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笙簫默小說小說:、、、、、、、、、、、、
祖珽的《亡齊論》,總共分為七篇,每一篇都從一個角度闡述北齊所存在的弊病,文章結構嚴謹典范,內容也是詳實豐富。
在這開卷首篇當中,便是天命不具,祖珽用讖緯命數、天文地理等一系列的觀點,論證了一下天命在西而不在東,其中自然不乏一些穿鑿附會的封建迷信理論,但也體現出祖珽之博學廣識,起碼陳元康家里偷的幾千卷書不是白偷的。
第二篇也是內容最為豐富的一個篇章,便是主昏臣佞,列舉種種高歡父子識人不明、用政昏亂的事跡,以及群下阿諛逢迎、無才無德的劣行,將東魏北齊的人事貶低得一無是處。高澄與崔季舒等人事跡,便書寫于這一篇當中。
第三篇為兵驕將墮,第四篇遠賢拒才,第五篇侫佛傷物,第六篇屢興邊釁,第七篇刑役泛濫,七個篇章逐一羅列,算是從方方面面將北齊所存在的弊病都批判了一番。
祖珽固然是小人一個,但是在總結北齊弊病的時候攻擊力還是不小,所以才能受到至尊賞識,愿意忽略其人的品行而加以任用。
這些河北貢士們不滿于祖珽出任貢試考官,可是當祖珽的《亡齊論》被分發下來,他們各自閱讀一番之后,各自神情也都變得凝重起來。
這篇文章無論是理據還是文辭都屬上乘,起碼在場這些人都不敢放眼能夠立即寫出一篇方方面面都有勝出的文章出來,因此各自也都收起了輕視之心。
接下來,崔瞻才又繼續說道:“至尊所以傳告諸州入貢才士,也是遵循的野無遺賢、天下大治的偉愿。諸位既然能得鄉人薦舉,必然也是名動地表、浮塵難掩的珠玉之才。今朝廷所以設考,也非強以升斗之器衡量豐沛才力,而是希望能夠畢見諸位才情意趣,如此才可分別取授,以期人事契合、相得益彰。
盧中書、祖祀部并非俱以才長而居上,皆因得遇于事,遂得入此相助諸位聲聞天闕、才達天聽。諸位若因此喉舌欠巧、于事未能盡用,亦可訴于有司。除此之外,不必更作別思,唯將各自瑰麗才器盡露即可!”
聽到崔瞻這么說,眾人各自也都面露訕訕之態,收起了心里那點文人相輕的小心思,各自調整心態,開始認真準備之后的貢試。
一個政權的滅亡是一個很大的命題,很難通過只言片語去講論清楚,祖珽本身才學不俗,加上閱歷豐富,所以才能進行一個綜合性的論述和提綱挈領的總結。
但大多數人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未必就是因為他們才學就遜于祖珽,而是在一些問題上本身就欠缺足夠的認知。就比如高澄遇刺那樣的高層機密事件,祖珽乃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但其他人甚至就連高澄的兒子都是要事后等通知,講到北齊高層人事所存在的弊病,更是無從講起。
很多事情,本身并不能深入的了解,但在談論問題的時候卻又避不開,那就只能將之進行標簽化,然后再措辭激烈的進行褒揚或詆毀,用一種比較狂熱的態度去代替對事情本身的考證。他都已經這么急了,事情必然是真的,這是很多看客比較普遍的心理。
