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正倫:
秦州府城外,車馬與馱夫隊伍絡繹不絕的向此云集而來。府佐州吏們也都紛紛出城來,忙碌的接引記錄這些四野匯聚而來的人貨隊伍。
李泰和李賢并幾名州郡內鄉望崇高的鄉士們坐在城墻外臨時搭建的一處涼棚下,一邊欣賞著眼前人物輸送繁忙的畫面,一邊閑聊著時事。
“長史入鎮時間雖短,但卻屢行德跡,俊聲揚播鄉里,所以才有今日一聲令下、群眾景從的盛況啊!”
棚內一名落座未久的鄉士見到外面仍有人貨隊伍蜂擁而來,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決斷得早,提前出發,這會兒才能安坐此間,欣賞別人疲于奔命,感慨之余,也不忘對李泰拍一拍馬屁。
李泰自知這些人哪里是在竟從自己,熙熙攘攘俱為利來,但聽到這馬屁也是挺高興,笑著擺手說道:“尚義之鄉,群眾皆忠勤可欽,美譽豈可由我一人獨占!”
說話間,一名州吏捧簿匆匆入內,向著李泰恭聲說道:“稟長史,諸生熟皮料已經足額審定,只待裝載起運。”
“膏脂漆蠟也已收齊!”
一時間,負責各種物料統籌盤查的州吏紛紛入內稟告,自是讓李泰高興不已,也不免大感隴右鄉里物資積儲的確豐厚,居然這么短時間內就滿足了數萬大軍出征所需要的雜類軍需物料。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此,鄉戶們才會對這一次的機會如此熱情、爭先恐后的前來爭取。
這些軍需的物資當然價值不菲,但其價值主要還是體現在戰爭中,但在隴右大都督府的治理下,此邊已經很少有大規模的戰事發生。
許多人家生產出的這些物料便沒了最大的使用價值,想要進行變現的話,本地幾乎家家都有,也不會有人再買一堆沒用的東西放在家里,而更遠處的市場卻又無從抵達。
賣又賣不出,丟又舍不得,故而往往只能堆放在家里任由積灰陳舊。現在州府借取這些物資,過不多久便會陸續歸還,而且還給予優先通商的資格,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他們本身就有非常旺盛的貿易需求,還可以借由這一次的機會將自家陳舊物料換成官府新近生產的。退一步講,就算是那些后來的許諾都是畫餅,但當場作為抵押物交付到手的駱駝總是真實不虛的。
因此大凡州郡內稍具資業的人家,都不想錯過這樣一個機會。其他人就算是還有遲疑,可當見到大家都這么踴躍,自己若不積極的話,就顯得不夠合群了。
聽到各項物料缺口都已經補充完畢,李泰便請李賢著令其部曲配合州兵們將物資收碼起來方便押運,并共此棚內州郡官員們商討擬定首批名單。
當得知官府停止收納物料的時候,城外一時間也是議論紛紛,有一些剛剛趕到的豪強們頓時不滿的喊叫起來,而那些已經交付完成的則就不免慶幸不已。或憂或喜,不一而足。但在正式的名單公布之前,各自情緒也還有所收斂。
新人事新作風,李泰來到秦州不久,同州內人士本就關聯不大,故而也沒有受到什么請托騷擾,編定其名單來,無非將各方名目匯總起來整理一番,以數量和時間為標準依次進行排列,很快就將這個名單編列出來。而這個名單,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秦州當下最為新鮮的鄉勢狀況。
名單中入選三十多家豪強門戶,都是讓人耳熟能詳的姓氏,有的甚至一族之中便出現數戶。這還不是隴右豪強的全部,僅僅只是天水上封城周邊所分布的一部分。
李泰著員現場書寫書令憑證,并逐一發放給在場入選的豪強們。
有了這憑證,他們便可以在未來一段時期內暢行于隴右河西的商道,先享商貿所帶來的利益。當然眼下憑證還沒有正式生效,須得將物資運送到渭州、由獨孤信查驗用印之后才算可以。
收到憑證的人紛紛笑逐顏開,如獲至寶的將之貼身收藏起來,腦海中已經不由得開始暢想在這絲路商道上盡情淘金。
三十多張憑證很快便發放完畢,收到的人自然是喜樂不已,而那些被排斥在外的則就多感不滿,徘徊著不肯離開。
且不說錯失了商路打通后第一波的行商謀利機會,單單將這些物料從鄉里運輸到州城,也是耗費了不小的運輸成本啊!
