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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在將獨孤信家車馬引入莊園中后便識趣止步,讓他們隨行仆人們往山谷別墅中盡情布置。
他雖然有點欲壑難填的小野心,但也不得不承認獨孤信之前送來的那一批禮物連他整個莊園買下來都綽綽有余,當然也要投桃報李、給人家一點自由。
眼下剛剛到中午,趁著假期還有幾天,他便翻出鄉里渠盟整理的一部分塬上井渠圖紙和資料翻看一下。
雖然渠盟內部人事構架完整、分工明確,不需要他親臨現場的主持,但對工程概況和進度還是得有一個了解,否則這日漸增長的鄉望還是感覺有點心虛。
井渠的工程難度要比平地開渠更難一些,除了豎直打井之外,還要在水井之間開鑿暗道潛渠,并用陶罐填塞,避免水流滲漏、土道坍塌。
因為大部分都是地下作業,施工難度和成本消耗都非常的巨大,進展便不如之前那么順利,到現在才只開掘出十幾里的渠道,怕要入秋才能完全鑿穿商原,使渠道進入南坡,繼續露田鑿渠。
這一次重修龍首渠,真正受惠的雖然只有武鄉郡境內幾縣,但所帶來的影響卻越來越大。就連洛水中游一些郡縣大戶們都來到這里,跨地取經。
因為洛水中游水流更少,所以沿河兩側的灌既條件更加的惡劣。
至于為何只是吸引了民間鄉戶,卻沒有更多的官府力量被啟發吸引,原因也很現實,就是沒錢。或者說郡縣一級的官府,既沒有這么深入鄉里的動員力,也沒有富足的人力和物資,進行這種耕桑基礎建設。
眼下地方官府的主要任務,還是擴戶墾荒、擴大稅源,如果貿然啟動大規模的水利工程,勢必會加重對治內均田戶的壓迫和剝削,造成編戶逃亡,結果就是得不償失。
在沒有一個強大編戶基礎和穩定的地方行政之前,官府在地方管理和控制方面,是遠不如地方豪強那么扎實有力的。
所以在大統九年宇文泰開始招募關隴豪右部曲為軍的同時,后續幾年里對地方豪強的倚重會越來越大,出現許多豪強為本州刺史、本郡郡守的現象。
從軍事到地方行政,逐步的放開對本地豪強的限制,加深對他們的依賴。這也就是后世所謂“關中本位政策”的內容之一,也是關隴集團這一概念逐步形成的一個過程。
李泰借龍首渠一事,于此鄉里的影響力也在不斷的擴大著,名聲甚至都已經傳到了洛水中游。那些地方的鄉戶雖然未必如本鄉人這般對他聽命行事,但已經知道洛水下游有這么一個人。
這種鄉望影響力的增長,一旦遇到一個變現的契機,回報也會是非常可觀的。
只可惜現在他已經入事行臺,時間的安排不再像以前那樣從容隨意。否則他還真想在鄉里組織一個先進工作小組,由自己率領著、沿洛水北上傳播他們的治水經驗,順便刷刷臉。
由于考成法的緣故,現在的宇文泰對他更增賞識。
同老板交流增多,當然是一件好事,但這也意味著考成法成為行臺定制之前,宇文泰應該不會放他從事方面具體的工作,他即便在行臺上班,所接觸最多的也只會是行政方面的統籌工作。
其實他心里還有一個思路,就是裁減大行臺中那些冗閑部門。
如今的大行臺府,所設諸曹已經達到了將近三十個,其中大部分都是意義不大、或者職權重合。這無疑會造成大量的行政浪費,冗司冗員這么多,你以為你是富得流油的北宋啊?
但隨著進入行臺,李泰很快便察覺到,大行臺之所以設置這么多冗司,主要還是為了擴大行臺的權力范圍,一步步的蠶食頂替西魏朝廷的執政能力。
眼下的西魏皇室不可謂完全的傀儡,仍然具備一定的能量。
在東魏高歡虎視眈眈下,宇文泰也不能放開手腳的擠壓西魏皇室生存空間,不只幾場大戰都要西魏皇帝或太子出面動員,中央官僚的人事安排他也不敢插手干涉太多,只是將禁軍的領導權掌握在手。
高仲密來到西魏,就能擔任司徒、太尉等公位。
但那些勞苦功高的北鎮將領們卻罕有出任,并不是宇文泰在刻薄老兄弟們,而是他也沒有那么大的政治聲望將這些北鎮武人隨意安排公位。同時也擔心這些人入朝之后,立朝可能會向元魏皇室偏移。
所以李泰就算提出這一思路,宇文泰也不會執行。如果事情能這么簡單處理,他也不會煞費苦心的搞那套非驢非馬的六官制改革,甚至連蘇綽這個最重要的謀臣都給累死。
他這里還在勾勒著西魏的權力格局、并分析自己的機會所在,若干鳳在堂外探頭看了看,見他仍在伏桉忙碌,便又退回去。
這小子雖然鄉居以來變得活潑一些,但也并沒有完全的有失分寸輕重,還保持著不錯的教養禮數,從不會在李泰做正事的時候來打擾。
李泰將圖籍文書整理起來后,才向著堂外喊道:“我忙完了,你有事?”
