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嘆了口氣。
“是我的錯，當時，為了能夠逃命，我…我拋棄了她。”
趙元樂：“她？是誰？”
表姑：“如果…如果你外祖家沒有撒謊，你弟弟脖子上的東西不是假的，那她就是你娘。”
陳墨潁的重點不在這里。
他忙問：“那這一位，是？”
表姑嘆了口氣。
“是我嫂子娘家的小妹妹。
因為我嫂子娘家的父母早亡，那邊也沒個親戚能照顧，就帶來了這邊養著。
當初哥哥嫂嫂為了我與你爹能跑掉，舍棄了自己的性命，我在嫂嫂臨時時候，承諾了一定要照顧好這個妹妹，卻…”
陳墨潁明白了。
趙元樂也聽明白了。
“所以，你當時逃到這里，為了活命，就把我娘丟掉了，因為她年紀小，會耽誤你們逃命。”
表姑想解釋，張了口卻也說不出個什么，最后點頭。
“沒錯，都是我的錯，當時情況緊急…我想著，我想著…”
趙元樂：“你想著，畢竟我娘跟你沒有血緣關系，到底是外人。”
表姑趕忙解釋。
“不是，不是這樣的。
我也是沒辦法，但凡有的選，我也是要把她帶上的。
那時候，只能救一個…”
她眼中是愧疚的淚水，忍不住看向陳墨潁。
“你爹也要人救，靈靈也要人救，身邊的也沒個多的能幫忙的，我只恨我自己長不出翅膀，只有兩只手。
我…”
她垂下頭。
“你爹，你爹他不能死，他這一脈，是獨苗了，獨苗，不能斷了香火啊。
我…”
她沒有再說什么。
陳墨潁低垂眼眸，擔心的看向趙元樂。
趙元樂聽了這話，還有什么不懂。
一個是嫂子娘家的妹妹，年紀還小，是個拖油瓶。
一個，是自己有血緣的弟弟，還是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另外一家的獨苗…
這一位表姑，做出的選擇，很正常。
然而，被拋棄了就是被拋棄了，趙元樂理解她，卻更可憐自己這個身體的親娘。
一個大概才兩三歲的小孩子，被這樣丟下拋棄…
她忍不住開口。
“這么多年，你來過百靈縣嗎，你后來不是沒事兒了，都沒有想過找她嗎？”
表姑羞愧的低下頭。
“我…我沒那個臉。”
趙元樂：“沒那個臉？”
表姑又道：“我以為她死了。
那時候，在懸崖邊上，追兵就要到了，一個是我弟弟，家里的獨生子，一個是我從小帶著妹妹，還是我嫂嫂臨終囑托的。
我能怎么選啊，我也選不出來啊！”
她這么多年，鐵石心腸沒哭過，現在愧疚的老淚縱橫。
“我…我不敢來啊，我再不敢去想這些。
可我在這些年，晚上總能夢到她。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又想著墨潁的大事兒，就決定來了。”
那雙從懸崖墜落時候驚訝絕望的眼睛。
是她這輩子的心魔，是她永遠忘不掉的。
趙元樂冷著臉看著她。
表姑嘆了口氣，又道：“當初那個皇帝又變了主意。
我們一家安定后，墨潁的爹專門到這邊來問過，找過，但卻沒找到過。
想來也是，那么高的地方，哪里還能有命活。
后來，墨潁的爹在這里修了宅子，有空時候也會來這邊。
我不好意思再來，就讓他找著，若是能有消息…”
陳墨潁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說點什么好。
他本以為，可能會是從前的親戚，可是卻…
趙元樂看著這一個相當坦誠的表姑，恍然：“我說呢，怎么這個小地方，住著這么些人，明明陳墨潁家跟這邊的親戚算離得遠了，還專門有宅子，在這里弄各種產業。”
表姑嘆氣。
“當初，也靠了這邊的陳家幫了一把，不然我與他爹，是跑不掉的。”
趙元樂：“所以，我娘其實沒死，然后被我外祖家撿到了是吧。”
表姑點頭。
“她個子小，掉在藤蔓雜樹上，后來被上山打柴的人家看到。
他們看她身上的衣服好，還帶著錢財，就給私吞了。
后來想著，是個三歲孩子，不難養了，模樣長的友好，便留著，想著以后有個干活的，長大了還能換彩禮錢。”
趙元樂皺眉。
