊、酒漿等,到涼軍大營請命。
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來了,所謂三辭三讓到了這一步,也該是表態的時候。
所以張昭就大開營門,將這幾百人,都放了進來。
張昭自己也不再躲著了,而是到帥帳門口迎接,更把郭天策派到營門口。
安守節等人一看郭天策到了營門口,就知張昭已經決定出面,頓時也就心中了然。
這種事情,三辭三讓只是表示謙讓,并不是不接受。
前兩次他們沒弄清情況,實在是因為現在沒多少人還在用這一套了。
按照時下武人的規矩,想要哪塊地盤,直接發兵攻打就是,那還用得著這些彎彎繞繞?費這事干嘛!
不過,安守節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講規矩,有條有理的感覺,比直接縱兵來攻殺,要好得多。
營門口,涼國憾山都甲士手持倚仗用的丩字戟、豹尾槍,左挎橫刀,右懸胡祿,身穿全紅色布面鐵甲,從營門口,一直排到了帥帳。
等到帥帳門口,安守節等人還未說話,就是十二聲炮響。
硝煙彌漫中,安守節等人被嚇了一跳,他們早就聽聞張天王習得雷火之法,然后傳于勁卒,金石不能擋,現在一看果然如此。
想著,安守節快行幾步,帶著為首的人,直接就對著帥帳門口那個站在張字大纛下的人,跪拜了下去。
安守節用力擠了兩下眼睛,硬是擠出了幾滴淚水,然后扯著嗓子就開始嚎哭。
“京兆府失國之民,參見大涼天王。
如今我等國都被陷,上下無主,長安城二十萬百姓,如同沒有牧民的羊群,天王既然已經率大軍駕臨關中,還請可憐我等,勉強入城安靖地方吧!”
“是啊!北虜入侵,天子定然已經被害,要護我等關中之民無恙,唯有天王施恩了!”
“請天王看在同為唐兒的份上,為我等主持公道啊!”
一群人在張昭面前,全力飆著演技。
甚至有個耆老已經哭得涕淚四流,都差點在地上打起滾來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們是后晉的忠臣呢。
眾人之中,只有跟著來的李壽齡沒說話,因為他早在張昭第一次入關中的時候,就已經投靠了張昭。
李壽齡主持的祭祀大唐二十一帝的家廟,以及廟宇門口紀念開拓西北先烈的凋塑和神廟,都是在張昭支持下,才建起來的。
所以,張昭也沒欺瞞他,李壽齡是知道張昭要干什么的,而且他也不待見代唐而立的石晉。
“諸位快請起吧!吾雖然受了那石重貴的邀請,他但入關中并非為救石氏,因為石氏,實乃賣國求榮的篡逆之臣。
我大涼河西、隴右、安西、北庭、朔方百萬軍民,效忠的,永遠都是大朝。”
安守節一聽就有點懵了,他茫然的抬起頭,詫異的看著張昭。
這劇本不對啊!怎么又扯到石氏賣國求榮去了?
而且,要是說這個的話,他安守節就有些怕了,因為石重貴的生母,是他的堂姑,石晉要是不被張昭承認的話,那他怎么辦?
張昭在心里冷冷一笑,迎立他入長安這樣的大事,功勞當然不能給安守節。
要不然的話,安家就成了他張昭的恩人了,晉昌軍上下也會因此獲得光環,那張昭還怎么大刀闊斧的整改整個關中。
這時候,就該李壽齡出場,他當即朝前跨出了一步,直接站到了安守節的前面,對著張昭說道。
“天王所言沒錯,石氏名為天子,實乃逆臣。豈有中原天子是契丹胡虜冊封者?
石氏立國十年,也未有半點恩惠灑向關中父老,那還提什么為石氏報仇,我看不如迎立大朝許王入城。”
李壽齡話一出口,周圍眾人都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大朝宗室遺老,但也不用這么勇吧?
涼王五萬大軍圍著長安,你去說迎立后朝宗室,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結果出乎所有人預料,張昭竟然贊同的點了點頭。
“諸位來的正是時候,昔年后朝明廟駕崩前曾說,諸子年幼,恐社稷不能保存,后世誰可保存大朝家廟,存其子孫者,當可承大朝之德。
某家與明廟,有兄弟之親。也正有歸于大朝,興義兵驅逐北虜之意。
今許王至某軍營,言及此,愿拜某為義父,助他報家國大仇,諸位既然來了,就權且做個見證。”
明廟皇帝什么時候說過這話?眾人都驚呆了。
這信息量,也太太大了吧!