他們又不是吝嗇不肯輸借,只是因為路程的緣故而落后于人,便要承受如此代價,還要看那些先行者們得意炫耀,換誰都難以接受。
李泰對此也有準備,那就是將這些多余的軍需物資直接購買下來,一方面補充秦州武庫倉儲的不足,另一方面下半年的玉璧之戰也會讓關中的局勢變得空前緊張,到時候直接輸往關中,自用之外還能從關中那些軍頭豪強們頭上賺一筆。
因他開具的價格頗為公允,再加上運都運過來了,若再運返回鄉無疑損失更大,趁著好價就地賣出,此行倒也不算是徒勞無功。
州府倉庫中諸類軍需物料雖然有缺,但錢帛等物類還是有著不小的富余,當場錢貨兩訖,這買賣做的爽快無比。
唯有皇甫穆等府員們有些哭笑不得,只覺得李泰這番操作有些多此一舉,要么就全都輸借,要么就全都收買,怎么前邊剛剛向諸家輸借了那么一大筆物資,后邊又要動用府庫儲蓄去高價買來同樣的商品?這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
不過眼見到李泰這么短時間內便將民間積存物資盡皆調動起來,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些人對此也都欽佩有加,不敢多說什么。即便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倒也不必強求十全十美。
李泰總不好跟他們仔細分講,前一筆輸借是為了方便我之后拿秦州下屬的官造工坊抵債,畢竟絲路貿易只要繁榮起來,那就是產品為王,當然需要在隴右建造生產基地。他現在不貪,未來北周建立后隴右這塊地方也要劃給宇文導一家。
至于后一筆買賣,那是為了下半年發上一筆戰爭財,我老大哥傾巢而出的臨死之前給我刷個大火箭,怎么能錯過?根本不是一回事,怎么能混為一談!
忙碌了幾天時間,總算趕在李賢隊伍開拔前將物資調聚起來。有李賢的人馬負責同行保護,倒也不需要州府再增派人手前往。
那些向官府輸借物資的豪強們還要負責將各自的份額送到渭州去,這債主看起來當的著實憋屈,但卻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趕著駱駝上路,全無哀聲抱怨。
李泰在將這支龐大的后勤隊伍送走之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身上的擔子都輕了一些。
他勞心費力的保證了西征大軍的后勤無憂,簡直比蕭何還要蕭何,這戰后論功不得加官進爵?
雖然說他大半心力還是用在挖空隴右的公私人物儲蓄上,但老話都說得好,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他都這么努力了,宇文泰若不封他一個開國侯,可就真有點死犟了。
且不說李泰在后方盤算自己戰后官爵該升到哪一步,李賢所率領的這一支奇特臃腫的隊伍沿著渭水一路西進,消息也是傳的飛快,不多久便抵達了渭州大營。
“主公,真是大喜!李長史后路來報,大軍所需諸類物資已經盡數備齊,不日便可抵達渭州!”
李屯剛剛接到來自秦州的信使報信,便一臉喜色的直入營中大帳,向獨孤信匯報道。
獨孤信聞言后也是大喜過望,與之一同議事的楊寬更是不無羨慕的對他笑道:“恭喜河內公,真是喜得佳婿啊!之前觀其從容解決鄉仇宿怨,便已經覺得他巧智絕倫。如今更能完成職內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此良才人間罕見,河內公也是慧眼識金……”
獨孤信聽到這話后,臉上笑容也更歡暢,接過信使送來的書信仔細瀏覽一番,仍是喜色盎然的委托楊寬代為接應這一批人員和物資,自己則托辭起身轉去私帳中。
一俟回到自己的起居營帳內,獨孤信臉上的笑容頓時便蕩然無存,頻頻以手擊掌悶聲說道:“這小子、這小子真是能成大事也能行大惡,留守短日便幾乎將我苦心營就的秦州秩序顛覆蕩空!
余者不言,那李賢和乃是邊境群兇之首、高平頭狼,怎么能輕易引入境中!速速傳信秦州,著他盡快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