祖珽固然可以憑著自身的經歷見聞去從容議論臧否北齊上層人事弊病,但其他沉淪下僚或者干脆隱居不仕之人卻沒有這樣的便利。
而今祖珽一篇范文擺在面前,并且已經著重點明了主昏臣佞是齊氏大弊,眾人除非能夠提出更加強有力的觀點,否則也就只能在祖珽文章的窠臼中進行論述。但是在論據本身未足充分的情況下,想要在祖珽文章基礎上有所超越,那就只能用更加激烈和極端的態度與措辭。
在這種思路之下,一眾河北時流的相關文章也都陸續出爐。河北向來才流濟濟,經史文學俱有可觀,關中政權在南下攻滅江陵之前遠難與之相提并論。而今當一眾才士都圍繞著一個命題進行探討撰文的時候,一時間也都名篇頻出。
諸如同樣才名極盛的李德林便專門著文寫了一番北齊的吏治與酷吏問題,以崔暹為代表的東魏北齊酷吏們自詡清正、執法嚴猛,實則本身卻并不能左右上意、裁斷公允,于是每有察治鮮卑勛貴時,眾勛貴往往得到寬縱豁免,察治漢臣的時候則就吹毛求疵,使人戰戰兢兢,為求自保不得不趨炎附勢。
這篇文章說的多多少少有欠公允,東魏北齊任用酷吏以制裁朝士,主要原因自然還在于高歡父子們的雙標。李德林此文卻將責任歸咎于崔暹等執法官,認為他們如果不能左右上意那就不該那樣執法嚴猛,從而淪為打壓異己的工具。
但這一番看法卻獲得了高仲密和司馬消難的認同支持,要不就說這兩人可謂難兄難弟,高仲密西投便有很大原因是與崔暹之間的矛盾而遭到崔暹的針對,司馬消難同樣也是遭受時任御史中丞的畢義云所逼辱威嚇,所以最終才決定西投。
歸根到底,還是東魏北齊的監察權任性濫用,故而對于吏治的糾正改善效果不佳,但是對于排除異己卻效果出眾,東西之間幾次大事件都是由此所引發。
“崔暹確是河北大佞,若非此徒不能審時度勢,將我逼逐他方,若使我仍留于河北,晉陽一眾悍將安敢肆意凌辱我河北士流!”
高仲密如今雖然風光無比,但想到當年遭受崔暹的刁難也是惱恨不已,直將李德林引為知己,親在府中加以款待,席中更是連連感嘆道。
但真正有攻擊力的還是薛道衡一篇察奸文,通篇矛頭直指崔季舒,直言崔季舒乃是時之大佞,因得寵霸府而毆打君王,又因畏懼強賊而加害府主。
高澄無上下之別、君臣之義,喝令崔季舒毆打東魏主,故有來日惡奴殺己之禍。崔季舒當時不以力諫,反而悍然執行此命,可知其體壯膽怯,來日自匿廁中、任由府主被砍殺于外也是其本性使然。
薛道衡這一篇時文面世之后,頓時也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崔季舒毆帝三拳,在后世也只是一個樂子人們玩的一個梗,但是在當下來說,卻是對君王的權威尊嚴十足的冒犯與踐踏。
這一點無關乎大唐承不承認東魏的法理性,別說孝靜帝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就寫“皇帝”兩個字在地上再撒尿去淋,沒人看見也就罷了,被發現了照樣是大不敬。
尤其做出這件事的崔季舒還是出身博陵崔氏,如此行徑無疑是給世族與皇權這本就有些微妙的關系更加觸動了一番。崔季舒究竟是因門第而敢于如此冒犯君父,還是本性狡詐諂媚,純粹是懼于高氏霸府權威而毆打君王?
