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嶺關,西域都護府最北端的關隘。
為了有效抵御北方韃子的入侵,疊嶺關往北的邊境沿線上,大楚還修建了許多墩臺,三四里一個。
李正坤流放西北充軍后,成為了一名墩軍,駐守的墩臺就位于疊嶺關北部沿線的中部。
“吃飯了!”
墩臺長的聲音想起,墩臺上的幾個墩軍立馬圍擁了上去,爭先恐后的伸手抓簸箕里的黑面干膜。
李正坤做不出和眾人爭搶食物的行為,每次都是等著別人拿完了才去拿。
“每人兩個,不許多拿。”
墩臺長怒斥著想要多拿的人。
只是,兩個干膜實在填不飽墩軍的肚子,還是有人想趁機多拿干膜。
“啪!”
墩臺長眼疾手快的打在一個黝黑瘦削漢子的手背上,頓時,一個干膜掉在了地上。
墩臺長怒視著多拿的黝黑瘦削漢子:“葛二,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墩軍的口糧都是有定數的,你多吃了,別人就得少吃,下次你再多拿,就罰你一天不許吃飯。”
葛二明顯有些不服,可又不敢和掌管著口糧的墩臺長叫板,只能撿好欺負的出氣。
只見他一腳將地上的干膜踢向站在遠處的李正坤,惡氣沖沖道:“你的口糧還不趕快拿著。你現在可不是貴人了,還想要人伺候你呀!”
看著地上沾滿了塵土的干膜,李正坤垂在身側的雙手猛的拽緊,嘴唇抿成一條線。
沉默了片刻,李正坤還是彎腰撿起了干膜。
“呵”
譏笑聲響起,接著,‘砰’的一聲,又一個干膜被扔在了地上。
李正坤見了,猛地抬頭,憤怒的看著扔干膜的葛二。
葛二高抬著下巴,挑釁的看著李正坤。
看著葛二那一臉篤定他不敢鬧事的輕蔑嘴臉,李正坤的胸口被一股股怒氣撞擊得發疼發悶。
他迫切的想要將這口氣發泄出來,可是.
李正坤強行壓下了心中的怒火,忍下了這份屈辱再次彎下腰,撿起了沾滿塵土的干膜。
他打不過葛二,又是新來的,和其他墩軍沒有交情,打起來,不會有人幫他。
墩軍受傷無法醫治,一不注意是會要人命的。
從京城到西北邊境,流放路上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讓他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貪生怕死,如今的他,早就沒了讀書人的清高,只想好好活下去。
李正坤緊拿著干膜,沒去看其他人的反應,默默蹲在墻角,用手仔細的將干膜上頭的塵土擦去。
干膜很干,還摩嗓子,這樣的東西,在京城的時候,別說吃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
曾經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會吃這樣的東西。
可是現在,這種連家中牲口都不會吃的東西,李正坤是一點都不敢浪費。
邊關,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困苦,還要艱難,吃不飽飯餓肚子是常事,一丁點糧食都是珍貴的。
嘴角掉下了一點干膜屑,李正坤見了,立馬小心翼翼的將其撿了起來。
將干膜屑丟進嘴里,李正坤有些怔住。
“那一家子不過是從邊關來的蠻子,連家中的奴仆都不如,相公實在不用放在心中。”
這是剛得知時正和一家的存在時,妻子對他們的評論。
當時的他,因為驟然知道自己不是伯府血脈,惶惶不安,妻子的言語明顯安撫了他不安的心。
是啊,他是伯府精心培養的進士,而時正和呢,只是邊關一小小軍戶。
當時的他,每每說起時正和,心里其實都是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之態的。
而現在,他也活得不如一個奴仆了!
曾今對于時正和的輕蔑,反過來狠狠的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同時也映照出了他的卑劣不堪。
李正坤慢慢咀嚼著嘴里的干膜,咀著咀著,眼中就彌漫起了水霧。
他的人生是怎么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李正坤開始回想自己幾十年的人生.
前三十年對于時正坤來說絕對是春風得意的,有愛護自己的父母兄姐,有出身顯貴的妻子,還有四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自己也是不負眾望舉業有成,成為了武昌伯父第一個入翰林的進士。
他對伯府來說,是驕傲,是榮光。
按照伯府對他的安排以及他自己的打算,他會在翰林院穩扎穩打一步一步往上爬。
可以預見,他的人生絕對會幸福美好多姿多彩,可如今的他,卻活得無比的失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人生慢慢脫離了原有的軌道?
是蔣家舅舅的來信,是時正和的出現。
他,不是伯府血脈!
李正坤至今還記得知道自己不是伯府血脈時,心中涌出的那種驚懼和崩潰。
他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讓他一下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一個盜竊別人人生的小偷。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人生就開始偏離原有軌道了。
他的人生直轉而下,就是從和伯府的疏遠開始的。
李正坤反復回想過他和伯府的關系,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徹底離心的。
他知道,一開始伯府即便要認回時正和,也從未想過要放棄他,甚至因為他主動搬離伯府,對他還心生愧疚。
如果他一如既往的好好在翰林院任職,不去和時正和比較,約束妻兒不和他們起沖突,避著他們一家,哪怕后來時正和一家越來越出息,伯府越來越重視他們,他和伯府的關系也不會變惡。
他很清楚,哪怕他不是伯府血脈,伯府眾人對他也都是有感情的,尤其是父親母親,他們對他的疼愛,他是真切的感受過的。
可是,后來的很多事他都做錯了。
他無法壓下想要和時正和一教高下的欲望,他想讓伯府的人看看,他就是比時正和優秀。
所以,對于妻子以及曾家做的一些事,他要么選擇無視,要么成了幫兇,一步一步將伯府眾人越推越遠。
他做得最錯的一步就是接了李家人進京。
李家人的到來,不僅讓時正和一家徹底惡了他,也讓伯府和他徹底離心,就是從這里開始,父親母親再也不見他了。
眼中的水霧奪框而出,淚水滑過臉頰,流入嘴里,混合著淚水,李正坤滿心悔恨的咀嚼著干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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