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浟雖然聽從了赫連子悅和李文師等人的建議,離開鄴南轉戰太行,但這計劃實際執行起來也是艱難有加。
蜿蜒崎嶇的太行山徑固然能夠阻截唐軍強大的攻勢,但齊軍在山中轉移起來同樣也很困難,并且補給也不以獲取。日趨艱難的處境更會持續的給士氣造成打擊,讓隊伍變得人心渙散。最終是否能夠達成李文師所預想的那種局面、成功北去與趙郡李氏等地方勢力聯合起來,結果仍未可知。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彷徨猶豫也只會人為的給本就不利的局面增加更多的兇險,所以高浟一行也就只能摒棄心中的雜念,努力克服各種困難,按照既定的計劃執行。
好在唐軍或是因為自覺勢大的緣故、以至于行動比較遲緩,讓齊軍大部分人物資源都轉移到了林慮山中,并且繼續向太行山深處進行轉移。
林慮山屬于太行山余脈的丘陵地帶,山勢也算不上有多險峻,而齊軍最終目的還是依托太行山勢的阻撓而繼續向北進行轉移,故而也并沒有在林慮山周邊修筑太多的防戍攻勢。
此間因為地近鄴都,擁有著山水秀麗的景致,故而多有鄴中權貴于此圈地造園、占山修寺,因此境中單單各類園墅和寺廟便有大大小小上百座之多。
之前鄴都城破,便不乏畿內之人逃難至此,這些人來到此間后便各自結寨自守,由于有著鄴南長城的存在,加上其他的原因,唐軍并沒有向此進行掃蕩,因此情況便也維持下來。
此番高浟率部入境,這些人的反應也都各不相同,有的人自是熱情的喜迎王師,有的人則就是冷眼旁觀,甚至還有人對此干脆就是不聞不問。
畢竟局勢發展至此,大家對于北齊社稷前途也難有什么樂觀的看法,而且高浟這個自封的皇帝本身就是不倫不類的存在,如今又是倉皇至此,更加讓人難生敬意。尤其躲在林慮山的這些人也談不上是什么北齊的忠臣孤孽,否則早就死戰鄴都了,而不會躲在這山野間不敢露頭。
高浟來到林慮之后,便以皇帝的名義傳令號召境內士民投身王事,不要坐以待斃,但真正熱情響應的人卻是不多。大部分人畏懼其手中所掌握的人馬,僅僅只是捐輸了一些物料或者派遣奴仆應事,總體上還是希望這群瘟神趕緊過境離開,不要將唐軍大部隊都吸引至此。
對于這些林慮士民如此態度,高浟自是心懷不滿,他本意存亡繼絕、興復社稷,卻不想這些遺民對他諸多敷衍、不肯舉家追從效力,當即便要勒令麾下軍眾攻破這些園邑寺觀、洗劫一通。
不過當他生出這樣的想法之后,旋即便被尚書令赫連子悅等人力諫不可:“今齊氏運衰,俗人畏難躲避,亦人之常情,若因此而大加誅戮,則不免群情驚懼、人心散盡。況今敵軍須臾即至,大軍仍需更往太行山中轉移,如若于此滯留弄兵而貽誤時機,為賊所躡、則悔之晚矣!”
對于所謂的群情人心,高浟倒是不怎么在意,眼下這二者對他來說也并不是多么要緊的東西。至于后一點,的確是讓他深感投鼠忌器。眼下雖然僥幸轉移到了林慮山中,但途中士眾也不乏逃散,而且敵軍正追蹤而來,在情況還沒有轉危為安之前,的確是不宜多生事端、消耗士馬體力。
所以他也只能將心中不滿的情緒按捺下來,抓緊時間將麾下人物資源繼續進行轉移。而就在其人馬抓緊轉移的同時,林慮山外的唐軍部伍也正在快速的圍聚而來。
盡管山外的唐軍執行的策略是圍而不打,以恐嚇驅逐為主,但在高浟一眾人看來卻并非如此,他們只覺得唐軍咄咄逼人、追攆甚急,自己一行只要稍有松懈,說不得就會被圍困在此、身陷絕地。
在唐軍進行了幾場規模不大的戰斗之后,齊軍一行便離開了林慮山,往太行山深處而去,后邊的唐軍自然順利的進據林慮。
隨著唐軍到來,此境那些人家們有的倒也擺出一副喜迎王師的姿態,有的則仍門戶緊閉,一副自遁于事外的態度。可是很快一紙書令的下達,頓時讓他們變得慌張起來。
唐軍主力入駐之前高浟停駐的大營之后,當即便派遣令卒傳告四方,著令鄉人速速進奏賊眾過境之時情形,若有鄉徒助賊事跡、查實必究,舉報有賞,匿罪必罰!
