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在曠野響起,頓時便打破了寧靜的環境。
“發生何事?怎會有馬蹄聲響?”
營地中沉睡的卒員突然被驚醒過來,抓起鋪臥旁的佩刀便一臉警惕的驚聲問道:“莫非是唐軍襲來?”
也有心大之人對此不以為意,睜眼看到天色仍早,便翻個身繼續睡去,口中還嘟囔道:“驚慌什么?夜中臨川大王親率精銳外出斫營,想是得勝歸來。就算當真是唐軍殺至,他們有健馬代步,咱們也已經逃脫不了,不如安待營中,或可免為流矢射殺。”
然而情緒如此穩定的人終究還是少數,大部分人聽到那越來越急促、且距離正在快速拉近的馬蹄聲時,心中都是倍感驚恐,許多人都忍不住披上衣袍,沖出營帳,想要搞清楚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
與此同時,營地中也響起了急促的示警鑼鼓聲,諸營督將都開始呼喝召集營士們速速列陣迎敵,但是肯于相應的營士們卻并不多,大多數營士還是在毫無意義的驚慌奔走。
不多久,一支騎兵隊伍便出現在了營地的外圍,因為受到了外面拒馬溝塹等工事的阻攔,并沒有直接沖至近前。
眼下天色仍未大亮,光線并不充分,營士們也看不清那些騎兵的具體情況,但是觀其陣仗與奔走的節奏便不像是他們吳中的師旅。江東本就少馬,有限的馬匹也主要以蜀馬、滇馬為主,軀體較之驢子大不了多少,奔跑起來速度也并不算太快,營外那些戰馬明顯不是這個樣子的。
“是唐軍來襲,唐軍殺來了!快、快奏報臨川大王,迎戰卻敵!”
由于陳蒨昨夜才引部離開,而在離開的時候,為了避免因其太大的惶恐動亂,也并沒有告知府外這些營士們自己真正的去向,只道是要率領精銳部曲前往斫營襲擊來犯唐軍,故而府外這些營士們在確定是唐軍來襲之后,第一時間的反應還是要奏報給臨川王,希望王府精銳能夠帶領他們一起迎戰敵軍。
可是當這些營士們真正走出自家的營地后,才發現整座營盤都變得有些空曠冷清,尤其是越靠近臨川王府,那些營壘中便越冷清,幾乎沒有營卒走動的身影。
如此蹊蹺的情況自然讓人心生不妙之感,于是便有營卒壯著膽子沖入這些營壘中一番搜索,旋即才發現營帳之間根本就沒有人,心中自是越發的慌亂:“營中怎么沒有人?人都去了哪里?”
“莫非是外出斫營襲敵還未返回?”
又有人開口猜測道,昨夜臨川王率部出擊,營中的確是進行了一番營卒出入的調度。當時情況亂糟糟的,這些普通營士們又被嚴禁離營活動,沒有收到調集命令的心中還暗懷慶幸,早早的便入帳休息了,對于后續發生的事情卻并不怎么了解。
這些人當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么情況了,陳蒨先行率部撤離之后,當夜留守的沈恪等人便將集結在王府外營地中的營士們分批進行解散。
優先得以解散離營的,主要是各個將領的直屬部眾和一些吳中豪強的門生部曲,這些人得以先行離開,以避開敵軍的鋒芒。至于最后仍然被留在王府外諸營之中的營士,那便是時間上已經來不及再作解散,同時也需要他們留下來吸引一部分敵軍的攻勢,所以壓根就沒有人通知這些營士主力部伍已經撤離的消息!
如今唐軍的輕騎部伍已經殺至王府附近,這些人頓時便也驚覺起來,但事到如今卻是已經晚了。
他們跌跌撞撞跑出了那些空營壘,旋即便又懷著迷茫和不解再向臨川王府沖去。而當他們來到王府的時候,卻只見到一些普通的奴婢和丁役,至于臨川王與其心腹部眾們,則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大王莫非是棄眾逃跑了?”
有人倉皇的行走在這空蕩蕩的王府中,一臉驚慌的顫聲問道。
“怎么會?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大王矢志守家衛國,怎么可能會棄眾而逃!狗賊自己心懷驚恐,休得污蔑中傷大王!”
