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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西魏主力大軍抵達,烏蘇城外連營十數里,營帳綿延,旌旗招展,視野所及皆是軍勢雄壯的畫面。
李泰在抵達烏蘇之后并沒有直入城中、休息待敵,而是趁著齊軍大部隊尚未抵達此間,率領親兵部伍直赴烏蘇城南面的山野巡視一番。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兩國大軍便會在這一片區域展開交戰,而在交戰伊始,李泰當然要將戰場實地的了解一下。
不同于北面的溝壑縱橫、峰嶺突兀,烏蘇城南面雖然也是丘陵陂塬的地形,但坡度比較平緩,陂塬間還存在著一些圈廄建筑痕跡,可見在西魏大軍來犯之前,這一片區域應該是被當做放牧的牧場。
自烏蘇城向南,陂塬起伏形成了長達數里乃至十數里的坡度,塬頂視野遼闊、塬下則水草豐美,濁漳水西源由北向南的穿境而過,兩側又有支流沿著塬谷地勢匯入干流之中。
不過由于天旱的緣故,河流水量多數不大,沿岸暴露出大片的灘淤,已經被陽光暴曬干硬的河床上生長著一叢叢的雜草。河底淤泥所蘊藏的養分被這些青草汲取出來,長勢茂盛。
在這片塬谷之間,齊軍的大隊人馬雖然還沒有到來,但也活動著許多斥候身影。這些齊軍斥候們在這塬谷上奔走了望,偶爾還用繩尺丈量,顯然也是在為來日交戰搜集地形數據,作為大軍派兵列陣、進退作戰的參考。
這些齊軍斥候同樣也發現了李泰一行,于是便用鳴鏑和號角聲召喚同伴,分散在塬谷之間的齊軍斥候便漸漸的聚集起來,組成一支數百人的騎兵隊伍,聚集在數里外的陂塬上警惕的向李泰一行張望。
李泰瞧見對方的警惕模樣,心中不免暗生惡趣,抬手遙遙一指對方,繼而對身后諸親衛軍士們笑語道:“敢否逐獵一圍?”
通常在戰前察望戰場的除了精銳的斥候人員之外,往往還會有擔任作戰指揮的高級將領,諸如李泰親赴此地察望地勢。在這樣大規模的會戰前,一些大將即便是自身不方便親臨戰場觀望一番,也一定會安排心腹過來掌握基本的地形情況。
所以李泰也比較好奇敵方率隊者是誰,而其后親衛們聞聽此言后也都紛紛笑語道:“敢為主上先驅!”
李泰兩腿收緊、一夾馬腹,胯下坐騎便一馬當先的向著塬谷下方飛奔而去,其余親兵們也都紛紛策馬隨行于后,隨著隊伍奔馳的速度越來越快,彼此間的距離也都在拉伸。
千數騎在這塬谷間形成了一條寬達數里的圍獵陣型,然后分散在兩翼的騎士們便加速奔行,形成一道向內包裹的弧形。
對面坡上的北齊軍士眼見到敵人欺近過來,于是便都紛紛勒馬向后方的塬頂馳行而去。
但他們卻并不是為了撤離,而是要在塬頂上集結成為更加凝實的沖擊陣隊,旋即便仿佛一柄利刃向下俯沖而來,其鋒芒所指正是李泰所在的這個陣隊中心。那沖在最前方的騎士身披輕甲、且著面甲,瞧不清其面容,但觀其騎術精妙、為陣矢鋒,想來便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了。
“賊將膽氣頗壯啊!”
李泰大笑一聲,抓起鞍側配弓,一支鳴鏑斜向射出,旋即隊伍便以他所在而左右分開,形成兩條平行的直線,斜向塬頂奔掠,兩隊之間的空隙恰好可容敵騎由中穿過。
但那敵騎卻不愿交錯而過,在其將領的率領之下半途中便又轉向,直往李泰這一支隊伍中段腰部沖擊,打算將李泰給包抄攔截下來。
李泰見狀后索性將馬首一轉,帶領身邊幾十騎脫離大隊,轉向坡下谷底飛奔而去。
敵將雖知此為誘敵之計,但仍不肯放棄,率部緊緊綴在李泰一行的后方,全然不理后方兩路敵騎已經匯合于南面的陂塬上,已經將其退路堵住。
“羌賊休走,下馬受死!”
彼此間距離逐漸拉近,那名齊軍將領一邊控馬飛奔,一邊扣引弓弦,儼然已經從最初的受獵的對象轉變為如今的獵手,向著仍在前方策馬飛奔的李泰大聲吼叫道。
李泰自是不肯停留,一直率眾打馬飛奔到坡谷下方一片比較稀疏的樹林前,這才翻身下馬,將坐騎放入樹林之中,他則共身旁幾十名親衛在樹林外快速結成一個作戰步陣,抬手指向后方已經漸漸降速的敵將喝問道:“賊將既敢逐我至此,可敢通報姓名?”
