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堂舞臺的幕布已經拉上。
主持人站在幕布前講串場詞,而幕布后面,工作人員正緊鑼密鼓的布置舞臺。
今晚校慶晚會的每個表演節目都是根據需求安排好的。
主持人的串場詞要講多少句,也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
因為串場詞就是用來創造時間,來布置舞臺。
交響樂相關的節目,所需要的準備時間是最久的。
因為有一百多件樂器需要安排,其中最難搞的就是鋼琴。
鋼琴的搬運要求很高,任何的撞擊都有可能導致鋼琴音階失準,所以搬運的時候要非常小心。
東音畢竟是國內頂級音樂學府,在搬運、調校樂器方面,自然是專業的。
主持人的串場詞已經講到最后兩句。
負責現場指揮的老師,打著手勢,示意交響樂團加快速度。
等說完原本設計好的最后一句串場詞之后,主持人側頭看了舞臺一角的老師。
老師打了個手勢,示意交響樂團還沒有準備好。
主持人保持著微笑,臨場發揮,繼續接話。
即便一開始設計好了串場詞,但有時候時間對得不準,這個時候就需要主持人的發揮了。
這也是播音主持專業的基本功,在任何情況下,只要需要就要把串場詞接下去。
“這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取材自民間傳說,如泣如訴、婉約纏綿的曲調,總能讓人沉醉在那優美的旋律里……”
主持人自由發揮,講了一段關于《梁祝》的背景,等到老師打手勢示意交響樂團準備好了。
他才將最后一句串場詞說出來:“現在就讓我們來聆聽這一首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
說完這句,他轉身走向舞臺一側。
幕布也隨著他的腳步,從中間想兩邊分開。
幕布拉開,露出了后面的東音第一交響樂團。
一百多位交響樂團的樂手,已經就位。
兩組小提琴,兩組中提琴,還有大提琴,大號、小號、長笛,都是東音第一交響樂團的頂配。
不過,還有幾個位置的首席樂手還沒有上場。
這幾位首席,基本都是東音的教授。
還有陸湘兒這位小提琴首席,以及負責彈鋼琴的方醒。
幕布拉開之后,各組樂器的首席才從舞臺一側上場,來到他們的位置上,拿起樂器做好準備。
方醒、陸湘兒和指揮何兆林一起上場。
方醒坐到鋼琴前,略微調整了一下凳子的距離。
何兆林站到指揮臺上,拿起指揮棒,伸手將樂譜夾正。
陸湘兒則是站到指揮臺旁邊,和何兆林交換一個眼神,表示已經準備好。
何兆林點了點頭,陸湘兒便將小提琴架到肩膀上,準備就緒。
交響樂團全部就位。
大禮堂里有上千名學生,但整個大禮堂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種情況很少見。
通常這種校慶晚會的觀眾,都是從大一、大二里抓學生過來看。
晚會演出通常會有點無聊,所以大禮堂多少都會有點吵鬧。
可是,《梁祝》這個節目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能坐在這里的學生,每一個都是通過藝考脫穎而出,而且文化課成績也要很好才行。
能考進東音的學生,在音樂方面的水平都不會太差。
越是專業的人,就越明白《梁祝》代表著什么。
即便有個別學生比較懶散,開口說話,也會被旁邊的同學制止。
今晚的《梁祝》,是花錢都看不到的現場演奏。
對音樂有向往的學生,清楚其中的意義,都帶著虔誠的心態安靜的聆聽。
舞臺上。
何兆林高高舉起指揮棒,向下一劃,
首先是定音鼓和低音提琴的聲音響起,第一段是弱奏,微弱的琴聲緩緩傳出,如同大地般沉穩厚重。
緊接著,豎琴輕輕撥弄,彈撥出由中到高的五個音階,琴聲由沉穩厚重,走向清脆高遠,仿佛要將聽眾的思緒從大地帶向天空。
悠揚的琴聲從舞臺上傳出,通過舞臺的特殊擴音設計,在大禮堂上方回蕩。
現場很多學生都不由自主的微微張嘴,贊嘆這美妙的琴聲,同時也是本能的想要聽得更真切一些。
雖然人的聽覺靠的是耳朵,但張開嘴的時候,可以讓耳蝸聽的聲音更清晰,更響亮。
因此,人在專注聽一個聲音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張開嘴。