有人聽到這話后當即便怒聲喝道:“你們難道不知王府精銳昨夜外出斫營之事?”
但就算是外出襲擊敵人的軍隊還未返回,唐軍都已經殺來了,可見那些外出襲敵的人也已經是兇多吉少。更何況,就算是外出襲敵,怎么就連府中那些文吏也都一起消失不見了?
“爾等賊奴,可知臨川大王并府中官吏們都去了何處?”
一些驚疑不定的暴躁兵卒們直接將府中剩余的那些奴仆們都給抓捕控制起來,旋即便瞪眼喝問起來。
“奴、奴等實在不知,但見沈長史天亮前引部往東南面去了,留言說要歸鄉再召兒郎抗敵……”
那些奴仆們自然也都不清楚府中貴人們的思謀與動向,此際遭受逼問,便只能戰戰兢兢的將自己無意聽到的一些情況小心道來。
王府中還沒逼問出一個事情的真相,府外人馬嘶吼聲已經再次大噪起來。
盡管營地外修建了為數不少的防事,但這些防事也需要人力的配合才能發揮出足夠的阻敵之效,但今仍然留下來的諸營營士們全都向王府內跑來,那些防事無人把守,唐軍游騎們在游走觀望一番后,自然很快便找到了突破口,直接自那些防事的缺口沖入進來。
“大唐王師過境吳興、南去攻討會稽之賊,非為擾亂吳中鄉情,爾等吳中鄉士速速棄械,可以免死!”
此時王府內外奔走涌動著的營士們還有數千之眾,而來到這里的這一支唐軍輕騎卻只有數百人馬而已,彼此間差距過于懸殊,再加上唐軍督將也注意到這些吳中鄉士們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并沒有要列陣頑抗的意思,于是便著令部眾們喊話勸降。
這些吳中鄉徒們過去一段時間里一直聚集在臨川王府附近,可知心內對于唐軍的入侵是持一種比較抵觸和敵視的態度,聚集在此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對抗唐軍,盡管眼下情勢變化有些超出他們的預料,但自然也不可能被輕易勸降。
甚至有的營卒在見到唐軍游騎靠近過來的時候,還試圖揮刀準備進行迎擊。但是眼下他們全無組織,零星的反擊也完全不足以對唐軍騎士們造成有效的傷害,反而因其頑固態度而遭到了這些唐軍游騎的反擊射殺。
唐軍單兵武裝頗為精良,這些騎士們各自配備輕甲護具、弓刀武器也是一應俱全,應變能力和戰斗力都非常可觀。盡管此時雙方人數相差懸殊,可是當展開反擊的時候,在場這些吳中營士們卻也難能抵抗,很快便有多名營卒被射殺當場。
留在營地中的營士數量雖然不少,但大多數都是一般的鄉徒壯丁,既不是原本的州郡軍隊武裝,同時也不是豪強嫡系部曲,甚至有許多裝備都是自備,與唐軍的武裝自然不可相提并論,隨著唐軍開始游擊砍射起來,傷亡數量頓時便快速的增加起來,很快便達到了百十人之多。
“快退進王府,進了府中再作據守!”