“你們真的找了的？就這么一個縣，若是滿大街的貼告示，重金懸賞，怎么會找不到？”
表姑解釋。
“我們有能力來找，已經是過了三四年了，畫像也不管用，告示貼過的，有人奔著錢來，結果全都是騙子。
我們總不能搜城吧，真的找了的，沒找到。”
趙元樂：“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娘已經過世了。”
說到這里，表姑狠狠地閉上眼睛，錘了自己胸口兩下。
“怎么，怎么就不能早幾年呢，怎么就…”
趙元樂也嘆了口氣。
“沒用的，你要不是看到我弟弟還有他脖子上的東西，也不會想起這回事。
而這個東西，是我后來去外祖家，把他們一頓打搶回來的。
所以，就算你早來了，就算你跟她打著照面過去，你都認不出她來。”
表姑好似沒了力氣，坐在那里，只剩下嘆氣。
陳墨潁聽完這些，也跟著嘆氣。
趙元樂對此沒多大感覺。
“現在情況你也知道了，我的意思是，知道就知道了，也沒必要認回來還是怎樣。
這些事情，尤其不能讓我弟弟知道。
我也不想說怪誰的話。
我更不希望你來過分打攪我們的生活，我們現在一家人過的很平靜，不想跟你們這些的人家扯上關系。”
表姑愣了愣。
“你，你是，不想認回去了？你打算在這鄉下，養一輩子的豬？
你也不為你弟弟的前程想想嗎。”
趙元樂哼了聲。
“我養豬很開心，我弟弟的前程也不用你操心。”
表姑又忙著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里愧疚，是我對不起你們。
你想要什么？你弟弟有什么想要的？
我是想，是無論如何都要補償你們的，你們怪我是應該的，可…我們畢竟也是一家人啊。
這偌大的世上，我們這一家人，已經剩不多了。”
趙元樂：“你應該補償的是我娘。”
表姑一瞬沉默。
趙元樂又道：“你對不起的也是我娘。
現在我們一家人的生活已經很好了，你不來打擾我們，就是最好的了。”
表姑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做點什么。
你不是想要修路嗎，你不是差錢嗎？
我知道，你有骨氣，其實我…”
趙元樂卻打斷了她。
“好啊，要給錢就直接給我，有多少給多少，拿多少我收多少。
除此之外，就別多說話了，也不要再打擾我們了。”
表姑：“…”
這孩子…
趙元樂：“其實我娘嫁給我爹之后，過的挺不錯的，就是生孩子這事兒，誰也算不到。
但我想我娘肯定希望我跟弟弟兩個平平安安，所以，認親什么的還是算了吧。”
表姑嘆著氣點頭。
“那，就算了吧。”
但是，她還有個想法。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神激動。
“那，你娘的墓在哪兒啊？”
趙元樂沉思片刻，道：“如果想要祭拜，就今天晚上留一下吧。
晚上的時候，趁著沒人，再去祭拜吧。”
表姑聽著這話，又忍不住抹眼淚。
“我可憐的靈靈啊，就在這縣里，當初怎么就找不到呢…怎么就找不到呢。”
趙元樂趕忙讓她打住。
“好了，別哭出聲了，事情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該準備什么，想準備什么，就去準備吧。”
趙元樂走到門邊，剛準備開門，不由回頭。
“可別在我其他家人面前露馬腳了，特別不能在幺兒面前，他聰明著呢，一定會問到底。
我不想他知道。”
表姑自責的低下頭，嗯了聲。
一旁的陳墨潁，良久嘆息。
他既覺得這一位靈靈表親可憐，也實在是無法責怪埋怨他的表姑。
怪誰呢…
怪那個皇帝吧。
可是那個皇帝也已經死了。
陳墨潁皺著眉毛。
他對于這類事情，心中總有一股無明怒火。
這些人啊，明明已經衣食無憂，卻還是不知足，總是要互相迫害爭斗，整出這一件件悲劇。
趙元樂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到趙元蘭那充滿好奇的小眼神。