一時間,不只是河北人士,包括許多關中時流也都加入到這一場討論中來。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崔季舒此舉是道德敗壞、罪大惡極,更有朝士上奏請求朝廷褫奪高澄封爵、并且嚴懲崔季舒。
這一系列的呼聲,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無疑都表明了皇權威嚴已經在恢復和上升。自北魏皇權急墮以來,到各個傀儡皇帝輪番上臺,弒君、逐君等各種暴行頻頻上演,雖然遭受磨難的是具體的人,但皇帝這個位置本身的權威性也是日漸削弱。
最起碼到目前為止,大唐皇帝之所以威望崇高,并非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當今皇帝乃是李泰。所以如今這一系列針對高澄與崔季舒的非議抨擊,無論是出于尊皇復禮、還是單純的阿諛當今至尊,都意味著皇權威嚴在逐漸恢復,輿情不再容許對其肆意的褻瀆踐踏。
不過話又說回來,由于這件事受辱的苦主乃是東魏孝靜帝,根本就不被大唐朝廷所承認,所以朝廷也不會就此給予什么正式的回應,針對此事作出什么處置,只能任由輿情去進行批判。
但這樣一來,無疑又造成一個群眾呼聲得不到呼應、似乎有人在刻意包庇崔季舒的假象。
所以很快針對崔季舒個人的批判逐漸擴散到針對整個博陵崔氏,尤其是作為當朝宰相的崔謙因其位高權重,便也漸漸的非議纏身,不乏人認為就是因為崔謙暗中力保他這個族叔,才讓崔季舒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李泰本意是對北齊人事進行一個批判和肅清,卻沒想到剛剛開始不久便歪樓了,有要波及到大唐人事的趨勢,一時間也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這樣的情況也是無可避免的,畢竟東西方雖是宿敵,但彼此間的人事聯系又太過緊密了,無論是鮮卑武人還是河北世族,彼此間的關系都是盤根錯節,很難做到徹底的切割。
這也是李泰之所以不讓朝廷直接出面,而是選擇輿情批判的原因之一。畢竟朝廷也不能頻頻掀起諸如針對趙郡李氏大肆屠殺的手段,真要大加株連的話,他家親戚也得被收拾大半。
于是接下來,李泰又著令秘書監王褒前往太學會見一眾河北貢士,并以詩文對這些河北貢士大加贊賞,至于用力點主要便集中在野中賢遺甚重,挑起一下河北在野才流與當權者之間的矛盾積怨。
隨著官方主動下場帶節奏,效果也是立竿見影。接下來的京中交際場合中,不斷有賢遺被挖掘稱頌的事跡發生,諸如“足下若居齊氏廟堂、齊業安能如此敗壞”之類的聲言更是不絕于耳,一時間大家統統成了斛律明月,北齊的滅亡完全都是因為有奸邪阻撓你們入朝效力啊!
當這樣的氛圍被營造起來之后,趙彥深等原北齊朝堂高官頓時便遭到了猛烈的抨擊。正是因為他們阻塞賢人入朝效力的通道,所以才會讓朝堂上充斥奸邪,國事大大敗壞!
除了趙彥深等原北齊高官遭到了猛烈的抨擊,還有一人也未能幸免,那就是魏收這個河北大手筆。
魏收當年修史在河北便備受爭議,諸如王松年等人當年甚至還因為抨議魏收所撰《魏書》而受刑,甚至有人還為此送了命,王松年等人也不得已逃離河北、奔赴山南。
如今王松年等人都是在朝高官,而魏收卻是以亡國之余而狼狽入京,哪有放過其人的道理,紛紛展開了針對魏收的口誅筆伐。
隨著相關的討論熱度越來越高,原本還稍顯雜亂的議論聲便漸漸的整合起來,針對原本北齊人事弊病的評判形成了一些比較統一的看法,由此也產生一個新的組合,被時流稱之為齊氏三佞。
這三佞分別是趙彥深、崔季舒與魏收,其中趙彥深身具高位卻嫉賢妒能、不能為北齊朝廷招賢納才,反而令小人充斥朝堂,齊政之崩壞概因其人典選失察。崔季舒雖出身名門卻佞骨橫生,全無氣節貞性,可謂士大夫中極致敗類。至于魏收,則執曲筆著史,大壞史風,可謂是罪大惡極!
