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翯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趙女俠，走吧。”
他是盛裝而來，頭發盤的一絲不亂。
趙元樂從身后掏出之前的面罩，準備戴到自己臉上。
明翯言眼中些許莫名。
“你戴這個？”
趙元樂正色：“這樣別人就不知道我長什么樣了，低調些。”
明翯言：“…”
他說的是戴帷帽，不是戴面罩…
大街上，馬車內，趙元樂看著自己戴的這個帷帽，覺得可以將這紗撩上去演一出白娘子。
其實她覺得那個面罩挺好看的，戴起來挺帥的。
但明翯言說的也對，見老人家，戴那種東西不太好。
車輪的聲音一直在，趙元樂將帷帽的紗弄出一條縫，撩起車簾子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是一片綠白交錯。
對于這里還有綠色植物，趙元樂有點驚訝。
隨著時間過去，距離拉近，前方的空氣明顯的溫潤起來。
趙元樂看向馬車外，果然見著了那行宮。
他們直接從正門進，馬車停在了旁邊。
趙元樂下來，看到了從前方馬車下來的明翯言。
明翯言等著趙元樂走過來，讓她取掉帷帽，對著一旁的老嬤嬤尊敬行禮。
趙元樂的記憶帶著被針扎的痛覺，一瞬間浮現。
她跟著行禮。
老嬤嬤眼神在她身上短暫停留片刻，便笑著看向明翯言。
一行人進入行宮中。
趙元樂感覺到，這里面的溫度起碼比外面高了三四度。
她嗅到空氣中明顯濕潤的味道。
看著這行宮之內的綠色，趙元樂想，這里應該是有溫泉吧。
難怪太后要在這里養身體呢。
也難怪，那一對姬豬能度過這里的冬天。
趙元樂跟著走，鼻子忙個不停，一直在尋找著姬豬的味道。
行宮之內，溫泉旁，原本已經年老遲緩，沒什么精力的姬豬，一瞬間抬起頭來張望。
穿著黃貂毛披風的和藹老太太，見著兩頭姬豬有了反應，高興笑道：“你們兩個老東西，也知道今天有客來啊。”
兩頭姬豬仰起頭，張望著判斷趙元樂的方向，比平時精神許多。
太后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
“你們兩個啊，就在這兒好好養著吧，我這個老東西，要去見我的乖孫了。”
她最愛的大孫子啊，一晃都兩三年沒見了，她可真是太想了。
“小睚，快過來給奶奶看看。”
太后臉上滿是慈祥的目光，步履跚跚走來。
明翯言趕忙幾步上前，握住了這一位慈祥老人的手。
“奶奶。”
太后眼睛都快笑沒影了，皺紋一條擠著一條：“小睚，你看你，這么久都不來看看奶奶。”
明翯言臉上是少見的乖巧模樣。
“這不是來看您了嗎，今年過年，一定陪奶奶您過。”
太后哈哈笑出聲，拍著明翯言的肩膀。
“真好，沒瘦，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這兩年身體養的好吧，是在那什么，那個小縣城里是吧？”
明翯言點頭：“是在那邊把身體養好的，百靈縣，那邊人杰地靈。”
太后高興的揚起眉毛。
“小睚說是好地方，那肯定就是好地方。”
說著，太后老太太的面色一下變了，一臉謹慎：“要是皇帝小兒再要你出去打仗，你可別去，這身體才養好多久啊，天天要給他賣命去？
有他這么對自己親侄兒的嗎，我叫他來給我領罵，他還想著法兒的推脫。”
太后心疼的摸著明翯言的臉蛋：“我可憐的小睚，見天的被他們欺負，不是這里傷了就是哪里傷了，他們就知道在皇城根下吃喝玩樂看大戲。
這群不肖子孫！
小睚，聽奶奶的，以后千萬別出去了，就在家好好待著，啊。”
明翯言笑著點頭。
“好，都聽奶奶的。”
他沒忘記趙元樂，扭過頭去，看到了趙元樂一臉感動的樣子，眼眶泛紅。
愣了愣，明翯言朝著她招招手，輕笑：“過來啊。”
趙元樂收斂了一下情緒，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也想自己的奶奶啊，還想自己的爺爺，想自己的外公外婆。
還有自己的爹娘，哦不，還想自己的爸媽。
