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
半夜狂風陣陣,呼嘯有聲。
顧幺幺久久都沒有真正睡著。
她轉頭瞧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倒是呼吸悠長,睡得正沉,大概是連日的部署與提防讓他心力交瘁。
他實在是很疲憊了。
然而睡著歸睡著,兩個人的手在被窩里卻始終握在一起。
顧幺幺一點一點把手給抽出來,盡量沒有驚動四阿哥,然后翻了個身。
她望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月光蒼白如紙。
西北大捷,不知道萬歲接下來的安排是讓大將軍王繼續駐守在西北,還是讓他回京城,交出兵權。
若是后一種,只要來代替駐守的將軍一到,他們也就可以啟程回京城了。
回家。
回家也好——三格格在這里經歷了這么一場事,顧幺幺也不想讓女兒繼續留在這里觸景傷情。
離開傷心地,才是可以痊愈的開始。
她正想著,窗戶猛地被狂風拍開,桌案上的信紙書札都被吹得嘩啦作響。
墻角本來是點著一盞幽暗的小燈,這時候也倏地滅了。
顧幺幺心里顫了顫,莫名其妙的掠過了一陣心悸,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最深處升騰了起來。
她忽然就坐了起來,披上了衣裳,摸著黑走到了屋子門口。
狂風大作,衣擺飄舞。
黛蘭是守在屋門口的,聽見動靜趕緊迎接過來扶住了顧幺幺:“側王妃。”
顧幺幺搖了搖頭,伸手將衣裳裹緊了,低聲道:“去瞧瞧三格格,動靜小點——不要驚動王爺。”
另外幾個婢女也都過來了,一時間,去拿燈的拿燈,開門的開門,眾人都躡手躡腳,生怕發出響聲。
黛蘭怕側王妃被凍著,又匆匆地另外拿了一件雀金裘給顧幺幺披著,這才扶著她出了門。
從這里往三格格小院子過去沒多遠,東南角上一繞,過去就是了。
只是今夜的風實在太大,顧幺幺走到那邊的時候,頭發都已經被吹得風中凌亂了。
守夜的奴才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等到確定是側王妃深夜來探看三格格,幾個小婢女趕緊跪下來請安。
顧幺幺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出聲,然后才往三格格屋子走去。
門口的婢女給她打起了簾子,顧幺幺走進去,借著窗外幽暗的光線,就看見三格格正靜靜地睡在床上。
非常安詳。
并沒有如顧幺幺擔心的哭泣。
屋子里香極了——也是顧幺幺過年時候親手調制的安神香,往三格格和弘昀那里都分了一些去。
三格格是不怎么用這個香型的,但是今晚倒是用上了。
也是,遭受了這么多傷心事,想要一宿安睡也不容易。
顧幺幺想到這里,悄無聲息地長吁了一口氣,走到門口,壓著嗓子嚴加囑咐了婢女們好好伺候三格格。
如今格格既然睡著了,就讓格格先好好歇著。
明兒一早——等格格醒了,立即讓人過來通知。
然后她再過去看女兒。
婢女嬤嬤們都跪了下來恭送側王妃出門。
顧幺幺最后往三格格屋子門口望了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抬手攏緊了雀金裘,往來路回去。
黛蘭陪在她的身邊,一路扶著她,口中柔聲勸她道:“側王妃也別太擔心,既然格格已經睡下了……”
估計格格哭累了,睡的正沉。
反正如今離天亮也沒多長時間了,就是明兒一早再過去看,也是一樣的。她正說著,就看側王妃倏地停住了腳步:“回去!”
顧幺幺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一個對用香并不感興趣的人,為什么忽然在屋子里熏上了這么濃的香?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種:熏香的人其實并不想要這香味。
只是用這香味掩蓋掉別的氣味。
譬如……
顧幺幺手都顫了起來,劈手奪過了黛蘭手中的宮燈,快步往來路奔跑了回去。
幾個婢女正剛剛聚在了暖盆旁邊,見側王妃離而復來,還以為是側王妃忘記交代了什么,趕緊過來請安。
顧幺幺伸手推開她們,一邊往三格格屋子里踏去,一邊就急促地道:“格格什么時候睡下的?”
領頭的婢女過來稟報,說是從昨晚側王妃離開之后不久,三格格就說累了要歇息。
讓奴才們都熄了燈出去。
顧幺幺匆匆地走到床前,剛剛伸手,卻又猶豫了一下。
她咬緊了牙,猛地伸手先開三格格身上的毯子。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與此同時,婢女們也將屋子里的燈火點亮了。
“格格!”
幾個婢女都驚叫起來——厚厚的毯子被掀開,血腥味這時候才漸漸彌漫開來,壓住了滿室的馨香。
三格格身下的被褥已經被血染透了。
那樣多的血——已經流干了。
三格格手腕上的傷口很深,她閉著眼——看起來平靜的就像睡著了。
另一只手撫在小腹上。
那里有那個男人的孩子——那個對她百般寵愛,卻獻回她以換取父親尸首的男人。
那是她阿瑪堅持不讓留的孩子。
既然不讓留,那就帶走——這樣,孩子和母親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誰也別想從她的手里奪走這個孩子。
屋子里充滿了死亡的冰冷氣息,三格格睡在一片血跡蔓延里,被褥深紅,觸目驚心——還是大婚那日出嫁的喜色。
三格格唇角凝固著一絲淡淡的苦笑,仿佛終于熬完了西北這一場噩夢的所有悲歡。
她不想從這場夢里醒來。
康熙五十六春,康熙召大將軍王胤禛回京。
回程路上,只要有休息的間隙,四阿哥總是不忘調轉馬頭,回去后面馬車瞧一瞧顧幺幺。
日光之下,四阿哥眼下一片烏青。
這件事發生之后,他痛心的很,也自責的很。
作為阿瑪,他總以為只要給三格格另外尋一門好親事,時間久了,三格格自然就會淡忘這里的一切。
可是四阿哥忘了——情之一字,哪里是這么容易便能斬斷的?
應該早當想到——三格格烈性如此,硬要逼迫她放棄腹中的孩子,又和殺了她有什么區別?
只是,無論如何后悔,此時也于事無補了。
想到那天匆匆趕來,看見女兒一張蒼白的小臉,映襯在猩紅的被褥之中的那一幕。
四阿哥目光悲愴,抬頭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