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帶人站在府門口,終于等到了大阿哥回來。
小太監上前去將雨傘傾斜——傘沿的雨水像連串的珍珠一樣落了下來。
弘昐個子還小,蘇培盛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低聲下氣地道:“小主子,四爺在前院書房等您!”
說完這句話,蘇培盛看見了小主子臉上的傷口。
他微微驚了一下,但是也沒多問,
只是用復雜的眼神注視著弘昐阿哥遠去。
與今日府里發生的事情來對比,弘昐阿哥臉上這一點傷不足掛齒。
他還將遭受更大的痛苦,更深的絕望。
阿瑪殺了額娘。
這一夜的雨連綿無休。
李側福晉得了急病,來不及醫治,暴斃于院中的消息已經傳開了——顧幺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武格格也正在花步小筑里。
武格格把差點把手里的糕點碟子都給摔了。
二格格坐在武格格的腿上,
兩只小手捧著玩具。
小孩子聽不懂大人的喜怒哀樂,
只是看著大人們的臉色都變了,二格格本能的感覺到了恐懼。
她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揉著眼睛,嚶嚶地哭了起來。
乳母趕緊上前來把二格格給抱到屋子里去了。
這消息來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雖然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但是聯想昨日福晉一大早氣勢洶洶的往李側福晉院子里過去的那一幕,顧幺幺忍不住和武格格對視了一眼。
武格格的眼神里全是猜測和恐懼。
且不論福晉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而過去興師問罪,但是李側福晉既然“暴斃”,便說明她的死是四阿哥默許的。
福晉很快就按照四阿哥的意思,恰到分寸地處理好了李側福晉的身后事。
因為李側福晉之前已經“被生病”了許久,宗室其他女眷——只要是每逢年節,往福晉這里走動的,都知道李側福晉身體狀況不大好。
所以這一次病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一切平靜如水地過去了,除了弘昐崩潰地大哭大鬧,跪在四阿哥前院書房臺階上半夜磕頭磕出了血,口口聲聲求阿瑪“徹查此事”
最后被小太監們和府醫硬架著給抬進了屋子。
李側福晉的死,似乎成了府里眾人諱莫如深的一個話題,
弘昐大病了一場,
等到再康復的時候,他的住處也和從前一樣,又被挪到了前院書房,
由阿瑪看著。
伺候李側福晉的奴才們紛紛被打發了走,
跟在弘昐阿瑪身邊的奴才也換了一撥,除了弘昐當日進宮,跟在他身邊的那一群奴才和伴讀沒換。
四阿哥對著弘昐,如今的態度已經表明的不能再明白了——他希望弘昐不要再糾纏這件事。
額娘既然病逝,弘昐再如此,只會讓他額娘九泉之下難以安寧。
弘昐身邊新換來的奴才們也都是如此勸說——弘昐慘白著一張臉,將藥碗扔在了托盤上,任憑藥汁潑翻在地毯上。
從前,他住在前院書房的這段時間,額娘總是會讓人來看他,又對他保證——只要乖乖地學習,好好地聽阿瑪的話,阿瑪總會心軟。
到時候,他也一定能再回到額娘這邊的小院子里來。
但是如今,回首來路,已經再無歸處。
屋子里的暖盆燒著,簾外落雪無聲,
顧幺幺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在一片溫軟香甜的香氛之中,
剛剛睡了個美美的午覺,醒過來的時候,一翻身,身子正好就壓上了一只胳膊。
她以為是二格格又爬過來床上找她了,于是笑著打了個哈欠,閉著眼睛揉了揉鼻尖。
剛剛一睜眼,顧幺幺就對上了四阿哥的雙眸。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花步小筑了,正看著她。
黛蘭站在旁邊,手里捧著桂花甜羹,臉上神態有點為難,不知道該退出去還是該等著。
甜羹是格格午睡之前想要喝的,黛蘭匆匆地去喊了小茶房的人熱。
等到再送過來的時候,格格已經睡著了。
四阿哥看顧幺幺睡得臉色微紅,于是伸手給她拂去了額邊的碎發,很溫柔地道:“做了什么夢?”
她剛才在夢里還在喊自己呢。
顧幺幺有點怔忪,扯著四阿哥的袖子:“爺?”
看她這樣子,好像猶恐相逢是夢中,四阿哥反而笑了。
他笑著笑著就搖頭,嘆了一口氣——也不怪顧氏這樣,畢竟他已經好一陣子沒往后院過來了。
一來是肩上扛的擔子重,事情多;二來是李側福晉這事實在駭人,弘昐又哭鬧的太凄慘。
于是四阿哥往福晉正院那兒都不怎么去了。
倒是顧幺幺這兒——他是一直記掛著的。
“來,爺喂你。”
四阿哥伸手從黛蘭手中接過了桂花甜羹,試了試溫度正合適,于是一勺一勺地喂給了顧幺幺。
這甜羹也不光是甜羹,里面加了很少的桂花酒,從舌尖和喉頭擦過去——帶著刺激。
等落到了肚子里,就覺得有一股熱氣發散了開來。
這一陣子雪下個不停,畢竟將近年底了,莊子上的騾車也往貝勒府來個不停——送來了不少莊子上的物產。
都說瑞雪兆豐年,今年的收成已經算是很好的,明年估計還會更漂亮。
這桂花酒也是莊子上來的——不比宮里的口味,圖個山野的情趣。
就著四阿哥的手喝了幾口,顧幺幺就搖了搖頭。
四阿哥也不想讓她喝多,隨手就把杯盞給放在了旁邊的桌案上。
顧幺幺不是酒徒,身處錦衣玉食之地,也不用桂花酒御寒,之所以想喝桂花酒,無非就是喜歡這一股桂花的醇香。
這些天,每次小黛子、黛蘭他們去膳房提膳的時候,回來總是能帶來前面的消息——最常說的就是又聽見弘昐阿哥在屋子里大哭大鬧,摔東西打奴才了。
總之就是鬼哭狼嚎,雞飛狗跳的。
膳房雖然離那兒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弘昐的動靜折騰的太大,來往的兒奴才們不由不聽見。
四阿哥抱著顧幺幺下了床榻,又喊了婢女出來伺候,看她簡單梳了頭發,換了衣裳。
等她收拾好了,二格格也被乳母扶著,跌跌撞撞地過來了。
“阿瑪!”
二格格早就會喊人了,抱住了四阿哥的腿,小奶音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四阿哥彎腰俯身,握住女兒的小手,剛想說話,忽然就看顧幺幺臉色一變,伸手捂住嘴:“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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