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去帳子門口瞧一眼。”
康熙低頭覷著梁九功。
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是在阿哥們的帳子門口瞧一眼,不進去。
梁九功麻溜的松開了手。
皇上這不是在同他商量。
皇上已經極盡忍耐了。
如果說剛才那般舉動顯得他誓死忠心,那么現在再執著下去,就是不聽話了。
奴才——說到底,終歸是執行主子命令的,不是來給主子亂拿主意的。
還沒到十四阿哥帳子門口,
就聽見里面的哭聲大作。
康熙一驚,心血上涌,眼前黑了黑,幾乎沒站得住。
梁九功趕緊和旁邊的侍衛們一起,緊緊地將皇上給扶住了,又讓人趕緊過去看是怎么回事。
一路跑過去的小太監,心里也惶恐——聽著這哭聲,可千萬不能是十四阿哥就此撒手人寰了!
他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帳子里,
好不容易從一群混亂的奴才里探出了頭,才看見十四阿哥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那是一種透著死氣的黃色。
旁邊的奴才一邊哭著,一邊用冷毛巾給他勉強地擦拭著臉,徒勞的想把溫度給降下來。
另一個奴才手里捧著的銅盆:內里是一灘鮮血,看著就是觸目驚心的樣子。
康熙這時候也過來門口了,大聲道:“胤禵!”
十四阿哥的身體看起來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曲著,奴才們沒有擦干凈的血跡在他的唇邊干涸。
他苦笑了一下,只覺得喉頭猩甜,仿佛被泡在了一灘鮮血之中。
十四阿哥輕飄飄地道:“皇阿瑪……兒子不孝……”
康熙嘶聲呵斥道:“胡說!”
他厲聲道:“不過小小時疫——你打起精神來!亂說什么喪氣話?皇阿瑪在這里呢!”
胸口仿佛越來越沉,沉悶到連聲音都發不出,十四阿哥撐著手臂,勉強地抬起身體,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泛黑。
他這腰漸漸的彎了下去,折疊成一個奇怪的角度,
沒有辦法再抬起來,只聽見眾人驚慌的聲音。
十四阿哥再看不見眾人,眼中只能看見一雙雙腿腳慌張地擁擠在他床前。
他試圖向父親的方向看過去,
像砧板上的魚兒那樣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帶著血腥味的窒息感彌漫過了他的鼻端。
最后一絲瘋狂的求生欲讓他咬破了嘴唇。
他要死了!
康熙一時情急,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過去要撲在十四阿哥床前,被太醫和奴才們連哭帶求,死死地拉住了。
知道十四阿哥情況不好,直郡王、四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過來了。
康熙雖然悲痛,但畢竟還是理智的,讓人在外面攔住了——不許兒子們進來。
十四阿哥這就是和八阿哥靠得太近,才會被染上了。
一群皇子們面色焦灼。
誰都沒有想到,好好地出來一趟塞外巡幸,竟然十四阿哥會病重如此!
尤其四阿哥更是紅著眼圈,三翻四次地請求皇阿瑪,讓自己入內照看一母同胞的弟弟。
無論十四阿哥平日里再怎么向著八阿哥,他畢竟也是德妃肚子里出來的。
康熙傷心之下,看著四阿哥情真意切的眼淚,心里百味雜陳。
這一群孩子里,要說忠厚,畢竟還是老四!
廢太子害怕疫情,最是避之不及,
但是想到之前皇阿瑪曾經訓斥過自己不顧手足之情,于是再三權衡之下,還是過來了。
站在一群人的最外面,廢太子用帕子將自己臉面扎得緊緊的,唯恐漏了一絲風進去。
鈕祜祿氏在自己的帳子里,帳子里沒有火盆,寒冷徹骨,但是她不厭惡這寒冷——因為寒冷可以讓人頭腦更加敏銳而明晰。
她現在需要的就是敏銳。
過了中午,忽然就聽見外面一片哭聲亂起,然后到處都騷動了。
鈕祜祿氏本來是閉目養神凝思的,聽見動靜才睜開了眼,對著旁邊的婢女道:“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不一會兒,婢女回來了,眼睛因為驚恐而瞪得大大的:“格格……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他薨了啊!”
鈕祜祿氏倏忽抬了臉,脫口而出大聲道:“怎么會?!”
婢女臉上是同樣不可思議的驚恐。
震驚過之后,鈕祜祿氏三步并作兩步跨到了帳子門口,向遠處望了望,哭聲已經越來越大。
四阿哥帳子里的奴才們都過去了。
侍衛和護軍們也都惶然不安地聚集在一起,悄聲議論著。
亂成了一片。
這正是守衛最稀松的時候!
鈕祜祿氏深吸了兩口氣,陡然轉身。
她回了帳子里,先把婢女給打發走,然后拿起了角落里,被扔的遠遠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包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十四阿哥喪命于此地,康熙悲痛不能自已,令巡幸的大隊人馬全部就地停下舉哀,隨后匆匆往京城里回去。
同時,八阿哥的病情在度過了最兇險的階段之后,漸漸好轉起來。
聽聞十四弟死訊之后,八阿哥大哭自責,又說是自己害死了十四弟,原本死的該是自己。
十四弟完完全全是被他連累了。
京城里,福晉烏拉那拉氏看完了家書之后,震驚地捏著信紙站在了原地。
因為塞外距離京城遙遠,就算有再快的馬、再密集的驛站,信件送過來也總需要時間。
所以消息都會之后一段時間才傳到這里。
福晉立即就讓人把側福晉給請過來。
畢竟已經到年底了,顧幺幺正在忙著做主圓明園里各處采買裝飾的活兒,就聽說福晉說有急事要和自己商量。
等到了福晉正院那邊,顧幺幺就看烏拉那拉氏的臉色明顯和平時不一樣。
她讓嬤嬤把信紙給送過去,給顧幺幺看。
才看了幾行,顧幺幺震驚地僵住了。
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畢竟按照歷史上的進程來說,十四阿哥后期還要成為西北大將軍王,統領十幾萬的兵力前往邊疆,平定叛亂。
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而死在了路上呢?
顧幺幺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微微顫抖著手指,指著信箋上的字,一個一個重新連起來讀了一遍。
沒有錯。
人死不能復生,至少在這個時空里,十四阿哥的人生,到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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