大到安守節都無暇考慮自己與石重貴是近親,日后該怎么辦等事。
一眾人等,極度震驚中,稀里湖涂地就被帶到了已經布置好的認義父現場。
儀式等安守節和李壽齡等人一到,立刻也就開始了。
在全體涼國文武以及長安城代表的見證下,李從益于高臺之上,向張昭獻了三件禮物。
其一是其父李嗣源的兩方寶印,這雖然不是玉璽,但也有不同尋常的意味,可真是李從益壓箱底的寶藏了。
第二件是以前李嗣源在世時,宮內尚宮局司衣房制作的龍鳳赭黃袍,這也是真正的黃袍,還是李嗣源沒有穿過的。
第三件,就是李從益親自書寫的,愿拜張昭為義父,并請義父為她報家國之仇的血書。
呈上這件血書的時候,李從益只覺得指頭生疼,因為這血書可不是作假的,是他真的劃破自己手指頭,將鮮血和在墨中書寫的。
三件禮物呈上,李從益當著后唐武帝李克用、明宗李嗣源的神主牌位,當即三拜,稱呼張昭為義父。
張昭也不客氣,受了李從益三拜之后,也送了李從益三件禮物。
其一在長安與洛陽,按照王爵應該享受的待遇,各建府邸一座,作為李從益的居所。
其二,賜涇州、渭州良田六萬畝,并民戶一百五十戶,作為李從益祭祀前唐加后唐二十三帝的封地。
這可不是食邑,而是可以一切事務都由李從益做主的實際封地。
最后就是財貨上面的封賞,白糖、冰糖、錦緞、帛布、馬騾等加起來價值在兩萬貫以上。
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張昭得到了大義。
李從益也是心里懸了十年,一直擔心會什么時候被人殺死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還獲得了差不多總計有五萬貫的財貨,算是賺麻了。
看到了張昭這些操作,長安來的眾人終于明白張昭是想干什么了。
這位天王你還真不能說他不是忠臣,因為他竟然是想在長安豎立起大唐的旗幟,用大唐的名義去東進逐走契丹人。
此刻,李壽齡再次拜倒大呼,“京兆府本就是大朝京城,長安之民千百年來,無比期望大朝能再回來,庇護我等百姓安寧。
天王既然受了明廟皇帝存亡就絕的重托,當即刻入長安,號召天下豪杰,討伐契丹。”
這三聲大吼可不是別人在吼,而是張昭麾下文臣武將乃至士卒在大吼。
張希崇、范質、和凝三人也走上前來。
“天下苦戰亂割據久矣,請天王入城,以禮法,興國家。”
閻晉、馬鷂子,馬殺才三人再走上前來。
“此乃士卒忠誠推戴之意,請天王入城,帶領我等驅逐北虜,復興大唐。”
最后則是李從益走過來,對著張昭深深一禮。
“請大人入長安城,以安黎庶。”
不過,我張天王還覺得差了點什么,他突然化身影帝,以手掩面,假意大怒,斥責道。
“我入關中,本為忠義歸國而來,你們休要壞我名聲。”
聽到張昭這么說,看似粗豪但心思細膩的蠻熊,一下就站了出來,他環顧左右,厲聲大喝。
“天王忠義,誰人不知!但如今國家無主,須得英雄安定四方,重建社稷。
此英雄天王這等忠義之后,仁德之主不做,難道要石氏那等篡逆之輩來做嗎?”
被蠻熊兇神惡煞的一瞪,已經站起來的長安數十位官吏紳民,再次拜倒。
緊接著軍營之中所有人都拜倒在地,眾人異口同聲,聲震四野的大喊。
“唉!”張昭長嘆一聲,演技已然臻至化境,他半仰起頭,眼中似乎又淚珠在滾動,語氣更帶上了幾分哽咽。
《踏星》
“我家陷于吐蕃,不肯做蕃奴,是以四代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帶領沒于胡塵的唐兒歸鄉。
怎奈大朝衰微,中原混亂,以至于無家可歸。
罷了!罷了!就算粉身碎骨,不被后世忠義之士理解,某也要入這長安城了。”
說到這,張昭用衣袖在眼眶上擦了一下,好像是抹眼淚一樣,隨后才環顧四周,擲地有聲的大喊。
“因為大唐雖然不在了,但我們還在。
吾等尚在,就決不允許大朝就此沉淪。
兒郎們,隨某入城,再建大唐!”
“再建大唐!再建大唐!”
激昂的聲音響徹霸水兩岸,張昭以下,人人心神激蕩,數萬大軍即刻拔營,向著長安城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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