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的戰斗、或者說殺戮,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很快便抵達了尾聲。
后續的戰場打掃,若干鳳并沒有再繼續盯守,而是再次返回了安置降人的營地中。降人們見其再次返回,各自低頭不語,而之前被唐軍軍士推入他們隊伍中的震州長史沈恪,則就早在他們之前發泄驚恐時的毆打中被毆打致死。
若干鳳抬手示意軍士將沈恪的尸體撿回,旋即便又望著滿臉憂恐、噤若寒蟬的降人們說道:“天意賞善罰惡,禍福由人自揀。此言誠是至理,唯江東道義消沉久矣,舊者梁主蕭氏納禍于懷、禍及江東,生民無端遭禍,遂疑天理何在?
而今又有江東奸邪蠱惑良善,多有中傷我大唐王師,混淆是非、顛倒善惡,聚民于此、充其爪牙。王師入境,正為替天行道、嚴懲兇佞,爾徒因受蠱惑、甘為倀鬼,行跡著實可恨!然則兇徒作賊心虛、盡棄爪牙,爾徒茫然不知何從,境遇亦頗可憐。
受人蠱惑并非死罪,迷途知返情亦可嘉,但若執迷不悟,則便死不足惜!府中群徒,因其并非元兇首惡,故而多加恤容、屢作勸導,然其仍是怙惡不悛、不作悔悟,莫非吳中民情盡是如此刁頑難馴、薄恩昧義?爾等群徒告我,府中群惡該不該死?”
眾人聽到這一番喊話,心內不免又是一顫,只將頭顱垂得更低,卻是不敢開口回應。
若干鳳見狀后臉色又是一沉,頓足怒喝道:“吳中鄉情當真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爾徒當真寧與賊惡共死,不與天理仁義共活?”
“我等愿活、愿活,多謝將軍仁義!某等向善而生,絕不再與賊惡同流!”
聞聽此言,眾人才又都紛紛呼喊回應起來,各自聲嘶力竭的表示一定會痛改前非,不再與那些兇頑賊惡之徒同流合污。
聽到這些人的回應,若干鳳才又滿意的點了點頭,旋即又抬手指了指一旁沈恪的尸體,轉又對眾降人們說道:“此類肉食者,貪鄙無能,道德泯滅,對外兇橫刁邪、結怨強敵,不修邊睦、不悅近鄰!在內則侵占田桑、稱豪鄉里,奪人衣食、役民為奴!
無膽碩鼠,實乃家國禍根,平素空談忠義、詐邀民望,臨危則懼、遇難則走,一旦受制于人,則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恃其資望,竟能免于懲罰。故而鄉土蒙難、民生凋零,唯此鄉賊獨肥,實在可恨!
此徒若非為我王師擒獲羅網,則爾等受其招誘群徒盡死刀兵之下,此徒則能避身于外,待我師旅引退,其便歸鄉,收爾妻兒為奴婢,侵爾田舍為莊園!爾徒雖赴黃泉,猶抱投效之志,生而可悲、死而可笑,這又豈是人間道理?此諸元兇鄉賊,能不嚴懲盡誅!”
如果說眾人之前還是受迫于唐軍的強勢,以及被剛才屠滅王府的兇狠所驚嚇住,那么這會兒若干鳳一番言論可謂是說到了他們的心里。
最開始唐軍勸降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身處怎樣的處境中,故而對于拋棄他們的那些吳中權貴們雖存怨懷,但還談不上深恨。
可當看到王府中那些徒卒慘遭屠戮之后,他們才明白自己等人方才已經身處鬼門關中了,一念之差便是萬劫不復。而讓他們淪落到如此境地的,便是那些將他們召集于此、但轉過頭來又拋棄了他們的那些狗賊。
反倒是本該作為仇敵的唐軍,在他們已經深陷死地絕境的情況下,仍然愿意屠刀暫懸的勸導他們走出死地,只有那些實在是頑固不改之人,最終才難免一死。
故而當唐軍屠殺府中鄉徒們的時候,外面這些劫后余生的降人們才將心中的怨恨發泄在了沈恪的身上。
而今若干鳳這一番話又向他們揭露出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鄉土的禍難是這些權貴們引來的,禍難到來前他們又提前逃跑,等到鄉土鄉人們飽受苦難之后,他們又以一副救世主的面目重新出現,打著重建鄉土的名義去收揀荒田、奴役百姓!
“誅盡元兇!誅盡鄉賊!”
在經過若干鳳的一番啟發之下,眾降人們一時間也都是義憤填膺、惱恨至極,心中再也沒有了對唐軍的抵觸與敵視之情,有的只是對那些鄉賊豪強們的深深怨恨,于是便都紛紛振臂怒吼起來。
借著降人們這一股憤慨不已的勢頭,若干鳳便又繼續說道:“王師此度入鄉,非為殘害吳中鄉人而來,爾等前受奸賊蒙蔽、故而敵視王師,如今既知悔改,亦不必再作懲罰。唯此前聚此諸多元兇鄉賊,心存忤逆、詆毀王師,非但不知悔改,反而逃散四方,仍欲為敵,實在罪無可恕!
