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此番提出的條件,卿等諸位作何看法?”
晉陽宮中,齊主高演將晉陽一干文武重臣召集至此,神情嚴肅、語調沉重的發問道,同時又滿是無奈的嘆息一聲:“前者魏人因勝而驕,提出那等狂妄無禮的要求,幸有趙郡王等一眾使臣忠君體國,痛陳利害、據理力爭,才使魏人有所收斂,收回了之前那無禮的要求。”
眾人聽到皇帝這么說,心中自然也是有所了然。所謂之前的要求狂妄無禮,如今則是有所收斂,很明顯對于這個條件并沒有像對之前那個一樣滿心抵觸,如今詢問眾人的看法,也無非是想獲得一些聲援支持。
很快,榮升太師、正式晉升為群臣之首的賀拔仁便先開口說道:“求盟作誓,宗子為質,這本就是自古以來便有的舊俗。魏國今作此請,亦在情理之中。至尊若欲罷戰安民、以和為貴,應之亦無不可。若欲戰,則臣等俯首聽命、義不容辭!”
幾名將領聽到賀拔仁作此表態,便也都紛紛發聲附和。很明顯皇帝是傾向于繼續和談,想要答應對方的要求,他們自然也樂得說上幾句漂亮話。
“平原王對此是何看法?”
高演視線一轉,注意到平原王段韶眉頭微微皺起、一直沒有說話,于是便直接點名發問道。
段韶聞言后忙不迭從席中站起身來,向著皇帝抱拳說道:“啟稟陛下,臣于此事確有淺見待奏。此事雖是國事,但同樣也是家事。今臣等外朝群徒皆俯首聽命于上,但情理而言,陛下亦應入啟皇太后,聆聽慈訓。”
皇帝本以為段韶一直沉默不語,是因為對這件事情本身有著不同的看法,倒是沒想到這一節。此時聽到段韶的提醒,他也才醒悟過來,此事的確不可繞過他的母親便做出決定來。
在剛剛過去的那場政變中,正是得益于其母婁昭君不遺余力的支持,高演才能掌握那么大的優勢、成功登基為帝。而婁昭君本人對于國中人事影響力之大,經由此事后也是顯露無遺。
此番西魏要求必須派遣神武帝的嫡系子孫為質,那自然就是與婁昭君有著血脈聯系的子孫。雖然神武帝在世之時曾經為了拉攏柔然而一度以蠕蠕公主為妻,但蠕蠕公主并沒有生育子嗣,高演兄弟們也絕不會自己開除自己的嫡出身份。更何況就算是要抖這個機靈,那也得西魏認啊,如果不認,那就成了挑釁。
既然如此,那婁昭君對此是持有怎樣的意見,就不得不考慮了。高演之前被自棄尊號的事情搞得心煩意亂,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事情有了轉機,便著急忙慌的召集群臣想要直接敲定此事,一時間的確是忘了應該要向母親做出請示。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他便不再繼續與群臣探討這一個話題,轉而開始詢問其其他軍國事務,尤其是軍事相關的內容。凡事都要做兩手準備,議和只是委曲求全的緩兵之計,如若不成自然唯有一戰,而就算是議和成功了,也不可以就此荒廢軍備,同樣需要積蓄力量以圖復仇。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待到會議結束之后,群臣悉數退出殿堂,高演才又著令侍者安排車駕,護送他前往皇太后寢宮。
自從在遼陽返回晉陽、參加完次子葬禮與三子的登基大典之后,婁昭君便又再次回到了寢宮中,恢復了過往的起居和生活節奏,并沒有借著政變的余韻而繼續在外聚弄人事、興風作浪。
她之所以支持高演發動政變,固然是因為對于這個兒子的疼愛,同時也是因為對兒子能力的嘉許與信任,在她看來,家國大事得托良人,她自然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但婁昭君還是高看了自己兒子的能力,盡管在她的鼎力支持下、高演也算是勉強控制住了國中情勢,但是外部的勢力卻不會看她們母子臉色行事。
當皇帝一臉愁容的行入皇太后寢宮時,婁昭君也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兒子情緒的不對,于是當即便皺眉道:“莫非當下國中還有什么奸人邪情阻撓我兒治國?”
“阿母誤會了,兒今所憂并非國內,而是國外……”
高演聽到母親關切的詢問,臉色頓時變得越發羞慚,旋即便將向西魏求和諸事包括西魏所提出的條件都向母親詳細的講述一番。
婁昭君聽完之后眉頭頓時便也緊緊皺起,口中有些驚訝的說道:“羌賊為禍竟然已經這樣嚴重了嗎?我記得當年羌賊雖也兇頑難除,但也并非難以制之,如今竟然已經需要向其獻子乞和?”