她也好久沒有見過自己那邊的家人了，好久沒有和自己從小長大的家人過年了啊。
太后老人家這才將眼神從自己大孫子的身上挪開，落到了趙元樂身上。
她的笑容和藹。
“這姑娘水靈呢，就是瘦了點，這都要過年了，多吃點肉，長胖點更水靈。”
趙元樂眼眶還有點微紅，聽著這話，笑著點頭：“嗯，我就愛吃肉。”
這時，她忽然反應過來，趕緊對著太后行了個大禮。
太后老人見笑哈哈，趕緊將趙元樂拉起來。
“行什么禮啊，趕緊起來，我就一個老人家住在這兒，不講這些規矩。”
趙元樂笑著牽著太后老人家的手起來，趁機盯了明翯言一眼。
好啊，原來李嬤嬤這事兒是故意整她的！
明翯言臉上一直帶著笑，此刻很是不厚道的笑的更深了些。
太后老人家高興的打量著趙元樂。
她摸著趙元樂的手。
“喲，這個手好，有肉，命好，沒縫，不漏財。”
趙元樂笑了。
“就是，不漏財。”
太后老人家笑瞇眼。
“喲，看這小臉笑的，多喜慶啊，牙口真好。”
趙元樂笑的更開心了，一口白牙。
太后老人家拉著趙元樂：“走，咱們去那邊說，別在這兒吹風了。”
三人在暖廳里，桌子上擺了一堆點心。
太后老人家一個勁兒的叫兩人吃。
“吃啊，這都是新鮮的，我早知道你要來了，讓廚房現做的。”
她笑著看向趙元樂：“你都不提還有個姑娘來，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愛吃些什么，都沒備著。
小姑娘啊，你喜歡吃什么，跟奶奶說。”
趙元樂：“這些點心都好吃。”
太后老人家笑：“這都是小睚的口味兒。
哦，瞧我這記性啊，真是老了。
姑娘啊，你是哪家的女兒？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趙元樂一頓，旁邊的明翯言替她答了。
明翯言：“她長在百靈縣，姓趙，叫趙元樂，小名樂樂，算十六了，家里以前是大夫，也種地，還養了些豬。”
太后老人家聽著，忽然笑了。
“養豬，養豬能有我這個老人家會養嗎？”
明翯言笑道：“這可就說不準了。”
趙元樂笑問：“太后奶奶也養豬？”
太后老人家頗有些得意。
“沒想到吧，我這個老人家，養的可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對金豬。”
趙元樂瞪大了眼睛。
“金豬？這世上還有金豬？”
明翯言在一旁喝了口茶水，看趙元樂演戲。
太后老人家嗯了聲，笑的很開心。
“是啊，等會兒帶你去看看，一般人都看不著呢。”
趙元樂搓著手，眼里發著精光。
“那我可真是好運氣呢。”
太后老人家笑瞇瞇的，與趙元樂說了一堆話后，又看向明翯言。
她的臉上多是皺紋，但眼里還是亮的。
“小睚啊，今天用了膳，就在奶奶這兒歇著吧，泡泡那熱湯，你也舒服舒服，這冰天雪地的，老在外面奔波，身體都要給累壞了。”
明翯言一直是副乖孫的模樣，點著頭。
“好啊，奶奶。”
太后老人家笑容一下凝固，轉瞬換了張嚴肅的臉。
“可不許再半夜跑了啊，我跟她們吩咐了，給你把門鎖上，看你這次往哪兒跑。”
趙元樂聽著，在旁邊偷笑。
太后老人家耳朵倒還是靈，笑瞇瞇看過來。
“樂樂啊，他在百靈縣，有沒有好好養身體啊？是不是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總是閑不下來？”
趙元樂：“也就是有空去爬個山，在鄉下逛逛，大街上走走吧。”
“嗯！真的？”太后老人家眼里寫滿了不相信。
趙元樂撓撓頭：“我看到的反正就這些。”
太后老人家哈哈笑出聲。
“最好是這樣，現在他回來了，我就高興。
如今啊，天下太平，也沒什么事兒，我這老人家，能有什么愿望？不就是想著兒孫繞膝，多來些孩子們陪我說說話，逗逗樂嗎。
可是這些孩子啊，一個個都不來，把我這個老婆子晾在這里。
我這老婆子，就只能養點豬啊，雞鴨啊，狗兒貓兒啊，解解悶。”
這跟趙元樂聽到的似乎不太一樣啊。
趙元樂好奇：“如云郡主常來看您嗎？”
“她？”太后老人家氣鼓鼓一張臉：“這個死丫頭，一點不聽話，沒有個郡主的樣子。
