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正倫:、、、、、、、、、
黎明時分,一陣雄渾的鐘聲響起,整座州府漸漸活躍起來。而這鐘聲仿佛一個信號,連帶著其他各處鐘聲都此起彼伏的響起。
“發生了什么事?”
李泰也被這連綿不斷的鐘聲吵醒,自床榻上坐起身來晃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說道。
護衛于外室的張石奴聞言后忙不迭走入房間中,開口解釋道:“稟郎君,是左近寺廟里的晨鐘聲。仆剛才詢問府中吏員,單只州城左近便有大小寺廟三十二座,每天晨鐘都要次第敲響,前后得有一個多時辰耳內是難得清靜的。”
李泰聽到這話不由得哀嘆一聲,他昨日抵達此境時便見到沿途多有寺廟等宗教建筑,當時也并未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還有這種嚴重擾民的禮佛習俗,對他這種乏甚宗教信仰和心理需求的人而言,每天天不亮便被這鐘聲吵醒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這究竟是此境一地的風俗,還是整個秦州、隴右都如此?”
他揉了揉被鐘聲吵得昏昏漲漲的腦門,一邊穿衣又一邊問道,這要真整個隴右都如此,那造成的噪音污染還得了?
張石奴聞言后又回答道:“只是上封城左近如此,城外寺廟逐次敲鐘,鐘聲要一直傳到東南七十里外的麥積崖萬佛堂再原路返回,寓意誠心祈禱、佛佑人間。”
李泰聽到這里才想起來,后世稱為四大石窟之一的麥積山石窟正好位于天水郡境中。
麥積山石窟的名氣固然不如敦煌莫高窟那么響亮,但其存在同樣也是隴右佛教昌盛的力證之一,甚至就連多年前因柔然入侵而被逼自盡的西魏前皇后乙弗氏,其尸骨都是被在麥積山鑿石龕而葬。
李泰固然不是什么虔誠的宗教信徒,可是出于對古跡藝術原貌的好奇,也打算過些抽個時間去欣賞一番當下的麥積山石窟是個什么樣子,以后可就要收門票了。
他這里穿戴妥當,才發現身上穿著的并非從關中帶來的袍服,那就應該是府中供給的新衣了,穿在身上同樣非常合體,仿佛是量體裁衣一般,可見府中也是有著織作巧匠。
待到走出居室,外間已經備好了各類洗漱用品,林林總總十幾類,有的李泰瞧著都不怎么認識。
他日常起居自我保潔,清晨時無非刷牙洗臉,秋冬天寒不能每天洗浴時再隔日用米糠豆粉拭發去油,行途在外時那就更加簡單,于此實在沒有太多要求,沒想來到隴右卻講究了起來。
“郎君已經起身,過來服侍洗漱吧。”
隨行于后的張石奴向著房間角落垂帷后的陰影處喊叫一聲,然后又轉頭對李泰說道:“昨夜府中送來四名奴婢聽使,仆見郎君已經入睡便未作稟,只讓她們近榻為郎君量體備衣,然后便安置別室廡舍中。”
李泰聽到這話不免一瞪眼,他昨晚行途勞累加上飲酒的緣故登榻便睡,卻沒想到被人夜襲尚不自覺,當即便橫了自作主張的張石奴一眼。
與此同時,房間中燭影搖曳,兩名身姿窈窕的妙齡婢女便從簾后行出,各著素白的短袖襦裙,五官立體且精致,白皙瑩潤的膚色讓人望去眼前一亮,微陷的眼窩中瞳色淺藍透亮,自有一股來自西域昭武諸國的異域風情。
李泰瞧見這兩名嬌艷動人的女仆,詫異之余又暗生警惕,做這樣的安排究竟是為了豐富他的業余生活還是要繼續考驗干部?
這兩名胡姬女仆長得的確是讓人頗感驚艷,怪不得張石奴不請示自己便留了下來,那楚楚動人的模樣看起來便人畜無害且賞心悅目,怎么讓人忍心拒絕?
看來以后身邊還得安排幾個趙貴他大兒子的同行啊,若身邊盡是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哪天被人用美人計搞了都欲哭無淚!
