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坐在阿瑪后邊的小桌子,離這稍微有一點距離,見蘇培盛跑來跑去,又附在阿瑪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主仆都是神色凝重的樣子。
弘昀也知道出事了,往前探了身子,關切地就低聲道:“阿瑪!”
四阿哥轉身對他道:“你嫡額娘怕是不好了。”
他說完,
也沒看弘昀,眼神盯著上面的萬歲,恰巧康熙已經有四五分醉意,起身離了席,只讓眾人隨意。
下面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有些喝醉了,摟在了一起正在說話,三阿哥跟花蝴蝶似的,托著酒杯走來走去,見到了誰都能風花雪月,引經據典地做一篇口頭文章。
七阿哥正有些不舒服,五阿哥過去照顧他。
皇子們誰也沒注意到這兒。
只有直郡王瞧著四阿哥一副神色不定的樣子:“老四,你怎么了?”
四阿哥正要起身,正好直郡王問了——他是皇長子,也可代為解釋,于是匆匆的把原因給說了一下。
直郡王聽了,愣了半晌說不出話,隨即伸手奪了四阿哥手中的酒杯,伸手在他背上一推:“趕緊去!”
宮門外,顧幺幺派去的侍衛和隨從們早就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團團轉。
直到看見王爺出來了,才松了口氣,眾人連忙把馬牽過去。
一路打馬,等到了雍親王府,四阿哥就看小黛子已經等候在了門口,
見王爺回來,小黛子匆匆的跪下磕了個頭,
然后就趕著在前面引路了。
正院屋子里,
烏拉那拉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這時候反而恢復了神志清明,也能認得人了。
她緊緊地攥住弘暉的手,一點一點從嗓子眼里往外擠字眼:“孩子……額娘……這幾年逼你……逼得過了……莫要怨額娘……額娘也不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那就……”
烏拉那拉氏似乎是累了,閉上了眼,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在了枕上。
弘暉哭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只是抱著烏拉那拉氏的肩膀:“額娘!額娘!”
烏拉那拉氏拉扯著弘暉的手,指引他去摸索枕頭。
弘暉心有所感,伸手向枕頭里一探,結果竟然摸出了一張紙書。
這是額娘早就寫下的遺書。
弘暉淚如雨下,顫著手把遺書給揣進懷里去了。
烏拉那拉氏躺在枕上,眼光盼向外面,小聲地道:“王爺……還沒回來么?”
守在門口角落里的大婢女芝迷,一邊擦眼淚一邊道:“王妃再等等,王爺馬上就回來了!王妃再等等!”
弘暉也泣聲道:“阿瑪馬上就回來了。”
烏拉那拉氏唇線緊抿,抱怨地皺了皺眉頭,無力地嘟囔了一句:“弘暉啊,
你瞧……額娘這一世……總是天天在等你阿瑪……”
弘暉忍了半晌,轉頭出去,
站在屋子門口就喝道:“再去瞧瞧!”
門口臺階上的小太監一連聲地答應著,
剛剛往外奔出去,才在花園小道上沒走幾步,就看假山后面,王爺的身影一晃,帶著弘昀阿哥和一群奴才匆匆地過來了。
小太監大喜,甚至忘了跪下請安,一回頭沖進屋子就道:“王爺來了!王爺回來了!”
弘暉聽了也精神一振,轉身奔回屋子里,剛剛沖到額娘床前,伸手握住額娘的手,想要告訴她這個消息,就發現額娘的手垂落的角度已經和剛才不一樣了。
弘暉站在床前,呆呆地盯著額娘的臉龐一會兒,猛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額娘——!!”
四阿哥剛剛踏進屋子里,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弘暉跪在床前,少年單薄的背影伏在床前,慟哭不止。
屋里屋外的奴才嘩啦啦的全部都跪了下去,院子里、院子外面,還有花園小道上正在匆匆送水送藥的奴才也全都跪了下去。
整個雍親王府里都充滿了哭泣之聲。
顧幺幺本來是在外面屋子,將空間留給烏拉那拉氏母子臨終說話的,這時候默默地走了進來。
三格格跟在她身后。
四阿哥面色很沉重的站在床前,一只手扶在弘暉的肩膀上,看兒子幾乎哭斷了氣,他眼眶也紅了。
弘暉趴在烏拉那拉氏尚有余溫的胸膛上痛哭不止。
他明白自己從此就是個失母的人了,也沒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世上,他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看著弘暉慟哭,弘昀眼里充滿了同情與悲憫。
他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來,對著嫡額娘的床磕了頭,然后起身默默地拉住了三格格。
三格格是第一次見到生老病死近在眼前,一雙眼里都是震撼,被弘昀一拉住手,她就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甩開了弘昀:“做什么!”
四阿哥回頭看了一眼,三格格頓時很乖覺地也跪了下來,對著嫡母也規規矩矩磕了個頭,口中跟蚊子哼的說了一聲:“我這個頭,諒你也能受得……”
她抬起頭的時候,下巴還是驕傲的昂著的。
雍親王妃死在了康熙五十五年的開年里,四阿哥一道折子送了上去,很快萬歲的旨意就已經發回來了,讓四阿哥節哀順變,并且著十三阿哥過去協助一起辦理喪事。
這一下,顧幺幺在王府里,再也不能說是“實際的掌權人”了。
因為王妃人都沒了,還有什么實的、虛的?
在奴才們眼中,顧側王妃就是王妃,王妃就是顧側王妃——沒有差別。
同月,直郡王妾室魏氏也因喪子之痛,郁郁而終。
烏拉那拉氏的身后事過后,顧幺幺又去了魏氏那里吊喪——她還記著魏氏當時的托付,于是事先就對著四阿哥把五格格的事情給講了一遍。
正好,魏氏生前,也曾經哀求過直郡王。
于是,五格格順理成章的就被接了過來,成了雍親王的養女,撫養在顧側王妃這里。
五格格被接過來的那一天,正是小雪多日后的一個晴天——天光放晴,似乎將府里一個月以來的沉郁之氣也一掃而光。
顧幺幺過去接五格格,就看五格格還隔著老遠的距離,就對著她伸出了小手,仿佛就認得她一樣。
等被顧幺幺抱到了懷里,五格格頓時又和上次一樣,緊緊地將小臉藏在顧幺幺的胸膛上,不肯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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