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岡瀆距離建康并不算遠,當此間戰事結束之后,相關的戰報很快便傳回了建康城中,當然也包括了華皎所交代的吳郡之亂乃是臨川王陳蒨所策劃的情況。
“吳侯不愧是威震江表的國之名將,出京未久便已經先行擊破一部賊軍,吳郡之亂必可從速平息下來!”
得知吳明徹首戰告捷的消息之后,陳昌忍不住便擊掌贊嘆道,雖然這一場勝利僅僅只是打通了破岡瀆這條通道,距離真正的平息叛亂還遠,吳郡仍然掌握在亂賊手中,但這對陳昌而言已經是近期難得的好消息了。
只是華皎所交代的那些情況,便不是那么讓人感到高興了。雖然說明眼人早就已經看出來吳郡的事情是陳蒨在暗中作祟,但只要內情一天不披露出來,那么事情就還有略可遮掩的余地。
可要是實際的情況公之于眾,那么朝廷便沒有了回避的余地,是必然要直接興兵前往討伐陳蒨,否則便不足以震懾其他地方豪強勢力。
陳昌當然也想順勢解決掉陳蒨這個問題,可是眼下南陳朝廷明顯不具備這樣一個能力。如果與陳蒨之間徹底的撕破臉,必須要付諸于戰斗來解決矛盾,那么恐怕免不了又要走上之前的老路,要向大唐借兵了。
可是三吳地區乃是江東腹心之地,如果放任唐軍南來,不異于開門揖盜,陳昌就算再怎么渴望解決陳蒨,也不可能將三吳名門暴露給唐國啊!
更何況三吳士民本就不滿于朝廷與唐國關系太過密切,一旦招引唐軍南來征討,必然會令民情更加沸騰,使得三吳士民對朝廷更加離心。
所以眼下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暫時隱忍下來,僅僅只是解決吳郡的叛亂即可,不宜將此事追究到底。待到局面有所穩定之后,再通過其他的方式手段來對陳蒨緩緩圖之。
因此陳昌便又向吳明徹下令,著其快速率部奔赴吳郡,不要橫生枝節的前往吳興,以免進一步激化局勢,同時又要求吳明徹將此內情保密,直接在軍中處決華皎,勿使其人再向時流宣揚什么破壞大局的言論。
當然陳昌也并不是一味的隱忍,在交待完吳明徹之后,他便又著員將留在畿內充當人質的堂兄陳頊并其家眷們全都押入臺城中控制起來。對于一些與陳蒨關系比較密切的臣員也陸續進行邊緣化的處理,盡量杜絕畿內被人鼓噪生亂的可能。
與此同時,他又派人向京口徐度傳令,著其速速南下與吳明徹會師,趁著首戰告捷的勢頭快速平定吳郡的叛亂。
同時此舉也是為了防備陳蒨眼見形勢不妙而選擇鋌而走險,畢竟其人一貫以來的行事便是罔顧大局,使得國勢越發虛弱。如果他真要到了緊要關頭而做出什么魚死網破的冒險舉動,有吳明徹和徐度兩員大將與之對抗,也能將危害降到最小。
朝廷中這一系列非常具有指向性的人事調整,自然是搞得畿內人心惶惶,頗有幾分暗潮涌動的意味。但是南川變亂被快速解決的余威仍在,再加上平叛師旅首戰告捷,縱然那些被削除權柄的臣員們心中有什么不滿,一時間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朝士們雖然保持冷靜克制,但陳昌也并沒有因此而感到舒心,因為隨后不久,城中便開始開始流傳起各種流言,諸如上游唐軍舟師匯集江畔、人馬多有調集跡象之類,更有甚者還有人說什么京口出現唐軍師旅,使得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此必奸邪失勢、心懷怨忿,所以捏造流言蠱惑人心,意圖破壞吾國與唐國邦交!其心可誅,一定要嚴查到底!”
陳昌在聽到臣下匯報這一類的流言,頓時便怒形于色,這在他看來純粹就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賊子造謠生事,破壞兩國邦交的同時來打擊他的威望,當即便勒令嚴查流言的源頭,并且不準畿內士民繼續傳揚相關的流言。
但事情真的假不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相關的訊息非但沒有銷聲匿跡,反而變得越來越多,而且還傳的言之鑿鑿、越來越具體,以至于陳昌都開始漸漸懷疑是否真有此事。
這一情況說來也不過是幾天的時間,如果說對于市井中的各種傳言陳昌還保持著半信半疑的狀態,可是當朝廷使者從京口返回,并且告知廣陵方面有上萬師旅在近日分批渡江、入駐京口,饒是陳昌心內已經有所準備,但在得知這一消息后也頓感如晴天霹靂一般,震驚的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怎會如此?唐軍、徐度……京口竟然易主?徐度他怎敢、這狗賊!”
