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丫頭片子,興師動眾的干嘛?喝碗姜湯,捂出汗來就好了。”
“媽,小四已經燒了大半夜了,夜里灌了碗姜湯,發不出汗來,您就給兩分錢,買一片安乃近吧!”
“兩分錢能打半斤醋了,誰叫她整天出去跟人瘋跑瘋玩的,那么大的糞坑,她都能掉進去,咋不淹死她?那朱小子也是多事,拎她出來干嘛?死了倒省心了。”
聽著老婆子越說越不像話,程老爺子出聲了,“行了行了,趕緊給老二家的拿錢去,那是我程家的孫女。”
“哼!”程老太斜睨了老頭子一眼,“當初若是送出去了,誰知道她姓什么。”
“你怎么這么多廢話?我們老程家的孩子,哪能隨便送人的?”
見老頭子惱了,程老太只好起身脫鞋爬上炕,從炕柜里抱出一個匣子,又從脖子上取下一根紅繩子,紅繩上吊著一根小巧的鑰匙,插進匣子上的小銅鎖鎖眼里,咔嚓一聲,銅鎖打開。
掀起匣子蓋,里面擺滿一個個用新手絹卷好的長方形,程老太拿出最邊上一個舊手帕,打開手帕卷,拿出一個兩分硬幣,隨手遞到身邊的程老爺子手上。
程老爺子把硬幣交給正低垂頭落淚的朝云,“老二家的,趕緊拿去買藥吧!”
朝云接過錢,對公公婆婆微彎腰,“謝謝爸媽。”
“嗯,去吧!”
程老爺子揮揮手,等二兒媳婦跑出房間了,他才對整理匣子的老婆子道:“以后,少說當年事,你真打算讓我被開除了?”
程老太鎖上匣子,塞進炕柜里,“還不是工會的人多管閑事?我自家的孫女,怎么就不能送人了?”
“你?”程老爺子氣得拍炕,“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若真收了那錢,三年前我就被開除了,才一個月的工資而已,你的眼皮子咋那么淺呢?”
“你也不看這一大家子,每天吃吃喝喝得用去多少錢?你那點工資夠干嘛的?”
“老二兩口子沒交伙食費?老大沒背糧食來?小四是我程家孫女,兩分錢你都舍不得出,每次你娘家來人,你偷偷摸摸的塞錢又塞布料的,我說你什么了?”
程老太被老頭子點出補貼娘家一事,立刻就退縮了,可還是有些不甘心,“一個丫頭片子,你對她那么好做什么?天天出去傻玩傻樂的,不知道在家里幫忙干活。”
“三歲的孩子能做什么?”程老爺子拿起炕邊掛的旱煙袋,開始往煙袋鍋里裝煙葉。
“誰家女孩子不幫忙燒火做飯?就你慣著她。”
對于老二家的小四,程老太是最看不順眼的,一家子都黑瘦黑瘦的,就她白白胖胖的。
若不是她親眼見到老二家的進產房出產房,要不是那眼和鼻子跟老二很像,她都懷疑這不是自家孫女。
程老爺子一直都知道老伴重男輕女,他自己也有些重男輕女,可老二家的這個小孫女,就是那么的招人喜愛。
三年前老婆子嫌棄老二家的又生了個女孩,就偷偷摸摸的打算送人,對方說要給錢,老婆子還真就愿意收錢,那哪行呢?這不是成了買賣人口了嗎?
工會的人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消息,派人去了醫院,差點抓個現行。
老婆子還和工會人鬧了起來,自己被同事告知,才急忙跑去阻止老婆子的鬧騰,把這個孫女留了下來。
說來也怪,這個孫女不哭不鬧,人一下班她就醒,吃喝拉撒一通后,繼續睡,跟大人一樣一天三頓,肉眼可看的就胖了起來,能自己吃飯后,也不見瘦。
這年頭可沒有這么白白胖胖的孩子,走出去誰都愛抱愛逗,還會愛拿一兩個糖果塞她兜里,只除了隔壁的那滬市知青小媳婦,
“你那是偏見,嫻嫻,秀秀,美美,還有小二小三這五個孫女,哪個不是六七歲才幫忙干活的?”
“哼!”程老太輕哼一聲,“那五個當初都瘦瘦小小的,哪個有她那么胖的?一家子好東西都進她嘴里了。”
“你可拉倒吧!”程老爺子打斷老婆子的話,“這三年,就我給了她三塊桃酥,嫻嫻秀秀美美,三個人每個月都不止吃三塊桃酥,都是吃了不認賬的玩意兒,
若不是老大家的是你堂侄女,這三個孫女你也都看不上,我告訴你,小四是個有福氣的,你給我注意點,別把孩子弄寒了心。”
“呸!”程老太狠狠的啐了口吐沫,“狗屁福氣,胖就有福氣嗎?飯店的廚師都是胖子,還不就是個廚子?”
