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臘月,華州城外朔風揚塵,行人們被風沙吹打的睜不開眼,須得覆面低頭疾行,若非確有必要,都盡量減少出行的次數。
一場大雪過后,氣候更加的苦寒。但在華州城南郊外,近日來卻是行人不斷,他們多是城中權門豪奴,出城后便忙碌認真的清掃道路上的積雪。天地間皆是白皚皚一片,但卻唯獨城南十幾里大道全無積雪。
民眾們雖然減少了出行次數,但對如此蹊蹺古怪的情況也漸有耳聞,各自猜測莫非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事將要來到華州?否則那些權門豪奴們總不會是吃飽了撐的,閑極無聊才會到城外掃雪打發時間。
這一天,華州城中民眾們諸多猜測還未達成共識,城中便又有了新的人事變化。大量的車馬儀仗離開各自家門,許多達官顯貴或是乘車、或是騎馬,在各自奴仆們擁從下往城南而去。
這樣的情況并非一家一戶,城中居民們也很快便注意到了這一點,看這樣子估計是重要的人物今天便要抵達華州了。民眾們近來本就猜測諸多,好奇得很,見狀后便也都紛紛冒著嚴寒往城南去想要看一看熱鬧。
城南十幾里外的道路兩側上,早已經搭建起了許多遮風御寒的帳幕,帳幕之間佇立著許多的健卒豪奴,氣氛顯得很是熱鬧。
在這些帳幕當中,有一座規模最是宏大,方闊近百步,從外間望去就像是一個高高隆起的小山包。
帳外寒風嗚咽,帳內卻被炭盆火爐烘烤的非常溫暖,厚厚的地氈上擺放著許多氈席坐具桉幾等等,有的座席已經坐上了人,但大多數還空著。
高仲密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皮裘坐在帳內正當中,聽到外間不斷傳來的人語喧嘩聲,滿意的打量著自己親自指示家奴所布置的這座氣派大帳,臉上笑意盎然,指著站在一旁的李超便笑語道:“當年雖然入鄉劫走你父,連累他受了許多的苦楚,但總算有驚無險、平安歸來,今日招聚關西親友在此迎他,小子覺得還有什么人事未達速速道來!你耶若是不滿,那我可饒不了你!”
李超聽到這話后便一臉苦色的躬身說道:“阿耶離鄉之年,小子尚是年少,未有侍奉恩親之志,更不知阿耶意趣如何。但知阿耶在鄉時頗尚儉約,不以人事繁華為美,對阿叔真情盛意造此排場,阿耶怕是要敬謝愧受……”
高仲密本來是一臉自得狀,但聽到李超這么說后,神情頓時也變得有些尷尬,轉又不無苦惱道:“我所知會的親友,也只幾戶而已。至于其他人家相約來此,在此寒冬臘月擾亂半城,既不是我能促成,也不是我能勸止……”
他這里尚自為自己開脫,外間便響起了一連串急促馬蹄聲,不旋踵他那好損友廣陵王元欣便闊步走進來,脫下覆在頭頂的風帽后便望著高仲密發問道:“還沒到嗎?這李伯山真是越壯愈傲,難道不知兩城這么多的親友長輩望眼欲穿、聚在這里想要盡快見識到他那位教養超凡脫俗的恩親!”
高仲密尚自有些苦惱場面搞的有點太大,聽到廣陵王此言后便冷哼道:“各家自有田畝,大王當耕時節不肯勤勞耕作,長荒之后卻羨別家瓜果累累。今我相親的幾家于此等候迎接歸人,正待長訴別情,大王等非親非故,卻強要率諸徒眾入此擾人話別,真是失禮!”
廣陵王聽到這話后便翻個白眼,繼而便也冷笑道:“我家禾谷雖荒,但也總有幾株,高二你……唉,講到親故,你更不夠資格同我兩家攀較親密!”
高仲密聽到這話后自是羞惱不已,站起身來指著廣陵王便怒聲道:“誰家處世不是三短兩長?大王今日專揭短處,速去速去,我這帳內容不下你!”
廣陵王卻完全都不搭理他,直入帳內暖處坐定下來。
李超見兩人似乎玩笑開大了、對話隱有些火氣,方待開口緩和一下,卻被高仲密擺手驅趕道:“速去道旁觀望,見你父兄儀仗即刻來報。”
李超聞言后便點頭應是,旋即便邁步走出帳外來,繼而便瞧見堂兄李禮成也已經到來,正站在帳外跺腳搓手取暖,于是便說道:“堂兄怎不入帳?”
李禮成聞言后卻干笑兩聲,指了指帳外廣陵王儀仗便說道:“這位大王出沒之地,我要退避三舍!你兄貨流山南,獲利豐厚,卻讓京中這些貴人無從分潤。他們不敢觸怒你兄,對旁人卻不會客氣。我既不像你兄一般威氣凌人,對此諸類還是敬而遠之!”
