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里的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切口越來越小，陶樂的手卻越來越穩，眼睛也越來越亮。
病患體內的每一個臟器、一根血管、每一個淋巴的位置，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就算沒有扶鏡手，看不到腹腔內的具體情況，她也能越過厚重堆移的脂肪層，將病變的淋巴組織清理得一干二凈，毫無殘留。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做了多少次。陶樂才聽到了那個如同天籟般的聲音：
“57分12秒。評價：優秀。”
再站到一助的位子上，陶樂的感覺與之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她有信心和能力，來應對一切突發情況，協助葉老師把這臺示教手術，做得完美無缺。
本臺手術的麻醉醫生是住院醫鄭淺。
麻醉完成了，他打出了開始的手勢，但緊皺的眉頭卻沒有打開。
和所有的麻醉醫一樣，鄭淺對胖子從來都沒有好感。
原因一是胖子們本身心臟負荷就重，且伴有基礎性疾病，麻醉風險大；
二是手術過程中麻醉效果不好控制，因為一部分麻醉藥劑會被脂肪吸收，影響麻醉效果。
昨天他根據患者的各項指標，設定了一整套麻醉方案，但仍然擔心會遇到突發狀況。
今天這臺手術可是示教課，要是因為麻醉出了問題，那他的臉就丟大了。
病人此刻是仰臥體位，雙腿分開呈剪刀狀，腳低于頭部約20度。
葉晨站在患者的左側，二助也就是扶鏡手站在患者的兩腿之間，陶樂作為第一助手，站在患者的右側。
手術即將開始。
示教室之中，此刻已是滿滿當當。不止是王漢中主任，胃腸外科除了坐診和上臺手術的，其他人全來了。
不僅如此，普外、肝膽胰外科、泌尿外科等基礎外科的住院醫、規培醫和實習生，沒什么事的也都來了。
這堂示教課，在胃腸外科王漢中副主任的宣傳推廣下，得到了醫務處的高度重視，提前就發布了觀摩通知。
王漢中一直在門口等待著，始終沒有落座。
直到大屏幕上的患者已經開始麻醉，醫務處孫處長的身影，才出現在走廊的另一端。
王漢中連忙迎上去：“孫處長您來了？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給您留了最好的位子!”
孫處長笑著走進示教室，屋里立馬安靜下來。來觀摩的人們可沒想到，今天這場手術，竟然能驚動孫處長他老人家。
看來大家說的都沒錯，孫處長對于他們科下來的葉大夫，真的是非常重視啊！
“人來得可不少啊。”孫處長在第一排正中間坐下，隨口跟王副主任說著。
“是啊，這可是我們葉大夫復出后的第一戰，還要感謝您的大力支持。”
“哎，你說到哪兒去了。小葉我是一向很看好的，要不是這次他在天橋村做的事，我還不知道他的手已經強多了。”
孫主任接過王漢中捧過的茶，輕輕地啜了一口，放在桌上，又繼續道：
“身體好轉了，就是再不舍得，我們也得放手讓他去一線，否則就把人給耽誤了。不僅落不著好，久后說不定還會被人埋怨。”
王漢中滿臉堆笑：“您說得是。論起知人善任，體恤下屬，咱院里您是頭一號兒！”
他又向孫處長湊近一點，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半年后咱院里肯定要調整變動，到時候您肯定會再上一層樓”
這番話還沒說完，就被孫處長打斷了。
在這人滿為患的示教室，提起這個做什么。
孫處長很不滿意王漢中的沒眼色，面上的神色也淡了下來。
“手術開始了，先看手術吧。”
就像雙方語音能同步傳輸一樣，他剛說完這句話，主刀的葉晨就在患者的肚臍下緣，開了一道1厘米寬的切口。
王漢中不由坐正了身子。這一刀，又準又穩，還是很有當年的風范啊！
能看出問題的人同樣不少，他們身后就傳來了議論聲。
“這刀下得也太果斷了！”
“就是啊，我是一見肥胖病人就頭疼，就怕深了淺了控制不好。看看人家，嘖，怪不得院里重視呢。”
“上次我給一個二百斤的胖子切闌尾，一刀下去除了脂肪啥也沒見著，不得不反復切開，后來傷口脂肪液化那個嚴重啊，我都不想再提！”
“哎，所以說，能一刀到位的，都是牛人。”
“先別說了，往下看吧。”
王漢中心里冷笑了一下。不過是個開始而已，且往下瞧著吧。
這臺手術，要是個精英團隊，葉晨還能有點希望。
可現在，根本就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手術是團隊作戰，不是個人秀場。另外三個人不給力，葉晨就算還是當年的水平，也一樣蹦跶不起來。
麻醉醫是剛升的住院醫，經驗本來就不多，給胖子做麻醉的經驗更少；
扶鏡手也年輕，人還有點懶散，總是喜歡單手扶鏡，鏡頭不太穩當，視野就不清晰。
之前他提點了幾次沒見效也就不說了，反正他做內鏡手術，決不會選他來扶鏡。
本來他還擔心，葉晨會找個靠譜的一助，沒想到他千挑萬選，找了個剛進來的規培醫。
雖然聽說這小丫頭下鄉的時候表現不錯，但又能怎么樣？
從來沒上過手術臺的人，驟然做一助，多半會慌了手腳。
這臺手術，按照標準操作流程，一助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很重要。就算是個住院醫也未必能做好，更何況是個新進規培。
葉晨，這是自個兒往絕路上走，可不能全怪我。
想當年，自己還比他大上三歲，但整個科室從領導以下，全都圍著葉晨打轉，有誰知道自己呢？
得瑟大了容易掉毛，葉晨的手打起了顫，不得不離開，這才有了他的機會。
沒想到，他竟然又回來了。
不但人回來了，自己還聽見有人在背后嘀咕，說什么若不是那個病，現在科室的副主任一職，根本落不到自己頭上。
這真是太可笑了。自己這么多年兢兢業業，在人家心里，還趕不上一個去二線躲清閑的。
這一次，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葉晨手術失敗，他就帶著自己的團隊沖上去。
他必須讓大家好好看看，自己坐這個位子，是不是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