那齊將卻并不理會李泰的問話,神態已經不像剛才追逐時那樣凌厲,尤其回望之前塬上的敵軍騎隊已經再次向此翻卷而來,眉頭忍不住便微微皺起。
此時他距離李泰所在的方位只有里許,如若再奮力沖進一程,固然有可能將此戰陣沖散、斬將而走,可只要敵陣稍作困阻,后路人馬即刻奔至。而前方這樹林雖然并不密集,但也仍然能對騎兵奔行造成一定阻止,屆時其一眾人馬必然會被困阻于此,難能突圍。
腦海中稍作權衡,他手指搭弓拉滿、一箭射向李泰所在的方位,箭矢在天空中快速的劃過一道弧線,而后向下方李泰所在射去。
然而正在這時候,李泰的身后一道人影迅捷閃出躍上半空,劈手一刀直將這流矢斬落,無論身手還是眼力都是迅捷至極,這自然就是常年擔任李泰親兵隊長、如今官居百騎營主的張石奴。
那齊將本來還想冒險試上一場,但在看到張石奴如此矯健身姿與高強武藝,頓時便打消了這一念頭,直接率部繞過前方樹林,轉從另一側涉水而過,準備繞道離開。
然而眼見到主上以身犯險將敵誘入,后方的人馬又怎可能任由這支敵騎隊伍從容離去,于是隊伍便沿著河道如過境的狂風一般不斷的向西面席卷,不斷的拉長敵騎繞行的距離。
此時其他的親衛也從樹林中將坐騎引回,李泰翻身上馬,遙望敵騎奔離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
本來只是一場偶遇和試探性的交鋒,但那敵將卻給他一種要以命相搏的感覺,明明處于劣勢還對他窮追不休,回想其言行有一種比較熟悉的感覺,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敵營之中哪個人能對的上號。
眼見到在這條溪谷上游,兩方騎士已經交戰起來,于是李泰便也率領此間人員策馬向戰場上飛奔而去。
此時的溪谷上游,雙方方一交戰,戰斗便異常的猛烈。由于彼此都是巡視戰場的輕騎武裝,很少攜帶馬槊等重型的武器,皆憑身邊所配弓刀殺敵,騎兵短兵交接,人馬俱有碰撞,很快雙方累加起來便超過了上百人的傷亡,直接將此間溪流都給染紅。
魏軍數量更勝于齊軍,而且此番隨從巡視的多是二營精卒,當敵軍被攔截下來之后,后路人馬紛紛涌入,頓時便讓這一支齊軍隊伍處于劣勢之中。
“主公,賊勢兇猛,不可戀戰!某等舍命突圍,主公速去、速去!”
那齊將身邊一名親兵呼喊一聲,旋即便共身邊幾十騎向著一個方向沖殺過去,用人馬血肉之軀生生撞開一個缺口,而那齊將見狀后憤怒咆哮一聲,用力的抽打麾下坐騎,率領余眾自此缺口沖出敵圍,而后左右控弦后射阻敵,率領身邊百十眾再次沖上了南面的塬頂陂梁,然后那齊將甩開面甲、悲憤回望,赫然是斛律光。
“李伯山,恨我今日勢弱,否則必殺汝于此!”
因見下方敵軍再次向坡上沖來,斛律光不敢再作逗留,恨恨看了一眼李泰所在,旋即便引殘眾往齊軍大營所在的下虒聚而去。
此時的下虒聚大營中,段韶正率領眾將迎接剛剛抵達此間的皇帝高洋,而斛律光引殘兵歸營的時候,正逢圣駕入營。
高洋本就對與常山王交往密切的斛律光頗存不滿,當見其狼狽歸營,卻并沒有出現在迎接自己的隊伍中時,臉色頓時一沉,當即便著員將斛律光傳至面前來怒聲道:“王自何歸?”
“啟稟陛下,臣方自河陽至此,本想出探敵情以奏陛下,不易竟逢賊首李伯山亦引部巡視,雙方交戰一場,只恨臣兵力短少、矢盡弓斷,錯失良機,無奈退走!”
斛律光心情本就灰暗壓抑,此時聽到皇帝喝問,當即便叩拜在地悲聲說道,回想仇敵身在眼前卻無力殺賊報仇的那種無奈,他更是忍不住涕淚橫流,哭拜于地:“臣陣逢宿敵卻無力殺賊,大罪于國、大罪于家……”
高洋聽到這話后,頓時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又見斛律光如此悲痛懊惱,心中也略生不忍,轉又疾聲說道:“朕今親征至此,正為殺賊。王功有未竟亦不需流涕,賊今仍然在陣否?益你人馬,復往殺賊!”
斛律光聞言后神情頓時又變得激動起來,而一旁段韶則嘆息道:“前所相逢交鋒,已是偶然,未能殺之,想是賊命未窮。而今又豈會再停頓待我?增遣師旅恐怕也只是勞師無功。今至尊親臨,諸軍振奮,無為再急于取巧,來日列陣分明,將士奮戰,賊勢亦必難以持久!”
口中這么說著,段韶心內卻不免暗生憂慮。戰事進行到現在,敵軍優勢已經非常的明顯,但聽皇帝意思卻還期待這種有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仍然沒有一個穩扎穩打、持久為戰以逐步扭轉劣勢的構想,這實在不是一種好現象。如果認識不到這一點,接下來的會戰思路恐怕都會脫離實際。
心中生此憂慮,連帶著對于斛律光,段韶也有些不滿起來。指望在戰前通過意外斬殺敵軍主將,這本來就非常荒誕,即便錯失機會也沒什么可惋惜的。
斛律光卻仍對此耿耿于懷,可見河東一場失利仍然沒有改變其人用險用奇的思路,也讓段韶覺得不宜將其人安排在接下來的會戰序列當中,以免臨戰時再發生什么失控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