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下,而后,一些消息也傳了過來。
如趙大成預料的,確實有地方滑坡,但是因為縣長早早的就帶著人去各個容易滑坡塌方的地方準備著,倒是沒有人員的傷亡。
趙元樂聽到這個消息,不由贊揚了一下何縣長。
“還是很負責任的嘛。”
趙大成則在旁邊熬藥。
“叫你爹別去淋雨別去淋雨,現在好了,風寒了吧。”
趙元樂:“沒事兒,我爹身體好,應該沒事兒。”
趙大成:“我把這個藥給他熬了喝幾天,然后就要去縣里了,現在也該開門了,現在也都正常了。”
趙元樂看一眼水田。
“其實吧,現在也還能種一季稻子,產量肯定是不高了,但還是能糊口的。”
趙大成點頭:“以前其實也種,都是那些個家里有肥料的種,多得點糧食。
像那種田瘦的,種兩回,反而沒有一回的好。
不過這會,大家都沒收成,肯定有很多人要種兩回了。
趁著冬天還沒來,好歹是收點糧食。”
趙元樂點點頭,隨后邊去養豬場那邊逛了。
她將自家儲存的糧食點了數,算了一筆賬,確定每戶人家可以借多少糧食出去。
這些糧食他們吃也好,種也罷,都不用收利息。
做了這個決定,也是得到了全家同意的,沒兩天,趙元樂便在自家養豬場旁邊搭了個棚子,開始放出消息,借糧食了。
一個草棚,趙元樂搭一張普通的小桌子,手里拿著筆,幾本小冊子放在那里。
幺兒坐在一旁記數。
在趙元樂身后,便是堆滿了的糧食。
趙元樂的原則還是那樣,先親后疏,先近后遠。
但自己村子里的人,還真不缺糧食,根本沒有來借糧食的。
她們只關心,這作坊什么時候開始,這豬什么時候繼續養,這學堂什么時候能夠開起來。
似乎是怕趙家覺得太虧,由老族長帶頭,一堆人表示,愿意給自家孩子交吃飯的費,還有書本費,只要幺兒愿意繼續教下去。
再吃不飽飯的時候,他們是不在乎這個的。
但這兩年,完全吃飽飯了,孩子因為讀書,確實變得和從前很不一樣。
很多人家,都在自家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既然如此,他們也沒必要那么扣這幾個錢了。
正在草棚下算賬的趙元樂,聽到老族長等人說這話,笑出聲來。
“放心吧,幺兒喜歡教,我也不會攔著,只是現在,這還沒穩定呢,就先不開了,等這陣子忙過之后再說。”
村里人這下是放心了,各自滿意離去。
而后續幾天,趙家坳的路口多了許多的人。
都是看起來就窮苦的不行的人家。
他們帶著有補丁的袋子,來這里借糧食,借種子。
可是也有那種想渾水摸魚的,趙元樂一看到那種身上有肉又胖的,直接趕走。
一看就吃的飽飽的,還要來占這種便宜,她只是攆走,沒有揍一頓,已經算脾氣變好了。
等到算好的糧食借出去后,趙元樂將草棚子拆了,便開始和家里人整修學堂的棚子。
這一場干旱過后,空置許久的地方,都要好好打掃一下了。
這天,趙元樂一家人將那邊大掃除后,回到家中,各自回了家排著隊準備洗澡。
金鳳卻一臉愁容的出現在了趙家。
她開口,眼眶有些紅。
趙元樂拍拍身上的灰,疑惑:“怎么了這是?還有哪個能給你氣受?”
金鳳嘆了口氣,開口。
“我婆婆,她怕是不得行了。”
趙元樂:“啊?”
