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戰進行下來,齊軍大敗虧輸,戰場上死傷眾多,到處都散落著無主的軍械器杖,還有許多無人管束的戰馬倉皇游蕩,帳幕糧草同樣拋撒滿地。
主將平秦王高歸彥見機得早,在親信們簇擁下脫離戰場而后向后敗逃,甚至都沒敢返回金墉城,直向河陽方向逃去。洛州刺史暴顯則就沒有這么好運,直接沒于亂軍之中,一直等到西魏人馬打掃戰場時,尸體才被從溝谷中翻找出來。
在風雪和敵軍兵鋒的摧殘之下,此番洛西參戰的三萬多名齊軍將士,最終只有洛州司馬獨孤永業收聚數千散卒,且戰且退的撤回金墉城中,再也不敢輕易出城。
李弼在正面擊潰齊軍大部之后,便又順勢將戰場左近的兩座原本屬于北齊的城壘一并攻取下來,將戰線向前推進幾十里。
進據孝水戍之后,李弼一邊著令其弟李檦自率一部人馬前往金墉城附近駐扎,對此城池加以攻擾困阻,一邊著令韓雄等熟悉此邊情勢的將領們各引所部南去接引正沿洛水北進的主力大軍,而他自己則坐鎮此間,以震懾洛西周邊猶敢主動出擊反抗的敵軍。
北路人馬的勝利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突破,直將齊軍于此投入巨大人力物力所營建起的防線給徹底撕開,使得河洛腹心再次暴露在西魏大軍的兵鋒之下。
這一戰果也在快速的向周圍進行傳播,并且很快便被南路人馬得知。
「李景和當真威壯,方入敵境,即破強敵!社稷有此雄臣,何愁不能強盛?」
九曲城中,當宇文泰得知李弼這一戰績的時候,自是忍不住的笑逐顏開、擊掌贊嘆,旋即便也下令道:「大司徒所部偏師得此壯勝,已經讓賊膽俱寒,此間將士也不可落于人后,速速攻拔敵城,兵向洛陽!」
宜陽九曲城一線的東西對峙形勢要比北崤道更加嚴峻,所以此間的營壘設置也尤其的嚴密,沿洛水一線凡所適宜駐扎的地點幾乎都有城壘設立。
隨著宇文泰的一聲令下,壓力頓時給到了前線作戰的將士們,尤其是九曲城主韋法保等當地駐守將士。
由于許多城壘都是針對洛水沿線的河谷所進行設置,因此從河谷正面出擊往往事倍功半,很難順利攻克下來。如果繞道崤嶺之間,通過對地形的了解而繞敵后方進行攻擊,倒是能夠將傷亡戰損降低下來,不過用時就不免有些長了。
眼下的宇文泰急于沖出洛水河谷,與李弼所部人馬進行會師,自然受不了如此低效率的攻拔城壘的方式,下令前方部伍從正面進行強攻。將士們也不敢忤逆大冢宰軍令,只能硬著頭皮攻城拔堅。
好在這些城壘大多數本身規模也并不算太大,駐兵也不過在幾百之間,隨著后方的援路被截斷,基本上也都只能負隅頑抗,隨著西魏大軍不計代價的進行強攻,也都被逐一拔除下來。
在付出幾千戰損的代價之后,隨著大軍推進到了洛陽西南方向的柏亭城和伐惡城附近,李弼派來接應的人馬便也于此會師,整個洛西地區盡入西魏大軍的掌控之內,齊軍則盡被壓縮進了幾座城池之中各自為戰,已經難以再對西魏大軍的行動造成什么有效的阻撓。
自大統九年邙山戰敗以來,至今已有十余年的光景,宇文泰一直都未曾重返河洛,如今再次率領大軍故地重游,心中自是有著無盡感慨。
隨著大軍主力進駐千金堰,宇文泰便也在眾將們陪同之下沿洛水上下游覽一番,視野所及所看到的風貌較之他記憶中卻多有不同,尤其是沿著洛水所增駐的許多城池與他記憶中的畫面相比多有違和。
「觀此山河風物變化,真是讓人不勝唏噓啊!舊年賀六渾知河洛非其可以久作盤桓之地,屢屢毀棄破壞洛邑舊城,每與交戰也只是決勝山野,亦不失為英雄氣概。」
宇文泰眺
望著夾洛水而設的金墉城并南面諸城,忍不住感嘆道:「今之齊主欺天竊國,賊膽更甚其先父,觀其攻防所設,反而膽氣有喪,竟然不敢陳兵于野以待我軍,妄想憑此土石藩籬以拒宿敵,豈不可笑?」
隨行眾將聞言后也都紛紛發聲附和,夸耀王師雄壯,嘲笑齊軍膽怯,但人多口雜也都難免失語,有人便笑語說道:「賊之所以勤于筑城重防,也是無奈之舉。向年河洛數戰,無不連遭敗績、損兵折將,倘或野戰有功,又何必如此勞民損物、堆造城壘。」