這三人罪名各不相同,但卻因為各自乃是如今北齊舊臣當中聲名地位最為顯赫之人,故而針對北齊人事弊病的抨議大半都匯聚到他們的身上來。雖然如今朝廷并沒有過分追究他們的罪過,但世論輿情卻并沒有放過他們,致使他們惡名纏身。
日前趙彥深因受祖珽誣蔑陷害,行至同州又被擒回,幸在當今至尊英明公允、未加治罪,才讓趙彥深擺脫了牢獄之災。而在感受到大唐政治清明之后,趙彥深接下來倒也沒有急于離開長安,而是選擇暫留下來,與來到長安的關東時流們交際一番。
畢竟雖然他并不打算在大唐政局中再有什么作為,但是兒孫總不能也隨他一起沉寂鄉里,總還是需要謀求進仕、獲取功名的。
他家既非名門大族,并沒有太多故舊人情可以仰仗,唯有趙彥深在東魏北齊所積攢下來的人脈交情,所以便想在臨行前再聯絡加深一番,等到來年局勢越發穩定之后,兒孫可以循此進仕。
但就是因為這一滯留,趙彥深沒想到隨著河北一眾貢士入朝,輿論鋪天蓋地的惡評向他涌來,那一字一句聲言如刀,讓他的心情也羞憤有加。
他有心想為自己辯解幾句,畢竟北齊朝廷并不是他的一言堂,天保一朝自有楊愔等執掌朝綱,而他真正主持典選大權的時候已經是齊主高演上位之后了。那時候就連高演都難以完全掌控朝局,更何況他區區一個臣下。更不要說,在晉陽城破前他已經被褫奪一切官爵,以白身被擄至關中。
可是隨著輿情喧鬧起來,時流又怎么會聽他的解釋,甚至于他越解釋便越發的激怒時流。
畢竟說破了天,齊氏舊臣們多多少少都因為權位的變遷更迭而遭遇宦海沉浮、官位漲跌,但趙彥深卻能不受這些影響,乃是為數不多一路水漲船高、始終被高氏父子信任有加的心腹之選。如今北齊覆亡,趙彥深說他自己沒有責任,或者責任不大,誰能接受這一解釋?
因見輿情洶涌,趙彥深的家人也是憂慮不已,便想勸說他早早離開長安這是非之地。而趙彥深也有感世事艱難,便打算盡快離開,可是一家人剛剛離開住處,便有人跟隨在他們前后不斷的辱罵、阻止一家人離開,因恐發生不測,只能再次退回去。
隨著輿論越發激烈,就連收留趙彥深一家的司馬消難都遭到了波及,司馬消難自是不想卷入這紛爭當中,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后,便吩咐家人前往通知趙彥深一家離開自家閑邸。
“滎陽公深銜舊情,借此華宅款待多時。惡客無狀,竟然妄染煩惱于主人,實在抱歉。早便應該自去以還主人清靜,還勞使奴走告一番,當真失禮。請歸告滎陽公,款待之情沒齒難忘,來年有緣再見,必更深謝主人此情!”
趙彥深強打起精神向司馬消難的家奴表達歉意,并且著令家人們收拾行李準備搬離,而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趙彥深家奴到馬廄牽馬,便見到其人用韁繩在馬廄中勒頸自懸而亡。
相對于趙彥深的自盡而亡,崔季舒的結局要更慘烈一些。
他本來也打算悄悄離開長安以躲避這一場輿論抨擊的風波,但是在車行出宅時,卻有一群暴徒自街角沖出,一擁而上將他拖出車駕,被尖刀穿心而亡,尸體被拋在了大街上,并被澆淋了滿身的便溺穢物,臭不可聞。
輿情的抨擊還沒有觸犯律令,可是這種當街行兇的事情卻不可饒恕,因此在兇案發生之后,朝廷當即便勒令京兆府從速破案。而京兆府在經過一番稽查之后,很快便也將兇徒鎖定并逮捕歸案,乃是高澄之子高延宗并其家奴。
隨著三佞之中的趙彥深和崔季舒先后以不同的方式身死,剩下的一佞魏收也是驚慌不已。為了避免橫死下場,魏收直接偽裝離京,逃出長安城后便徑直往南而去,直往山南襄陽去投奔其外甥江夏王李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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