陳墨潁跟著出來，讓自己的眉頭松了些，但臉色到底是不輕松。
最后的表姑走出來時候，是抬著頭，眼角已經看不到淚水，只是臉色不好看。
陳墨潁對著何菊等人作別。
“打擾了。”
何菊忙擺手：“不打擾不打擾。”
表姑也對著何菊行禮。
“多謝了。”
還好有這一位，這些年幫著照顧兩個孩子。
何菊受寵若驚，挺著大肚子站起來。
“這，受不起受不起。”這是干嘛啊…嚇死人了。
等到陳墨潁與表姑兩人離去。
趙元樂馬上被家里人給圍起來了。
劉小紅在廚房，也支著腦袋看過來。
她也好奇。
趙元樂問：“幺兒呢？”
趙元蘭：“對面講課呢。”
趙元樂對著家里人好奇的臉色，擺擺手。
“別看我，沒啥事兒，該干嘛干嘛去。”
趙元蘭一把將趙元樂抓住。
“別啊，肯定有事兒。”
何菊拍拍趙三成，趙三成過去關了門。
關了門，何菊感慨。
“樂樂啊，那個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又說什么謝謝，臉色又不好看，到底是來干嘛的？”
趙元蘭一臉肯定。
“她肯定是那種惡夫人，她看出來陳先生對姐姐不一樣，嫌棄姐姐身份，就故意來敲打，想拿點錢打發姐姐。”
趙元樂：“…”
她對著趙元蘭腦袋一下。
趙元蘭捂著腦袋，嘟嘴：“又打我。”
趙元樂：“少聽金鳳說的話，哪兒有這些事兒啊，而且你憑什么亂傳別人對我有意思。”
趙元蘭不滿反駁：“全村人都看出來了。”
何菊聞言咳嗽一聲。
“那個，樂樂啊，其實三娘之前認真想過了。”
趙元樂：“啊？”
何菊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人家跟咱們就不是一樣的，有些事兒還是得門當戶對。
就怕有人笑話咱們攀高枝啊什么的…”
聽到這話，一向安靜的趙三成不同意了。
“什么攀高枝？我們家樂樂又不差，我好看不上那個陳先生呢，挑個大糞都挑不動，這么大了還沒討婆娘，哪個曉得他有啥子毛病。”
趙元樂噗嗤一聲。
趙三成有些氣不過。
“她憑啥子跑來我們家說啥？我們又沒得那個意思，是她家的一天二天往這里鉆，她看不起我們，我，我還看不起她呢！”
趙三成氣呼呼的將腦袋扭過去。
“我們家的姑娘，輪得到她來嫌棄？
我們趙家人，是種田的，我是認不到幾個字，那也不該她來看不起。”
他真信了趙元蘭的話，以為是那一位貴夫人登門羞辱趙元樂。
他抿著嘴唇，一本正經的到趙元樂面前，拍了拍趙元樂的肩膀。
“樂樂啊，我們不受這個委屈，她要是再來說啥子，你跟三叔說，三叔我，…我，我拿掃把攆她。”
趙元樂忍不住哈哈大笑。
“三叔，沒事兒，她沒有罵我，我也沒那個意思，人家就是跟我商量買豬的事兒。”
趙三成遲疑：“那，她那個臉色…”
趙元樂：“哦，房梁上面掉沙子了。”
聞言，趙三成又恢復了以往的老實樣。
他走進那個屋子里去看，道：“那我還是把這個修一下。”
趙元蘭在一旁笑慘了。
“我爹想什么呢，誰能欺負二姐姐啊，金鳳都罵不過姐姐。”
何菊也輕聲笑了。
“哎呀，你爹耿直，他肯定覺得二哥不在家，樂樂遭人欺負了，他就要出頭。”
趙三成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本來就是啊，我們又沒惹事，憑啥來欺負我們家女子。”
趙元樂：“人家沒有。”
趙三成嗯了聲，便在里面開始忙活。
他覺得這房梁是有些舊了。
何菊笑過，扶著腰做到了另外一邊。
她不由想起莫家。
“唉，其實莫家那個多好，哪曉得有那些事。”
趙元蘭看向趙元樂。
“二姐姐，你多厲害，以后你直接找個長的好看又聽話的啊，金鳳嬸子就是這么想的。”
何菊黑了臉。
“喊你一天少聽這些。”
她低聲埋怨：“金鳳這個人，這么大一坨，不長腦殼。”
趙元樂笑出聲來，她看著面前這一家人，覺得就這樣挺好的。
認親，算了吧。
還是自己奮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