“不可理喻!”程老頭不屑跟這個不講理的老婆子爭辯,自家這個孫女是什么情況,他眼不瞎看得見。
老二家的那瘦瘦小小的身材,生了三個孩子,個個都沒喝幾口奶水,全靠米湯水養大,等到生這小四的時候,奶水就足足的了。
老婆子不喜小四是女娃,老二家的在月子里都是跟大家一起吃飯,可就這,老二家的奶水管小四一天三頓飽飽的,還吃到了周歲才斷奶。
這在老一輩人的說法中叫做自帶糧食來的,這樣的孫女不是有福氣,誰才有福氣?
他是公公,這話不能說,若是說了,就老婆子那張嘴,什么瘋言瘋語都能往外說,他只能多照應著小四一些。
這小四,是愛跟小孩子跑出去玩,雖然她小,可那些小孩子也愛帶她玩,因為有她在,幾乎都有糖吃。
那些大人看著小四胖乎乎的模樣就逗弄幾句,偏偏這孩子還是個大舌頭,很多話吐字不清,大人聽了哈哈笑,更愛拿糖逗她說話。
得了糖,她就放嘴里咬碎再吐出來,給身邊的玩伴分一分,那些孩子哪里會嫌棄小四的口水,對于孩子們來說,有糖吃就是最幸福的。
淮河橋頭的橋臺錐坡處,兩邊各有二十多級的臺階,臺階一邊有個平斜面凹槽。凹槽有30公分寬,比臺階要低上十多公分,下特大暴雨時,可以快速排放橋面上的積水。
這處,平時就是孩子們的天堂,當做滑滑梯來玩,水泥地面的滑梯,那些孩子不是褲子屁股處滑爛,就是蹲著滑的時候把鞋底滑毛滑爛。
孩子們回家總挨揍,揍過之后,該去滑還是去滑,小四褲子的屁股處,自然也經常有兩個大破洞。
這也是老婆子厭煩小四的其中一點,可自己看著小四那胖乎乎的小臉上歡快的笑容,及嘴角邊的兩個小酒窩,自己心里也跟著愉快,不免就有些縱容。
昨天下午,小四又跟孩子們去玩,天快黑的時候,也沒見小四回來。
他剛打算出去找找,朱小子就拎著臭哄哄的小四送來了,說是在離橋頭臺階不遠的公廁糞坑里看到的。
淮河橋,東西向,他們這個土產雜品公司宿舍在橋南,孩子們常玩的臺階自然是橋南這邊。
而那公廁,是靠著西邊倉庫北外墻建的,自然只能把公廁的屁股也就是糞坑向外,也就是向北。
就在平時出行的那橋下南路的路南,曾經有人提議把糞坑給蓋上,可沒有誰愿意掏錢買石棉瓦。
小四平時肯定不會靠近那糞坑,即便上廁所也不可能栽進去,老朱說在糞坑中間看到的。
而那些和小四玩孩子,沒一個來自家通知一聲的,也不知這里面有沒有什么問題,不知道問小四能不能問出來。
程老爺子這么琢磨著,就聽到外頭有跑動的腳步聲,應該是老二家的買了安乃近回來了。
他快步走出房間,去了對面的堂屋,探頭望向西屋,親眼看著小孫女被喂下了半片安乃近,他才松了口氣。
“哼!”跟著過來的程老太看老頭子那緊張的模樣,心里就不得勁兒,“好了,藥也吃下去了,朝云,你趕緊做飯吧!”
程老爺子皺眉看向老婆子,咋就這么不省心呢?這老二家的請半天假照顧小四,還沒歇口氣,就又支使上了,
“嫻嫻秀秀她們是干嘛的?一個個的都是繡樓小姐嗎?不讓上學又不讓回去種地,當祖宗養著?”
見老婆子張嘴想要回嘴,程老頭很不耐煩,“你敢嚷嚷,我立馬把嫻嫻三個送回老家去。”
呃,程老太嗓子眼里的聲音,生生被堵了回去,只能轉身去敲隔壁屋門,
“趕緊出來做飯,難道還想叫我這個老婆子做給你們吃嗎?真把自己都當成祖宗了。”
這話,聽的程老爺子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有時候,他真想把這老婆子攆回老家去,去她那大兒媳婦兼堂侄女身邊養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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