曲子繼續演奏,突然,一陣清脆活潑的笛聲傳出,就像是天空突然傳來了鳥兒的啼鳴。
這是長笛的高音區演奏。
而長笛組的首席,是東音長笛專業的博導倪月生。
因此,這段長笛一出,頓時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大師級的演奏,笛聲一出,就非同凡響。
臺下的大一新生,只覺得震撼,覺得這場演奏水準超過了他們的認知。
雖然在場的大部分學生,都聽過《梁祝》的音頻,但聽音頻和現場交響樂團的演奏,完全是兩個概念。
因此,現場聽到長笛博導倪月生的笛聲,怎么能讓人不心生贊嘆。
大一的新生只是覺得贊嘆,知道這場演奏好,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好。
在場還有很多讀研的學生,樂理知識更完善,音樂素養更高,聽到倪月生的長笛啼鳴,紛紛搖晃著腦袋贊嘆不已。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最頂級的享受,一場器樂演奏領域的盛宴。
隨后,雙黃管、單黃管等樂器陸續進入。
不同樂器的音色交疊在一起,讓曲調層層遞進,創造出靈動的音符,在空間中回蕩,勾勒出了一幅鳥語花香、風和日麗的優美畫卷。
而且,每一組樂器的首席,都是東音的教授,有些甚至是博導。
水準之高,已然是國內天花板。
緊接著。
一直閉目聽著音樂的陸湘兒,將琴弓緩緩搭在琴弦上,開始加入演奏。
這曲《梁祝》是小提琴協奏曲。
這就意味著,其他樂器都是為了輔助小提琴,而且是輔助陸湘兒這一把小提琴。
如果只看年紀,陸湘兒幾乎是整個交響樂團里最年輕的。
卻有這么多的教授,為她協奏。
然而,沒有人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因為她值得。
仿佛這首曲子,就是為她而生。
又或者她就是為這首曲子而生。
陸湘兒奏出旋律,小提琴的琴聲高低婉轉,靈動跳脫。
仿佛是一個青蔥少女,情竇初開,遇到了一位心上人,讓人日夜思念的心上人。
小提琴在訴說情竇初開的心事,甜蜜又緊張,百轉千回,欲說還休。
隨后,鋼琴的琴聲傳出,仿佛是在與小提琴在對話。
如果說小提琴是在傾訴少女的心事,那么鋼琴的琴聲就是心上人的真摯回應。
鋼琴和小提琴一唱一和,婉轉纏綿、又難舍難分。
這溫柔甜蜜的愛情,讓人心馳神往,讓人如癡如醉,讓人羨慕,讓人感慨。
配合著其他樂器,幾節的樂器對答,講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整個交響樂團以恢宏的旋律,共同演奏出愛情。
讓臺下的聽眾,仿佛能從曲調中,聽懂其中男女心意。
恢宏的旋律,仿佛一下子天地都豁然開朗,萬物都在為這份真摯的愛情祝福。
曲子演奏到這里,在場的校領導、教授,還有學生,都深深陷入了這讓人如癡如醉的曲調里,心向往之。
誰不想要得到這樣一份真摯、唯美的愛情。
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愛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力量。
臺下的學生,聽著這悠揚的旋律,心中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敢說,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音符。
曲子演奏到這里,交響樂團的演奏慢慢停下,轉換成了小提琴的獨奏。
這一段小提琴獨奏,是這首曲子最關鍵的一段。
這場演出是否精彩,就要看獨奏的小提琴,是否能演繹好這一段。
陸湘兒閉上了眼睛,縱情的拉著琴弓。
在她的心底,這首曲子就是為她而作的,她就是曲調里的祝英臺。
每當夜晚,思念心上人的時候,她就會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拉奏這首曲子,向世間的音符傾訴心中的情愫。
自從第一次在奧運會開幕式的舞臺上公開演奏這首曲子之后,她不知道獨自演奏過多少次。