許久之后,陳昌才漸漸反應過來,旋即便開始對徐度破口大罵:“這狗賊,我待之難道不厚?他竟罔顧君恩,甘當江東罪人,引寇渡江!京口局勢現在如何?晉陵士民,他們難道就任由唐軍過江?唐軍師旅是否已經向建康而來?”
在他看來,唐軍突然背信棄義的渡江進據京口,必然是徐度這個叛賊招引而至、并且是打算一舉攻破建康的,故而很快心中的震怒便為驚恐所取代,連連顫聲詢問進駐京口的唐軍進一步的舉動如何。
讓他略感安心的是,唐軍在入駐京口之后便沒有了更多的動作,尤其是沒有試圖向建康進擊,這讓他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便又疾聲道:“京口失守,江東已是危在旦夕,若是無所作為,只是坐以待斃,尤需拼盡全力收復京口!當下情勢危急至極,速速昭告城中士民,盡發國中丁壯往復京口!”
“主上慎重啊!當下唐軍何以進駐京口,仍待遣使往問,而且上游亦有唐軍舟師集結,上下情勢俱危,當下尤忌輕率行動,更加不可挑亂畿內啊!”
他此言一出,位列臣班中的殷不害忙不迭出列勸諫道,其他幾名大臣也都連道不可。
陳昌聽到這些諫言后,臉色陰郁的可怕,口中冷哼道:“唐人失信負義、悍然進逼江表,事情已是確鑿,爾等仍要阻我用兵,究竟是畏懼敵勢雄大、不敢為敵,還是貪顧利益、不忍斷舍!”
“亡國之恥,人臣大辱!但能保全國祚,臣等亦奮勇爭先、報此恩祿!唯今大變驟臨、局勢未明,貿然舉動,未必能夠有益于事。前者賊齊兵入鐘山,先主猶能力戰卻之,假使唐軍當真進逼建康,此中亦絕不乏死國之士!臣等只是懇請主上,切勿自亂方寸。”
陳昌這番指責可謂非常嚴重,位列前班的尚書仆射王通也不得不出班作拜說道。
再加上其他臣子的勸諫和安撫,陳昌這才漸漸冷靜了下來,他也自知單憑各種應激的胡亂操作絕難應對此變,唯有盡快恢復溝通,搞清楚大唐方面的意圖,才能期盼爭取些許轉機。
于是他便又讓人執筆擬寫一份措辭謙卑的國書,著員分別送入上下游的唐軍之中。而就在這國書送出不久,大唐的使者也渡江來到了建康,停在石頭城外遞書請見。
已經是驚慌失措的南陳君臣們自然連忙態度恭敬的將唐使迎入朝中,又忙不迭詢問唐軍一系列非常舉動究竟意欲何為。而當得知唐軍這些行動都是在針對會稽的侯安都,南陳君臣們不由得都有些傻眼。
“唐國仍在欺我!如此大動干戈,豈是為除侯安都一人!況侯安都縱有狂悖不法,他總是我陳國孽臣,又何勞別國問罪誅除!”
陳昌自然不會相信這一理由,但在忿言一番之后,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便又著員向唐使詢問,若是南陳朝廷能夠將侯安都并其心腹收押送給唐國,下游的唐軍是否肯退回江北?
這樣的交涉乏甚意義,大唐的使者也只是一再保證此番行動絕對沒有要針對建康朝廷的意思,在沒有獲得陳主的準許之前,唐軍片甲都不會進入建康城。當然,前提是陳昌必須以南陳朝廷的名義發布討伐侯安都的檄文,向江東士民公布其人的罪狀。
這樣的要求,陳昌自然不肯答應,而其他南陳的臣員們雖然也怯于大唐的威勢,但是這種事前全無溝通、直接大軍入境的做法也實在太過分了,他們心中的都幽憤不已,用沉默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可是隨著上游的唐軍舟師繼續南下,前部師旅甚至都過了橫江、即將抵達建康,南陳朝廷中才漸漸的不再保持緘默,陸續有人進言朝廷實在沒有必要為了包庇侯安都這樣一個罪人而交惡唐國這一直以來的親密盟友。
有了第一人的發聲,后面的發言就變得頻繁了起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作此表態,原本滿心憤懣不滿的陳昌的心思便也有所松動,終于在外部的壓力逼迫和內部的鼓動之下,滿足了唐國的要求,用朝廷的名義發布討賊檄文。
隨著這一檄文下達到了三吳郡縣,頓時便在吳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就連還沒有解決的吳郡叛亂都被時流拋在了腦后,所有關注局勢發展的人注意力都被這一件事給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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