若干鳳闊步登堂,學著李泰平常偶爾兩臂環抱胸前的樣子,小臉上滿是嚴肅:“不是大事,但我覺得該要警告阿兄一下。獨孤開府家嫡女子入住咱們家,阿兄你不能再像以前,對人隨意打罵!”
李泰聽到這話不免一樂,我去揍人還不是因為你小子,怎么就成了一個欺凌婦幼的敗類?
再說這小子還挺看得起他,人獨孤家出動就是幾百名壯卒武士,我就算想揍,我有那膽嗎?
“之前事只是一個誤會,不準再說!那位獨孤娘子入此便是伯父的養女,咱們當然要禮敬。你小子也不要常去谷里擾鬧,專心在學,否則我就把你送回家!”
這小子這般嚴肅的告戒,應該還有給自己開脫的意思,但也只是徒勞,李泰早跟賀拔勝商量好,要把他做個給人賠禮出氣的犧牲品。
“可、可是我想伯父啊!沒我陪伴,伯父該多孤獨!”
若干鳳聽說不準他再去谷里,頓時有點急眼,一臉的孺慕之情,可見巧言令色真是男人本能,舔狗屬性覺醒后的搭配技能。
李泰還待笑話他幾句,門外賀拔羖匆匆行上前來說道:“主公請郎君和達摩小郎君入谷。”
若干鳳聽到這話,撒丫子就往門外跑。李泰瞧這小舔狗歡脫模樣,真是羞與同行。
他落后幾步,對賀拔羖問道:“這件事,真不用通知長安那兩郎君?”
賀拔勝收養獨孤信女兒,雖是家事,但也不算小事。
時下女子可是擁有財產繼承權的,獨孤信自己雖然闊得流油,不會專派閨女來賀拔家混嫁妝,但也總得通知一下他家人才好。
“主公并沒吩咐,想是自有主張。”
賀拔羖聞言后便說道,自年初賀拔經緯兩兄弟把賀拔勝軟禁邸中一事發生后,他們這些賀拔勝親信對那兩兄弟好感就跌入谷底。
李泰聞言后便點點頭,心里也是略有所悟。看來這件事應該還別有內情,賀拔勝與獨孤信都是低調處理,不想廣告眾人。
幾人很快來到東坡谷中,李泰放眼望去,發現整座別墅格局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獨孤家人用帷幔、氈帳等物,將本是一體的別墅劃分成各個區域,彼此之間不相暢通,各處都留家兵把守。
看到這一幕,李泰又是一嘆,只覺得獨孤信防范的有點多余了,我要真發力往幕中鉆,有啥用?而且這區域劃分的亂七八糟,完全沒有建筑美感,好好一座山谷別墅搞得像是軍營一樣。
他一邊吐槽著,一邊往內走,行至廳堂外時便停下來,先作側耳傾聽,沒聽到里面傳來若干鳳的慘叫聲,這才邁步從正門走進去。
廳堂的改變倒是不大,只增添了兩座銅制香爐,正在往外冒著鳥鳥白煙,白煙升空便快速暈開,使得整個廳堂中都彌漫著一股馨香提神的味道。
有錢人啊!
李泰視線一轉,便又見到賀拔勝榻側架起一個垂帷坐席,帷幔上映出一個端坐人形,他便遞給站在堂中稍顯局促的若干鳳一個詢問眼神,見若干鳳點頭才又邁步向前。
“若干家的小子達摩,妙音你是認識。行進來這一個李伯山,就是這莊業的主人,咱們父女在這里居住滋擾,小娘子也要謝謝主人。”
賀拔勝今天氣色看起來更開朗,顯然是同這剛來的養女相處愉快,也希望他親近的幾個后輩能和睦相處,便微笑著對帷席中的小娘子說道。
帷席中那小娘子略作欠身,然后便發出清甜聲音:“行途一路,風塵浸染,情急拜見阿耶,儀態未作修整。隔帷相見,請主人不要見怪。阿耶告我李郎事跡頗多,我既戶里女子,請李郎也不要疏遠相待。”
聽到這小女子如此端莊有禮的話,李泰倒覺得自己有些小氣了,人家的確是有教養。于是他便也上前幾步,舉手作揖道:“小娘子……”
他這里剛開口,突然聽到刺耳裂帛聲,忙不迭抬頭望去,卻見那小娘子早已經從帷席跳起,手持一柄硬木短杖便沖出帷幔,秀眉飛揚、咬牙切齒,指著他怒聲道:“李伯山,你不要跑,跑也跑不了!”
李泰見狀先是一愣,旋即便蹬腿后跳,拉開距離后轉身便往堂東側跑去,跑不了?你開玩笑,老子警鐘長鳴,能在自家被你小丫頭片子堵了?
“阿兄,我、還有我啊!”
若干鳳見這一幕也有點慌,轉頭再望李泰已經撞開堂左活門消失不見,連忙抱頭道:“妙音娘子,那日只是我阿兄動手,我還勸他……”
那妙音娘子本來已經繞過他去追李泰,聽到這喊叫聲,俏臉登時緋紅,回身一指瑟瑟發抖的若干鳳:“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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