爾等鄉徒若欲歸鄉者,飽食之后各自散去,若欲歸義投誠、效力王師者,則分給甲杖,為我王師向導,破賊之后并有獎賞,是去是留各憑爾愿!”
聽到這一番話,在場眾降人們心情又變得糾結起來。有了之前王府中那些亡魂的前車之鑒,他們也深刻意識到眼下任何一個決定對他們而言都是至關重要,自然也不敢再輕率的做出選擇。
“請、請問將軍,若是某等選擇歸鄉,之后還會不會受到王師追剿?”
場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人舉起手來戰戰兢兢的發問道。
若干鳳聽到這問話后便微笑道:“之前已有明言,王師此番入境,并非是為殘害鄉人而來。你等離此之后,只要不再投奔諸鄉賊、繼續與王師為敵,自可安居鄉里,無受王師滋擾。”
“那、那小民愿意歸鄉,懇請將軍放行!”
聽到這一回答后,當即便有十數人又舉手表示道。
若干鳳對此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擺擺手示意營地內外的甲兵們分開一條通道,任由這些人離開。
那些降人見狀后便連忙疾步往營外行去,前前后后陸續有百十人選擇離開,而其他大多數降人,還是站在原地選擇觀望。
這時候,又有降人闊步行出,深拜在地并大聲呼喊道:“小民愿為王師向導!前受惡賊蒙蔽,只道北、王師殘暴不仁,如今被王師包容賜活,才知大唐王師乃是仁義之師!惡賊蒙蔽小民、引禍鄉里,吳中兒郎亦絕非顛倒善惡、不能明辨是非的蠢物,小民與此鄉賊誓不兩立,愿共王師一同殺賊!”
“哈哈,好兒郎!民心如金,賊雖棄之,我卻珍視!給其甲杖袍服!”
若干鳳費了這一番手腳唇舌,正是為此,聽到這鄉徒率先表態,當即便大笑著示意發給其人甲械武裝。
“小民等也愿助王師一同殺賊!”
有了第一個表率之后,其他本就心有此意的鄉徒們也都紛紛舉手表態,陸陸續續在場竟有上千人選擇愿意與王師一起并肩作戰。而在這些人的帶動之下,其他仍存觀望之人,也都逐漸表態愿意加入王師。以至于有些鄉徒都已經走出了營地,見到后方如此踴躍的情形之后,便也都紛紛掉頭返回,同樣選擇加入王師中。
到最后檢點一番,愿意留下來的鄉徒占了降人的大多數,只有區區百十人選擇離開。
這些人做出這樣的選擇倒也并不讓人感到意外,當一個人信仰破滅之后,往往都會有很大的可能選擇走到原本立場和信仰的對立面。
更何況如今戰亂還沒有徹底結束,只有手里有刀、與大部分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增加自身的安全幾率。如果選擇離鄉,固然一時間能夠免于再受唐軍的操控,但就算是唐軍對他們不加滋擾傷害,也保不準會受到其他趁亂而起的盜賊和豪強們擄掠加害。
這三千多名鄉徒的投靠,固然也不能給唐軍增加多大的實力,但他們之前卻是吳中敵視王師的頑固派,如今被唐軍化敵為友的統合過來,自然也就擁有著更深刻的意義。
而且這些鄉徒們還都深諳鄉情,包括之前臨川王陳蒨的部伍情況,他們也都非常了解。如今既然選擇歸順王師,他們自然也就將自己所掌握的人事情況奏報上來。
于是很快若干鳳便掌握到了一份陳蒨麾下部伍名單,上面清晰的列明了之前追從陳蒨聚集在此、如今而又逃離的鄉里豪強名單,甚至就連這些豪強鄉居地址以及他們各自所擁部曲實力都有非常準確的記錄。
所以說群眾的力量向來是巨大的,任何輕視群眾的做法最終都將自食惡果!
有了這樣一份名單,對于接下來定點清除吳中那些潛在的反抗勢力可就簡單多了,那些人自以為伏于鄉野就可以隱藏前跡,等待日后再反撲作亂,殊不知如今卻像是明鏡上的虱子清晰可見,正給了唐軍以逐一拔除的機會!
就在若干鳳一行于吳興站穩腳跟的同時,史寧所率領的西路大軍也自宣城進入到了吳中地區。
在了解到若干鳳已經在吳興當地取得了不小的統戰成績后,史寧便也著其坐鎮吳興繼續梳理此間鄉情形勢,自己則率領師旅繼續向南前進,往錢塘江一線去繼續進攻會稽。
若干鳳對此安排也并不反對,如今的他官居揚州總管,如果未來朝廷不另加任命的話,那么等到三吳之地平定后,他想必也要移鎮江東,如今便留在吳興梳理鄉情形勢,也便于樹立起自己的威信,為來日掌控整個吳中地區而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當然,他麾下那些渴望戰功的少壯將領們,若干鳳也沒有留在后方,而是極力向史寧推薦,給這些小子們爭取一個繼續在前線作戰立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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