兩名胡姬不敢張目細望李泰,只是垂首暗窺,放下手中的燭臺后便開始手腳利索的收拾布置那些洗漱用品,并恭請李泰入席坐定讓她們侍奉洗漱。
李泰見狀后也不再拘泥,坐定下來享受了一通洗剪吹的流程,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原本昏暗的天色已經是大亮起來,他也變得神清氣爽、容光煥發,這才闊步走出了房間。
地方官府格局一般都是前衙后居,但秦州刺史府人事規模太大,故而獨孤信于府外別置一宅以供自己和親信部曲居住,李泰昨晚也是入宿此間。
他這里剛剛走出房間,便有仆員來告獨孤信已經在前堂等候,他便帶領眾護衛在仆人的帶領下往前堂而去,途中也將這座宅邸布局稍作淺望。
這座府邸占地規模不小,李泰昨夜借居的是左邊跨院,同主宅間有一道圍墻阻隔,需要穿過一道跨門才可抵達主宅前堂。
在圍墻外李泰已經可以聽到墻內后園里不斷傳來鶯鶯燕燕人語聲和絲竹器樂聲,行入跨院時通廊另一端又有數名彩衣女子驚慌內避,再聯想昨夜隨手就送自己四名嬌艷胡姬,李泰不免大感這老丈人在秦州生活還挺滋潤,遠不是餐風宿露、臥雪飲冰而為國守邊的苦累情景。
前堂中,獨孤信已經開始進用早餐,瞧見李泰行入,抬手一指旁側空席,示意他趕緊坐下吃飯。
李泰便也不再客氣,坐下來便端起了碗筷,羊油調和的湯餅佐以新鮮的芫荽和辣蓼,加上一撮胡椒、半勺老醋,酸麻且辣,開胃健脾。
兩人也無對話,各自吃了三大碗,抓起胡餅抹一把嘴角油花再入嘴細嚼,各自都覺得腹胃酣暢。獨孤信這才望著李泰笑語道:“隴邊氣候起居,還能適應習慣嗎?”
“暖閣軟衾,香艷為伴,愜意更勝鄉居,暗恐心智消磨。”
李泰聞言后便嘆息說道,獨孤信則哈哈一笑,捻須說道:“此宅我也并不長居,之所以要精心布置,就是為的放松身心、張弛有度。在事則專心致志,在閑則悠然自樂。一味偏執哪方,反倒有失分寸。但對你等少壯而言,居安思危、不肯等閑是對的,若不將志力伸張極致,便不知能造成何等事業!”
李泰聽到這里便連連點頭,并懷疑原本歷史上獨孤信這番話有沒有去教育激勵他另一個女婿楊堅,這特么一試才知道,當皇帝也是挺簡單一件事啊。
這宅邸與州府之間自有夾墻相連,吃過早飯后,一行人溜達著很快便來到了臺府。
正在這時候,喧鬧了一個早晨的寺廟鐘聲也終于停止下來,讓已經習慣了聲浪震蕩的耳膜都酥麻隱痛起來。李泰忍不住晃了晃腦袋,心中暗道哪天等他說了算,得把這些寺廟大鐘全熔了鑄錢!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鑄錢也得有套路。朝廷今年就計劃鑄發五銖新錢,一則東魏所鑄新錢流通狀況尚可、也是晉陽霸府能收聚河北物力的重要原因之一,二則關中民生經濟逐年恢復,對貨幣交易的需求也是激增,第三則就是前年掃蕩佛寺搞到的那些銅錫金屬總得想辦法變現。
不過李泰對此不持樂觀態度,因為這件事本身就缺乏一個長期穩定的規劃,也欠缺一個監管執行的行政基礎。
鐘聲停止后,一隊甲兵押著一些垂頭喪氣的人在府中游行起來,有個別幾個甚至還被施以鞭刑。
“這些都是連日來晨晚缺席、考績不成的府中官吏,各施不同的刑格以作懲戒!”
獨孤信見李泰有些茫然,便微笑解釋道,然后又指著李泰夸獎道:“往年府中事務千頭百緒、雜亂無章,想要審察事情是成是廢也頗困難,因此人事散漫。但當伯山你前所定考成之法推行此間后,風貌大有改觀,群眾也都因此勤奮起來,真是馭人用事的妙策!”
李泰聽到這話后便干笑兩聲,就連那遭受鞭刑的府吏哀嚎聲都變得刺耳起來,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當老大的就沒有好人。他這個工賊若還不能混成老板,走到哪里也別想有好人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