我跟她說了幾百回了，讓她多學東西，起碼寫字別寫錯別字吧？
她呢，滿腦子都是舞刀弄槍。
我也不是說女子就得是學什么琴棋書畫，可她既然練武，就得練出個名堂來啊？
練了這么多年，還是個半吊子花拳繡腿，還成天跑外面惹是非。
在外惹是非不說，還非要跟盛王家的丫頭斗，斗又斗不過，丟人啊。
真是，來一次氣我一次，我讓她爹娘好好管教她，她許是被罰了，現在死活不肯再來了。”
趙元樂聽著太后老人家的話，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勁。
對照了一下自己腦中的親戚圖譜，她瞬間明白了。
因為啊，明翯言的爹，明意言的爹，這兩個，才是這太后親生的。
至于琉霞郡主的爹，還有現在正在位的萬和，是另一個后妃生的。
那個后妃似乎姓王，從前是個貴妃，后來是太妃。
可是王太妃命短福薄，沒等到自己兒子當上皇帝，尊自己為皇太后，就沒了。
至于現在這一位太后，之前是皇后，在萬易時期就當了太后，現在萬和上位，她依然是太后。
至于這萬易，他既不是皇后生的，也不是王貴妃生的，而是原來那個皇帝的發妻生的。
發妻產后血崩，皇帝在登基后念念不忘，堅持立萬易為太子，最后還傳給萬易。
可惜萬易是個大聰明，自己作死，這位置便又到了萬和腦袋上。
趙元樂理清其中關系，聽著太后老人家繼續說著如云郡主的不聽話。
太后老人家：“這丫頭不長腦子，跟她爹一樣，是個二傻子。”
趙元樂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太后老人家也不覺得生氣，反而高興有人贊同這說法。
“你不知道，灃王啊，從小就傻，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小時候被萬和忽悠的團團轉，長大了，娶個媳婦也是不長腦子的，兩夫妻蠢一塊兒去了。”
趙元樂沒忍住，問：“這兒媳婦是誰找的啊？”
太后老人家說起這個，更氣了。
“他自己找的唄，我當時給他物色了個會為人處世有眼力見的，他卻一眼看中現在這個。
兩個人啊，還偷摸著一起跑那沒凍結實的河面上玩冰嬉，好啊，兩個全掉冰窟窿里了，還好下人跟著過去把他們倆撈上來了。
不然啊，一塊兒凍成冰棍，就生生死死在一起了。”
明翯言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奶奶，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兒了。”
還是給自家人留點底子吧。
太后老人家不把這話當回事，她嘆了口氣。
“想我精明一世，生的兒子，一個賽一個蠢。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跟你爹一樣，倔！
你爹最倔，你叔要是二傻子，你爹就是二愣子，萬易是個大傻子。”
太后老人家說起來就止不住。
“想當初，我拖著這一把老身子骨，給你們把路都鋪好了，就指著你爹坐那個位置。
你爹倒好啊，就為了一句話，愣是不肯，便宜了那萬和。
哼，王貴妃是個老狐貍，生的兒子也是個小狐貍，讓他撿這個大漏。
我這老東西倒是無所謂，反正都是太后。
可皇帝跟親王能一樣嗎？
他自己不想當，也不為你想想。
你可是天生的紫薇命，該當皇帝，該當明君的啊。
唉，真是氣死我了，越說越氣。
月華，叫廚房準備飯菜，準備用膳，別把孩子餓著了。”
趙元樂在旁邊一臉震驚。
這是她可以聽的嗎？
老太太真頂啊…啥都敢往外說。
不過，有句話她得承認，明翯言確實是個合適當皇帝的人，心眼多，會算計，尤其是沒啥多的欲望感情。
可惜，現在不是從前，還是沒有皇帝的好啊。
太后老人家平復了心情，又笑著牽起趙元樂的手。
“走，樂樂，吃飯去，喜歡什么味兒的，我叫她們再添幾個和你口味的菜。”
趙元樂：“想吃辣的。”
太后老人家：“好啊，給你摘辣椒現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