一旁的何菊聽了這話,將小城城交給趙元蘭,便要跟著金鳳走。
趙元樂也跟著一起過去。
趙元喜抱著禾禾,叫住了準備過去看的趙云蘭。
“小蘭,在家好好帶著弟弟。”
趙元蘭無奈,將小城城抱起,坐在了門外。
溫女工正在給紅苕刮皮,聽到這消息,跟著嘆了口氣。
“老人啊,難熬熱天啊。”
趙元喜聞言,問:“溫嬸子,你家里還好吧?前幾天看你回家了。”
溫女工:“我回去看了一下,還好,是餓瘦了些,但是都沒啥大事,這次多虧那個好心人了。”
是那個每天晚上房間都空著的好心人。
幺兒冷不丁道:“慨他人之慷,不叫好心人。”
溫女工:“可是確實辦了好事兒啊。”
幺兒咧嘴一笑:“這個叫做,性情中人。”
溫女工也笑了。
“那確實了。”
趙利家。
趙利娘躺在床上,皮已經貼著骨頭,眼眶凹陷,見著有人進來,眼睛忽然來神。
何菊看著這模樣,誒喲一聲。
“都這樣了,你怎么不早點來說啊。”
金鳳:“之前最熱的時候,她就有些吃不下去,就一直瘦。
我也勸了她的,說有糧食,她就說她吃不下去。
后來落雨了,我還以為她好些了,結果現在,水都不咋喝了。”
也是相處了多年的人,即便之前鬧出過很多事情,金鳳還是有些不忍心,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去死。
趙利娘看了一眼來的兩人,忽然伸出干瘦的手,擺了擺。
“你們出去,我跟金鳳說話。”
趙元樂與何菊對視一眼,走了出去。
金鳳走過去,坐在床邊,沒好氣。
“你個老東西,你不肯活了是不是,水也不喝?正好,你死了,老娘就好嫁出去。”
趙利娘沒有反駁。
她只是從自己包的最嚴實的衣服里面,緩緩摸出來一塊小小的玉圈,發著抖放到了金鳳手里。
金鳳愣了。
“這是個啥?”
趙利娘咳嗽兩聲,沙啞著嗓子。
“這個是我娘留給我的,你拿著。”
金鳳:“你給我這個干啥子?”
趙利娘嘆了口氣,眼神飄遠。
“我命不好,兒子早死了,后人也沒得一個。
我兒啊,他確實不行,但是我是他娘,我肯定是站在他那邊。
說實話,我也不是好喜歡你,你不聽話,脾氣不好的很,又跟我兒子打,長的又不好看。”
金鳳沒吭聲,看著趙利娘,聽著她沙啞著嗓子繼續說。
趙利娘說著這些話,語氣平淡很多。
“我兒子死了,也三年了,你也給他守了三年了,可以了。
我曉得,我要死了。
等我死了,你也莫辦啥子酒,給我洗干凈了,壽衣穿好,送到棺材里埋了就是,再找幾個道士給我吹兩場。
我曉得,你肯定不得為我哭,我也不想你在我墳前哭啥子。
你也沒給我家生個后人,唉…你以后就過你個人的日子去,想嫁哪個嫁哪個去。”
趙利娘的眼神落在那小玉環上。
“本來這個,我是想等你給我家生了后人,再給你,以后給我孫媳婦也可以。
現在用不上了,我也不想帶到棺材里,你就拿去嘛。”
說完這些話,趙利娘的眼神又變得混濁。
金鳳叫了她一聲,她炸了眨眼,又叫金鳳出去。
“你莫管我,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了算了,我死了,你想嫁哪個嫁哪個。
你還是去生幾個娃兒。”
說完,趙利娘就不說話了。
金鳳看著這個小玉環,心里五味雜陳,她走出屋子,看向趙元樂與何菊兩人。
金鳳:“我娘她要死了。”
何菊:“那現在就準備起來,該弄的東西還是要弄。”
金鳳點點頭,嘆了口氣。
“唉…”
相處了好多年的人,現在就要走了,她這心里,終究還是有些舍不得。
更多的,還是對生命消逝的感慨。
趙元樂:“節哀順變啊,起碼你最后還是盡孝了,問心無愧了,以后日子還是要過。”
金鳳:“我曉得,我這個年紀了,還用你給我說這些。”
這天晚上,趙利娘走了。
在趙家的幫忙下,金鳳將喪事簡單的辦了,然后將趙利娘葬在了自家的墳地里。
又下了幾場雨,天氣愈發涼爽。
趙元樂開著三輪車去縣里,三輪車后面還帶著背了小書包的幺兒。
趙元樂:“幺兒,去了書店的時候隨便挑隨便選啊,想買什么買什么。”
幺兒:“好!”