此言一出,原本還算熱鬧的氣氛頓時便有些冷場,宇文泰和隨同在后的宇文護這對叔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宇文護,臉上的陰郁都快與陰冷的天空混作一色了。
不過人在心情正好的時候也會變得格外寬容,宇文泰很快神情便又恢復過來,并未以此為意,指著對面的敵城笑語說道:「眼下敵城仍有頑賊據守,未可完功慶賀,待到克獲諸城,諸軍俱有犒賞!」
此時的西魏大軍已經完全進入了河洛地區,而隨著李弼擊敗了金墉城那三萬多名北齊駐軍之后,眼下北齊在河洛之間暫時也難以再組織起成規模的反抗。尤其當宇文泰的大軍向北推進而來后,金墉城南面的伐惡城、和南城守將也陸續請降,僅僅只剩下幾座孤城仍在頑抗。
戰斗進行到這一步,如果北齊不是要完全放棄河洛地區的話,那必然是需要增派援軍的。而原本作為主動進攻一方的西魏如今則就可以鞏固優勢,以逸待勞了。
此際正值寒冬臘月、朔風飛雪,宇文泰先把齊將獻城而投的和南城作為行營所在,并在金墉城周圍建造營壘長圍加以圍攻,并又以達奚武、王雄率領一萬人馬北去河陽以攻河陽南城,并且伺機毀壞河橋,以阻撓齊軍南來。
當西魏大軍正在河洛鞏固戰果、準備后續作戰的時候,高歸彥戰敗的消息也很快傳回了晉陽。
「此賊當殺、此賊當殺!喪我師旅,辱我國威,竟不死于戰陣,還有什么面目逃返國中!」
齊主高洋在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怒不已,恨不能立即便著員將高歸彥這個蠢貨捉至面前來親手戮之,然而正當他準備遣員前往問罪誅殺敗將的時候,卻被親信趙道德等力勸下來:「前者清河王新亡,今又再因一時之負而加極刑于平秦王,實在是有傷宗室人氣。方今正遭外寇,自需上下齊心御敵,不如以平秦王戴罪立功,若后續仍無表現,戰后再殺也未遲啊……」
高洋聽到這話后也不免心生猶豫,他方以高歸彥逼殺高岳,轉頭便又要殺高歸彥,多多少少對自己威嚴是有損傷的,略作沉吟后便又下令褫奪高歸彥一切的官爵執掌,使其白身典軍與扶風王可朱渾元于河陽待敵。
與此同時,高洋又再下征令,之前他已經召集五萬晉陽兵在晉陽南面聚結,正待親自引軍南去奔赴河洛,但就在日前本應隨軍同去的河東王潘樂卻因病而亡,高洋惡此軍期而稍作推遲,卻不想高歸彥已經在河洛送了一波大的,開門揖盜的把西魏大軍迎了進來。
原本駐守金墉城加上高歸彥帶去的前鋒合計有三萬人馬已經在洛西大敗,而西魏的大軍主力也得以進入了河洛地區,那么之前的五萬大軍恐不足用,于是高洋便又下令召集河北人馬一并南去。
可是正當他打算親率晉陽人馬先行一步的時候,卻遭到了內外群眾的一致反對,不只身旁近人,就連他的表兄兼大舅哥、剛剛因收復廣陵而得封平原王的段韶都以頭搶地、苦苦勸諫。
高洋見狀自是大怒,抽出自己佩刀站在面前桌案上,口中則大呼道:「吾國遭賊,豈有主人不出之理?朕幾出關塞、破賊如刈,豈懼一關西黑獺?此賊久抗我命,正欲捉捕殺之,斃此強敵,一勞永逸,爾等誰敢阻撓!」
「黑獺雖賊性匹夫,其舊卻曾
與太祖皇帝有論勝負,絕非尋常之賊。國之養士以待敵也,自臣以下皆有報國之志、殺敵之勇,此亂既非存亡之事、無非老賊來擾,國中多有宿將久與交戰、長于應對,又何勞陛下親赴!」
段韶等人心中自知宇文泰并其麾下眾將自非關塞外那些胡部可比,況且如今其軍先入河洛、以逸待勞,若非情況萬般無奈,還是要盡量避免皇帝親上河洛前線。
就連早已經賦閑在家的斛律金也被驚動,親自來到晉陽宮進諫請命:「宇文黑獺是臣等無能、為國所遺留之巨惡,今又犯境來擾,臣請南去征討!陛下若以臣老朽難用,臣請自辭官爵,告老歸野。」
在群臣一番力諫之下,高洋也只能暫時放棄親自率兵南征的想法,著令以咸陽王斛律金為大軍統帥,率領段韶、斛律光等晉陽大將南去救援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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