仿佛曲子的每一個音符,都融入了她的血液里,融入她的腦海里,融入她的靈魂里。
她不需要樂譜,不需要指揮,只需要將心中的情感通過琴聲宣泄出來。
在高超的演奏技巧,和融入骨髓的演奏節奏下,這段小提琴獨奏,仿佛已經和她融為一體。
在她的腦海里,仿佛浮現出了兩個人同窗讀書的歡樂時光。
那本應該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同窗故事,但她卻看到了一個人的臉。
只不過,在這一段華彩樂段里,卻有一絲絲遺憾。
這一絲隱藏在琴聲里的遺憾,十分難察覺。
現場上千學生,沒有誰能夠聽出來。
不過,臺上的幾位博導,別特是倪月生、何兆林,都聽出了這段小提琴獨奏的特殊之處。
明明是講述梁山伯與祝英臺,在書院同窗讀書的歡樂樂章。
曲調里,卻藏著一縷遺憾。
如果只論《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背景故事,這一段樂章,表達的應該是歡樂的讀書時光,不應該有這一絲遺憾。
然而,人的演奏,和cd音頻,和電腦合成音頻的區別是什么?
那就是人的演奏,有情緒的表達,在細微處,有不一樣的變化。
這才是藝術的真諦。
音樂的藝術,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永遠在變。
一成不變的演奏,那和一臺機器有什么區別。
對小提琴演奏家來說,情緒的表達才是技巧之上所追求的東西。
一千個人對《梁祝》,有一千種不同的理解。
藝術的真諦,就是用演奏去感染人。
而陸湘兒的演奏里,透出了不一樣的情愫,讓臺上的幾位波動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
只不過,幾位博導聽不出這一絲遺憾,到底是因為什么。
陸湘兒之所以表達出了這一縷帶著遺憾的情愫,其實是心里對梁山伯和祝英臺,產生了一絲羨慕。
梁山伯和祝英臺曾經同窗一起讀書。
她和方醒也曾經在同一所學校,卻沒有一起上課的經歷。
她那一份少女心,忽然覺得缺少了一點什么。
那一刻,她心中在想,要是能夠早點認識該多好。
那樣,或許就能像曲子里講述的故事一樣,一起上課,一起占位子,一起談笑,一起抱著課本,走過學校的草坪。
只可惜沒有在早的時候認識你……
小提琴的獨奏結束之后,方醒的鋼琴聲響起,仿佛是在回應小提琴的傾訴。
方醒聽懂了陸湘兒琴聲中的那一絲遺憾。
仔細說起來,方醒又何嘗不是這么想的?
不過,能夠遇見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能夠牽著手一直走下去,或許真的要前世修行千年才能攢下這份情緣。
前世的時候,方醒也曾有一份從校園走向社會的戀情,但最終還是敗在了現實里。
或許是愛得不夠深,又或許是有緣無分。
方醒的鋼琴聲,在回應小提琴的傾訴,但沒有去訴說這份遺憾,而是用琴聲去告訴她: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陸湘兒聽懂了這份回應,遺憾的情緒收了起來,換上了靈動跳脫的曲調,和方醒的鋼琴聲相呼應。
這一段曲子里,沒有長笛的樂段。
所以長笛博導倪月生,放下的長笛,認真的聆聽著音樂。
他聽到了小提琴和鋼琴的對答,仿佛是兩個有情人在月下立的誓言。
剛開始的時候,女子情緒有幾分低落,男子的溫聲軟語很快就讓她開心起來。
倪月生不由得緩緩搖頭贊嘆。
分明是參演了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卻仿佛親眼看到了一對相互傾慕的有情人,在相互訴說情意。
這是怎樣一種感受?
倪月生心中大為贊嘆,這不就是藝術的最高境界嗎?
甚至是很多演奏家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境界。
或許,這兩個人的技巧,不是最好的,但表達的情感已經到了極致。
更何況,說他們的演奏技巧不是最好的,那是和屈指可數的那幾位演奏家相比,事實上他們的技巧也早已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