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這邊一片熱鬧,弘暉一轉頭,正好就看見了額娘也在往他這里看,正在用眼神示意——意思是讓他抓緊時機,上前去爺爺面前好好表現。
弘暉一下子就把腦袋給扭回來了。
只裝作沒看見。
對著牡丹臺,康熙明顯詩興大發,讓人拿了筆墨來,
就和四阿哥一唱一和,寫了幾首七律。
四阿哥見皇阿瑪興致好,立即讓人捧了牌匾來,又借著這機會,就說園內增設的幾處景點工程差不多都已經告竣,想借著這好機會,請萬歲將園子里另外幾處匾額也題名,想必一擬定佳。
康熙聽了就是一笑,
舉步上了牡丹臺,從東南邊的抄手游廊穿過,就看見花木蔥蘢,曲水其中若隱若現。
再向東南邊走,地勢漸漸平坦寬闊起來,有豁然開朗之意。
康熙停在了新建筑面前,忽然就起了考一考兩個小孫子的心思。
“弘暉,以何題此?”
他笑著一指空白的匾額,意味深長地就低頭看著弘暉。
弘暉倒是沒剛才那么緊張了——他是天生淡泊的性子,甚至算得上憊懶。
得失之間,并不是看重得那么重。
若不是額娘一直逼著他要在爺爺面前露臉,他壓根兒也不想攪和進來。
烏拉那拉氏跟在后面,看見弘暉得了這天大的機會,一時之間呼吸都快摒住了。
她兩只手緊緊的攥著手中的錦繡帕子,不錯眼珠的盯著兒子,
嘴唇抿得緊緊的,只恨不得給兒子加油——一定要爭光!把弘昀那小子給比下去。
弘暉定了定神,
看著周圍飛檐畫廊隱隱現于樹梢之中,
空氣中浮動著說不出的花木清香。
弘暉道:“孫兒覺得……靜香屋便很好。”
康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慈愛一笑,轉頭去找弘昀:“弘昀呢?”
弘昀沒聽見。
他正在放眼順著溪流向遠處望去,再往南邊——日暉正灑在綿延的山上。
盡管是極低矮的山,但因為山勢起伏不絕,看起來也很有些氣勢萬千的意思。
梁九功見小皇孫沒有聽見萬歲的話,趕緊過去就抱住了弘昀的腰,滿臉堆笑,低聲下氣地帶著弘昀回來。
“弘昀?”
康熙問這個孫子。
弘昀站在原地,凝神向遠處再望了一眼,轉頭拱手道:“回皇瑪法,孫兒想,南邊蔥郁,林木甚多,不如起名‘蘭溪隱玉’;至于北邊……就叫‘溪山不盡’好了!”
“溪山不盡?”
康熙喃喃道。
胤禛本來是站在旁邊的,這時候忽然心里一沉——不妙。
弘昀這名字起的很不好!
溪山,西山——這兩個詞本來就是諧音的。
這是要說萬歲日落西山嗎?
皇阿瑪如今這年紀了,本來就是很忌諱這種話題的。
更何況當著他的面直接就這么說了出來。
四阿哥剛想用眼神示意弘昀退下,
就看康熙目光所視之處,正是流水潺潺。
康熙緩步上前,
拍了拍弘昀的后背,祖孫兩人走上前幾步在造景的小溪邊。
弘昀微微昂首,一字字念道:“溪山不盡知多少,遙峰秀疊寒波渺;攜酒上高臺,與君開壯懷。”
與君開壯懷。
康熙眸中漆黑,注視著弘昀向前走了幾步,背影對著康熙,小小的身影看起來格外挺拔。
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金燦燦的日光之下。
這一趟萬歲臨走的時候,特地把四阿哥給叫到近前,囑咐了一下——說是從明天開始,以后弘昀在上書房念完了書,就不必著急回圓明園了。
這孩子很有些意思,也很聰慧。
他想帶著這孩子多學些東西。
真正要學習的東西——書本上是學不透的。
四阿哥一愣,站在原地居然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他揣測著這句話背后模糊的意思,心頭就劇烈地跳動起來。
梁九功在旁邊,上前去為萬歲解氅衣,等到回過身來的時候,對著雍親王就笑模笑樣地行了一個恭喜的禮。
陪伴了一天的萬歲游園,眾人都已經是疲憊不堪,除了四阿哥得親自去恭送萬歲帝駕,其他人在原地跪著,等到飛揚的塵土都逐漸平息了之后,連忙一個個的回到各自居處去休息。
進了正院屋子,弘暉就說要喝奶茶。
烏拉那拉氏強自按捺著,等到看見奴才們把冰鎮的奶茶送了上來,弘暉一臉毫無心事的模樣,將瓷碗接過來就喝。
烏拉那拉氏氣的上去立即就把瓷碗給奪過來了,又往桌上重重一頓。
弘暉估計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場麻煩,臉上也并沒什么驚訝恐懼之情。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主動先跪下來在額娘身前,臉上盡是疲憊與麻木。
“那是個庶出的,那是個庶出的!”
烏拉那拉氏伸手指著花步小筑的方向,咬牙切齒的擠出這兩句話,一張臉都扭曲了。
大嬤嬤見狀,也不敢勸了,趕緊帶著人就先退出了屋子,又忙不迭地將門窗緊閉,只留了福晉和弘暉阿哥在屋子里。
“那庶出的東西都快爬到你頭上了!”
烏拉那拉氏跪了下來,伸手扶住了弘暉的肩膀,抬手就撥弄著自己鬢邊,神經質的將自己的腦袋送到了兒子低著的腦袋下:“弘暉,看看額娘的白發,看看額娘的白發!”
弘暉沒有接話。
他知道無論接什么話,都只能換來額娘更加聲嘶力竭的指責和哭泣。
看他不說話,烏拉那拉氏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了下來:“孩子,你總以為這世間萬物恒常不變,豈不知額娘也會變老,額娘總會有一天再沒有法子保護你,甚至需要你的保護!
你不去爭,不去奪,額娘將來何以為靠?你將來的妻子兒女又何以為靠?你覺得你是淡泊嗎?不!你不過是懦弱!”
她驟然松開了手,冷著臉盯著面前的弘暉:“你不敢爭,不敢搶——是因為怕爭不過、搶不過,怕在你阿瑪面前丟臉,所以干脆什么事情都淺嘗輒止,半途而廢……”
半途而廢的人,永遠都難以搞清楚自己真正的力量有多少。
“兒子求額娘別再說了。”
弘暉低頭攥著拳,輕聲道。
烏拉那拉氏冷冷一笑,笑容里透著鄙夷,似乎在說:她烏拉那拉氏怎么會生出來這樣的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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