“啊?那、那今日這么多的人家來迎我耶、我兄,甚至還專程從京中趕來,他們會不會因此刁難我阿兄?”
李超對關西人事糾葛了解不深,聽到李禮成這么說后便一臉憂慮道。
“放心吧,你道你兄是什么事外閑人,誰都可以加以刁難?就算有人輕視我等齒短少壯,但獨孤柱國誰敢不敬?”
李禮成這幾年協助李泰處理京中許多人事往來,對李泰在時局中的勢位和影響力的變化自是感受頗多,他抬手指了指道路兩旁或大或小的帳幕,旋即便又笑語道:“今天這么多時流前來相迎,未必是與我家關系親厚。往年伯山雖然少壯可畏,但也不乏時流自恃年資不肯低就,如今伯父行入關西,他們趨行來見,也是敬的伯山勢位……”
兩人正說話間,有快馬從南面飛奔而來,馬上騎士入此勒馬頓住并大聲道:“西河公隊伍已過沙苑!”
李超連忙著令等候此間的家奴將父兄行程分別轉告這些出迎的各家帳幕,而這些人家有的只是奴仆先行出搭起帳幕,主人卻還在城中等候。當聽到李泰一行不久便將要抵達華州后,這些在城外等候的家奴們也都紛紛入城稟告。
于是城內又有許多車駕涌出,各家主人抵達此間后便又吩咐家奴速速前往南面相迎。
當李泰一行抵達這里的時候,已經是午后時分,單單一路趕來相迎并仗從返回的各家豪奴便有數百人之多。他們自然也第一時間將各自主人心意帶回,所以當見到道路兩側帳幕連綿的景象時,李泰也并沒有太過吃驚。
他自知此番返回華州的人情場面這么大,跟他還沒有太大的關系。
雖然他在荊州這一年來也是做的有聲有色,但也終究沒有什么足夠亮眼和讓人震驚的功勛,大家這么捧場,估計更多還是看在他老丈人獨孤信身上,順便對自家老子也表示一下敬重和滿足一下好奇。
今年李泰在荊州忙得很,而其他諸方也都沒有閑著。特別大行臺宇文泰趁著兵禍都發生在外、豫西防線尚算穩定,忙里偷閑的帶著他女婿太子元欽出巡一遭,重點是隴右等地巡察軍事。
并且在這一年里,他老丈人獨孤信勢位再上一個臺階,括總諸功而被任命為柱國大將軍,與之一同升任此位的還有李弼。
雖然大家常說獨孤信等與大行臺共獎王室、勢位等夷,但總還是差了一點。但今獨孤信和李弼加任柱國大將軍,起碼是在地位上獲得了朝廷的承認、與大行臺平起平坐。
李泰作為獨孤信的女婿,自然也是水漲船高的行情見好,更不要說他本身就是如今西魏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這些因素累加起來,他在西魏的勢位變遷便體現在了今次父子歸國的場面上。
一行人剛剛抵達此間,率先迎上前來的便是宇文泰的庶長子、李泰的小連襟,同樣因為丈人獨孤信而水漲船高、受封寧都郡公的宇文毓。
陪同宇文毓一起來迎的還有宇文護以及行臺右丞王悅等一系列的的行臺屬官,他們一行人除了代表自己之外,當然還是一同代表了臺府對于李泰父子、尤其是他老子李曉入國的歡迎。
李曉近年多居漢南,對于關中冬天寒冷的氣候還不怎么適應,一路上行途奔波,之前還在車中閉目假寐。得了李泰提醒后稍有清醒,可當落車后見到如此一番出迎的陣仗,一時間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
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的李超箭步躥了上來,站在一旁攙扶著父親,父子間卻是來不及敘話,因為李泰還要逐一介紹這些出迎的群眾。
李曉一時間自然是記不住這么多人,只能對每一個笑容滿面之人皆作揖回應。待到臺府群眾過眼一邊,接下來才輪到了后面的親友們。
高仲密這個把李家父子拐出河北的人自不必多說,盧柔等分別日久的親友重逢后也都感慨諸多。但是現場等待相見的實在太多,完全沒有時間停下來長作敘話。
李弼、于謹這樣的柱國人選固然不會大冷天里來這里迎接李泰父子,但他們各自遣子、宇文泰的女婿團們也都來城外出迎。
但真正重量級的人物還是親自從長安趕來相迎的李虎以及侯莫陳崇的兄長侯莫陳順,這兩個人不說勢位如何,本身便是北鎮群體中絕對的老資歷。他們肯來城外迎接李曉,那給李泰的面子絕不是一點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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