去了縣里后,趙元樂將三輪車停在大伯家的巷子里,跟自家大伯大娘打了一聲招呼后,便帶著要幺兒書店了。
現在的幺兒個子又高了不少,穿著藍色的布鞋,一身寬松好似運動服的衣服,脖子上圍了一塊紅領巾一樣的東西。
這是趙元樂按照自己穿過的校服給他弄的,順便還裁了一塊紅布當紅領巾,但因為她不記得確切的比例,導致這紅領巾不是很標準。
幺兒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走在趙元樂身旁,看著街上的東西。
他不經常來縣里,偶爾來一次,看著這些東西還會覺得很好奇。
走到了書店處,趙元樂將幺兒領進去選書。
隔壁報社,林音走出來,叫了一聲趙元樂。
趙元樂抬頭看過去,發現林音瘦了很多。
她有點意外。
“你沒走?”
她記得,陳墨潁離開這里后,好些人跟著陳墨潁走了,這里只留下來了不到一半的人。
然后前段時間的酷暑,有幾個人嚇到了,連夜坐火車跑回了老家。
林音嘆了口氣。
“我倒是想走,可我男朋友在這里,怎么走?”
王先致從一旁走出來,與幺兒對視,露出笑容。
“這是你弟弟啊,長的還挺像,這衣服還挺新奇。”
林音彎下腰,去逗幺兒:“小弟弟,你看得懂這些書嗎?”
幺兒看林音一眼,哼了聲。
“我全都看得懂。”
背的住就叫看的懂吧?
趙元樂笑笑,問:“現在這報社,就你們兩個人了?”
林音:“還有另外一個同學留下來了,不過現在一切都在正軌上了,其實幾個人也行了。”
趙元樂:“那個眼鏡男,走了?”
林音:“他后來追著陳先生去蓉城了,在那邊,聽說在那邊,天天和人家本地的協會吵架,當然,是寫文章吵。”
趙元樂嘖嘖兩聲。
“是他干得出來的事兒。”
林音忽然道:“你知道嗎?”
趙元樂:“知道什么?”
林音咳嗽一聲,壓低聲音:“你知道,北邊發鼠疫了嗎?”
“什么?”趙元樂很驚訝:“鼠疫?”
好像就是黑死病,甲級烈性傳染病。
如果她沒記錯,在她的那個世界,大概也是一九一幾年,北邊確實爆發過一場嚴重的鼠疫,死了快六萬人,波及大半個國土的省份。
林音皺眉:“這個病兇的很呢,聽說在那邊已經死了很多人了,管也管不住,北邊幾個省的大官,急的焦頭爛額。
好些大夫不知道,病人來了就看病,現在死了好多大夫,人是一點都不夠用。”
趙元樂緊皺眉頭:“怎么忽然就鼠疫了?”
林音也不清楚,她回憶了一下,道:“就是這老鼠跳蚤什么的,咬著人,就傳開了,好像就是邊境的老鼠傳進來的吧,我也不清楚。
反正啊,現在情況可不樂觀,縣長都下命令了,這邊也開始卡人了,要是遇到北邊南下的人,要留心眼。”
趙元樂:“唉…”
干旱,洪澇,又是鼠疫。
今年怎么就那么難呢,難怪豬神一開始和她那樣說。
她這身體再厲害,對鼠疫這類病又能怎么樣呢?
如果她沒記錯,這時候也沒有疫苗,這種病毒也沒有特效藥,就是能用一些緩解狀況的藥,然后靠自己身體挺過去。
林音:“好了,我要去忙了,咱們也別慌,離這兒遠著呢。”
趙元樂:“希望早點解決掉吧。”
可是她這個心里,是一點都不覺得安穩啊。
幺兒站在一旁,小臉也皺成一團。
感覺好像是很可怕的病啊,會不會又死很多人呢?
這些人真可憐啊,幺兒嘆了口氣。
趙元樂:“年紀輕輕的,嘆什么氣,來,把書選好了,咱們回去找大伯。”
藥房之中,趙大成將放藥材的抽屜推進去,一臉疑惑。
“鼠疫?哪兒有鼠疫?”
趙元樂:“林音說是北邊幾個省都有,咱們這邊也得防著,因為有鐵路,有人坐火車來的話,就麻煩了。”
趙大成:“這個東西,可是個嚇人東西啊。”
他看醫書上記載過,一般沒什么特別辦法,就是把人都隔著,里面的人,挺過來就有命活,停不過來,就死掉。
然后,這東西就沒了。
想罷,趙大成道:“等天冷,天冷就好些了,應該沒事。”
趙元樂:“咱們,也還是做點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