眼見到唐軍如此威猛,那些吳中營士們頓時也慌了神,忙不迭向著王府蜂擁而入,場面一時間越發的混亂,縱然有一些督將想要將部眾組織起來進行反擊,在這亂糟糟的人潮沖擊下也完全做不到,只能也被裹挾著向王府內退去。
府外的唐軍將士見狀之后,便也不再繼續攻殺,而是在府外策馬奔走游弋,盡量將其他各處奔逃的鄉徒們也都驅趕回來、逐入王府中去。
這座王府雖然頗為氣派雄大,但也只是一座府邸而已,算不上是什么堅固城池,這些營士們退守其中,固然可得一時的安全,但等到唐軍大部隊趕到這里后,也只是甕中捉鱉罷了。
王府外的那些營壘設立的比較分散,本就不是出于純軍事目的建立起來,聚集到這里來的鄉徒們往往都是同鄉聚集,或是依附某一位名聲響亮的豪強。可是那些豪強已經先一步得知主力撤離的消息,旋即便也率領自家部曲悄悄離開,直接將其他的鄉徒們拋在了原地。
這些鄉徒連日來一直聚集在王府附近,獲知消息的渠道比較閉塞,否則也不至于被直接丟棄在此。如今盡管已經被拋棄,但心中那種被灌輸多時要抵抗唐軍的執念一時間并未扭轉過來。
而也正因為這一份執念的驅使,盡管局勢已經大變,他們仍然不肯離開,再加上唐軍游騎的驅逐,周邊幾千名吳中鄉徒大部分都被趕進了王府中。
與此同時,后路的唐軍也得知這一個吳興鄉曲的大本營發生了變故,于是原本分散攻取各處的唐軍部伍便又快速向臨川王府圍堵包抄起來。
唐軍在突破松江一線后,是諸軍并進、分頭掃蕩,不同部伍之間用輕騎斥候進行聯絡,而隨著他們的戰圈逐步收縮,一些人事變數便也被越發清晰的察覺出來。
臨川王府那些散去的主力是昨夜才分批撤離,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步車行軍,從夜中到天亮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其中相當一部分都還沒有走遠。而且因為這些部曲來自吳中各處,此番匆匆返鄉,有的干脆就自投羅網的一頭扎進了已經被唐軍控制的范圍之中,頓時便遭遇到了圍堵攔截。
“陳蒨竟然已經棄眾而走?此徒日前態度頑固、諸番叫囂,卻不想如此深諳趨避之術!”
已經率部抵達吳興郡城烏程的若干鳳在得知陳蒨竟已先一步逃亡,一時間也不由得頗感意外,皺眉說道。
唐軍渡江多時,而且對于吳興方面的人情形勢也都多有掌握,陳蒨這個人一直都在態度堅決的表達對唐軍南來的敵視,包括松江等地的防線安排也都是其人手筆。
所以若干鳳也暗估此番進入吳興,怕是免不了要與之激戰一場,因此他在進入吳興之后便立即分遣師旅剪除長城縣周邊或會對長城縣進行增援的一些據點,然后準備再集中力量去攻打此境的臨川王府,盡量在錢塘江以北解決吳興這一部反唐的勢力。
然而他卻沒想到陳蒨這么機靈,在唐軍還未針對長城縣形成合圍之勢前便先一步撤離長城,所謂誓守長城祖塋云云,全都成了一句空話。
盡管陳蒨已經離開了吳興,但在得知臨川王府中還遺留了眾多吳中鄉徒之后,若干鳳便率領幾千部眾自烏程直向長城縣內而去,同時分遣宇文忻率領兩千名精騎部伍,沿陳蒨一行退逃的方向追趕而去,若能在錢塘江北岸將陳蒨一行攔截擒獲下來,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宇文忻一行本來正在嘉興附近進行攻略,得訊之后當即便收聚部伍,沿吳興境內的運河百尺瀆直向錢塘江北面的大邑余杭而去。
不過他們一行針對吳中的地理情況終究不甚了解,本以為百尺瀆一線正逢枯水季,渡河想應非常簡單,但卻沒想到這河渠下端連接錢塘江的河溝竟然發生了淤泛,寬達幾十丈的泛濫灘涂,又正逢冬末初春的陰寒時節,自然不可能去涉水渡河,只能又倒退上游幾十里,在武康龍溪附近找到一處適宜的渡河地點。
經過這樣一番周折,宇文忻一行已經很難再于錢塘江北岸將陳蒨一行攔截下來,但他們一行人疾奔入此也并非沒有別的收獲,恰好趕到了吳興沈氏聚居地之一的龍溪灣。
震州刺史沈恪便是武康龍溪人,他自臨川王府撤離之后,便率領三千多名鄉曲返回武康,準備依托龍溪灣這一地形、憑著自家鄉里經營多年的莊園塢壁,在錢塘江北針對南來唐軍進行一番攔截。
然而當他還在號召族人部曲們修繕莊園塢壁的時候,卻不料一支數千人的唐軍騎兵隊伍直從其后背殺出,在這支唐軍的攻襲之下,倉促應戰的沈恪部曲們很快便被擊敗、莊園也被攻破,包括沈恪自己在內上千名族人部曲都被當場擒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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