此令一出,自是群情嘩然,有的人或還心存僥幸,認為法不責眾,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不干凈,難道唐軍還打算將此鄉士民屠戮一空?
可是很快現實就給了他們答案,唐軍固然不會大肆屠殺,但真收拾起他們來也絕不手軟。
隨著降卒俘虜加上鄉人舉報所提供的一條條線索,一個個目標被快速鎖定,然后迅速的被擊破緝拿,境中大大小小上百座園墅,數日內便被掃蕩大半,涉嫌助賊的人員更是達到了七千余眾。
唐軍雖然是憑著強大的武力掃蕩鄉里,但凡所行動也都有的放矢,并非一味的欺壓無辜良善。他們所秉持的,便是朝廷日前所頒布一系列針對河北士民的刑賞令式,當中便有多條對于從賊滋亂事宜輕重不等的懲處規章,故而唐軍行事也都有法可依。
當聽到這些遭受拘押的鄉士質疑王師刑令嚴苛、虐害大眾的時候,韓雄更是大聲回答道:“某等王師將士此來正為除賊弘道,齊氏群賊偷符竊運、舉世皆知,雖擁眾百萬,王師亦可破而勝之!
其后朝廷宣令四方,以明是非,爾鄉徒愚昧、拒從王法,仍然相攜從賊,百萬賊旅猶可破之,何謂王法不能教化萬眾!肥鄉沃土,天地豐饋,爾群徒泯滅德行、不奉王令,自有義士居此!”
歸根到底,這些河北人士仍然有些小覷了如今大唐朝廷對于在河北革舊布新的決心,認為即便大唐統治這一片土地,仍然也需要仰仗他們這些當地的鄉豪勢力才能建立起有效的統治。
但事實上他們的選擇權和話語權已經非常小了,正如韓雄所言,之前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的北齊勛貴和武裝力量都已經被打敗了,難道還指望勝利者們俯身詢問他們嗜咸嗜淡?
這些關東豪強世族固然歷史悠久、影響極大,尤其是在北魏中央政權日趨衰敗、各方叛亂四起的情況下,也曾一度放任這些地方勢力發展。并且依靠他們平定叛亂。
但是后續一系列的事情發展也表明這些家伙也都是樣子貨。崔盧李鄭之類的世族名門,被當年南下的爾朱榮大殺一通,政治上遭受了嚴酷的打擊,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封高羊畢等豪強大姓看起來威風凜凜,但實際上也沒有任何一個有氣魄和能力扛起大旗,竟然被帶著一群六鎮破落戶游蕩到河北的高歡拔了頭籌,到了東魏北齊更是得唾面自干的彎腰去喝鎮兵們的洗腳水,簡直就是敗壞先人。
到如今大唐終于攻滅了北齊、大勢漸定,這些人再跳出來想要分享地方上的話語權,自然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如果說大唐朝廷唐皇出于天下之主的自覺,在一些政令的頒行上還有些含蓄,那么韓雄等大唐將士們的認知和喜惡要更加的直接和濃烈,勿為法不責眾,既然有人仍要作死,他們也不畏殺之。河北豐饒沃土,自有忠義勇力者居之!
當然唐軍主要的任務也不是懲治地方上的罪惡,他們在將這些鄉里罪人搜捕出來之后,便分遣人馬押送鄴城,鄴城方面自然會根據這些人涉事的罪惡輕重而加以判決。
后續唐軍繼續沿著高浟一眾行軍的路線繼續向前追擊,至于這些送往鄴城的罪人,則就由剛剛抵達鄴城不久的尚書右仆射長孫儉負責進行審訊判決。
之前朝廷雖然公布了針對河北人士的刑賞令式,但是由于眼下河北方面州郡人事政治尚未步入正軌,諸事全都入稟關中朝廷的效率也實在太慢,因此便以尚書右仆射長孫儉親赴鄴城主持這些令式的執行。
而今長孫儉便通過對這七千多名犯罪鄉士的審判,向鄴城和河北的士民詳細的普及了一番刑賞令式的內容,以及彰顯了朝廷有法必依的決心!
這一番依法審判的行動,再配合著唐軍高歌猛進的軍事行動,自然給河北時流帶來了極大的震懾。尤其是接下來針對趙郡李氏等一干河北名族的審判,就更加的讓河北士民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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