盡管之前她也知道西魏大敗齊軍的事情,但主要還是覺得責任在于次子高洋統戰不利、更兼疾病纏身,所以才會為敵所趁,對于西魏的認知則就還停留在多年以前,并沒有與時俱進。
高演聽到這話后便點頭嘆息說道:“若賊首仍是宇文黑獺并其后嗣,憑關西地狹民弱的薄弱基業,固然是不足為慮。但宇文黑獺死后,賊首卻換成了隴西李伯山,此人出身名族、才力卓越,早年便敢直襲晉陽,賊性之兇殘十倍于黑獺,就連二兄都難與匹敵……
今國中雖仍不失一戰之力,但我新君甫立,本就恩威未濟,貿然迎戰強敵,實恐力有未逮,又擔心群臣各存懷抱,所以當下情勢確實戰不如和。”
婁昭君看到兒子神情憂愁黯然的模樣,便又嘆息說道:“前人治國無能,留下如此破敗局面,的確是為難我兒要收拾殘局。但今你既然已經是至尊天子,這便也是你不能回避的責任,我亦相信我兒一定能夠妥善處理此事,庇護家國周全!
只要能夠有助于國情局勢的改變,派一質子前往敵國又有何妨?他們生此門戶之中,脫胎以來便享盡世間榮華富貴,如今國難臨頭,也該要有所奉獻。戶中誰若對此敢有異議,我自加之教訓!”
有了母親的理解和支持,高演的心情也略有好轉,只是他這里還沒來得及開口向母親道謝,殿外卻突然響起了悲哭哀號之聲:“阿母救我、阿母……”
博陵王高濟咧嘴干嚎著、跌跌撞撞沖向皇太后寢宮,結果被禁衛們攔截在了殿堂外,于是他便越發的哭聲大作,在殿外撒潑打滾起來,一邊悲哭還一邊呼喊道:“至尊不仁,逼害至親……我為至尊殺人,助成大事,沒想到至尊卻要害我……”
“你在胡說什么!”
殿內高演聽到這個少弟在外邊的撒潑嚎叫,心中自是震怒難當,當即便闊步出殿,指著高濟怒聲喝道。
高濟見到一臉怒氣的皇帝,心內自是一慌,但很快便又再干嚎起來:“阿兄今已得償所愿,履極至尊,但卻不體恤曾為你奔走做事的少弟,竟欲發遣我于國外、求盟敵國……”
高演自知這個少弟自小便受母親溺愛,性情有些頑劣不器,之前又遭到兄長高洋的恫嚇,偶爾精神恍惚,一旦犯了病便很難進行正常的交流溝通,也不知在哪里聽到一些只言片語的傳言,一知半解的便被嚇得犯了病,跑來母親這里吵鬧。
因恐這小子再喊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高演便親自行下階梯,掐住這小子后頸便將他提入殿中。高濟也不敢再掙扎叫喊,一直等到進了殿中見到母親,這才又大聲哀嚎起來:“阿母救我、阿母救我,阿兄他要害我!”
“你這蠢物休得胡說,還不快快住口!”
婁昭君見狀后也是大怒,起身抬手擰住高濟的一只耳朵,另一手便揮起抽打著這少子的肩背,同時口中怒喝道:“何處聞此邪聲,不辨真假便來此吵鬧?你母縱然有閑,也要被你滋擾的折壽幾年。若再吵鬧,當真便把你送去羌國!”
終究還是母親的威懾力大,高濟被打罵一通之后,忙不迭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大聲吵鬧,只是委屈的涕淚橫流,滿臉都被涂抹的亮晶晶的,再無當日打死李祖勛的那種豪邁之氣。
婁昭君瞧他這模樣,一時間又是氣惱又是心疼,但也還是忍不住對皇帝說道:“這厭物如此膽怯不堪,聞事已經如此驚慌,若是當真由其為質前往羌土,還不知會暴露出怎樣的劣態,屆時恐怕會讓賊越發輕我。你耶那么多的兒孫,細細挑選,總能選出一個合適之人擔當此事。”
高演此時也并沒有什么成熟的想法、篤定要派誰前往西魏為質,眼見母親憐惜少子,而且所言也不無道理,于是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高濟見自己幸免于難,這才忍不住破涕為笑,又是連連向高演鞠躬作揖的道謝。高演被他滋擾一通,也沒有了什么好心情,索性便起身向母親告辭。
回到了晉陽宮之后,天色也已經黑了下來,于是高演便又著令召白天沒有參加會議的王晞等幾名心腹入宮議事,待幾人來到后,他便沉聲說道:“之前魏人倨傲、逼去尊號,如今廢此前言,轉而勒求質子,也算是事有轉機。只是應遣宗中誰人前往,未知先生等可有教我?”
“忠君愛國,無過宗屬。若能舍身為質便可為家國免卻兵災,相信無論選擇哪一位宗親,想必都會自感榮幸。”
王晞先是說了一句漂亮話,旋即便又沉聲說道:“長廣王于宗中敘齒僅次陛下,于國中位為佐貳,若可賓使魏國,亦足彰顯我國對此番議和的重視,使魏人不敢輕易害盟。長廣王精明干練,在外縱然遇事,亦可從容應變解決,實乃不二之選!”
天氣炎熱,好像是吃壞肚子了,今天狀態不太好,先更一章。大家也注意防暑,祝身體健康,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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