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菜頗有爭議。
因為用的是人家的廚房，錢師傅的備菜理念是方便。
這會兒白而勻凈的骨瓷荷葉盤送上來，里頭綠油油一盤草讓好些人瞬間后仰：
“噫——”
這么大的品鑒會，怎么頭道菜上涼拌芫荽呢！
還有些香菜腦袋就狂喜：“哎喲！是涼拌香菜啊！有米飯沒有？這我得就著飯吃！”
這東西愛與不愛走兩個極端。
錢師傅本來沒打算這么刺激，但是恰好今天收的香菜多——老宋家今年除了趴地老品種香菜外，還種了這種細長直立型的。
乍一看跟那小嫩水芹似的，但個頭兒高，產量多，香菜味道也濃，在地里一拽一把。細細的根須都不用切掉，拿回來用流水就著刷子一通刷洗，全部收拾的干干凈凈的。
再連著細細的根一起切成段，什么熱油蒜末辣椒之類的往上一澆一拌……
實不相瞞，這玩意兒錢師傅嘗了，不小心嘗了一碗飯。
既這么有風味，他直接拍板就上了。
甚至不用在酒店里現做，而是直接在長樂居拿大壇子腌好一壇子，來了直接分裝就行。
他還感嘆呢：“這要是早兩天揉揉，放到今天剛好又是不一樣的口感，酸香開胃的。”
總之這么一盤盤的菜上上來，有個別顧客就皺緊眉頭，實在聞不得這個味兒。
但他們聞不得，同桌的人卻是狂喜，個個拎起筷子來。拍照都沒來得及，直接先下手為強。
張老板就不是那種香菜腦袋，此刻聞著這個味兒就受不了，拎著筷子試著往前送了兩回都沒送出去。
剛準備皺緊眉頭抱怨，卻見盤子已經空了。
得了，也不用抱怨了，人家敢上，就是想到這點了。
他沒吃過長樂居的菜，此刻還松了口氣，隔壁桌卻有人不樂意：“怎么這樣啊！”
他還轉過身子去勸人家：“兄弟，沒必要。不愛吃不吃得了，就當咱也照顧一下其他愛吃的。”
抗議那人看他一眼，心說你怕不是也沒搶到吧？在這兒充大方呢。
但好在第二份涼菜又很快上來——這次就沒人抗議了。因為上的是一盤鹵黃牛肉，鹵味霸道的香氣經傳菜人的手向外擴散，大伙兒不約而同又握緊了筷子。
這可是長樂居難得能買到的肉啊！
張老板左看右看，也默默捏緊了筷子。
畢竟大伙兒都擺出這么個架勢，他要是不積極一點，顯得好像格外蠢笨。
服務員小心的將碟子放下，只覺得這桌上的顧客都怪怪的——這個什么品鑒會也怪高端的，場景布置得如此高端，可流程卻又如此接地氣，如今連上的菜都不是什么這樣那樣的西餐……
哎喲，正經中式大席，人家也不能第一份兒菜上涼拌香菜呀。
總之，就是哪里都怪。
客人們盯著盤子如臨大敵一般，更怪。
“香辣鹵牛肉，請慢用。”
鮮香的麻辣味兒撲面而來，不知為什么今晚好像格外受不住誘惑，服務員也忍不住泛出了口水。
但職業素養還是讓她輕柔的說完這句話，話音落下，七八雙筷子杵過來。再一眨眼，盤子就空了。
服務員：……
她站在桌前呆滯一會兒，又看看兩個空空蕩蕩的碟子。猶豫著：“那……盤子要幫咱收了嗎？”
肯定得收啊！不然都擋著待會兒夾菜了。
第三道菜就更接地氣了：小蔥酥蠶豆。
五月底，正是新鮮蠶豆當季的時候。
老宋家都已吃過好多回新鮮清炒的了，特別鮮嫩，常老板這里哪里能放過？
如今收過來好大兩筐，錢師傅領著廚師們去皮分瓣兒，小蘇打水里一焯保持鮮嫩顏色，再進鍋油炸……
小蔥切碎同樣微微炸過后搗碎，人家店里用海苔，他們長樂居偏不！
如今5月份的時令菜，這個銷量可著實不低。
服務員在上菜時又打起了十分精神，好消息是，這蠶豆不好夾，所以沒能第一時間清空。
壞消息是，有人不顧體面，直接拿著盤子往碗里扒拉，因而引得桌上又起糾紛。
最后一群體面大老板們眼神死死盯著那盤兒菜，霸氣吩咐：
“服務員，給我們挨個一顆一顆分！”
服務員今晚算是開了眼了，最后蠶豆還多兩顆的時候，眼看著又要吵架，她真恨不得塞自己嘴里去。
保潔阿姨說這是微商大會，她還不信，畢竟整的那么高端，可花了不少錢呢。
如今看來，還真是！
盤子里兩瓣孤零零的蠶豆跟眾人大眼瞪小眼，服務員猶豫道：“那這盤子……還收嗎？”
收了吧，上菜這么久，桌上一點東西沒有，也怪不體面的。
不收吧，盤子里就這么一顆兩瓣兒的蠶豆，好像更不體面了。
老張不吃香菜，也沒搶著牛肉，如今終于等到服務員分配蠶豆了。一口下去，他就知道大家為什么搶了——
這群人真不地道。
他控訴的雙眼掃視眾人：這樣的好東西沒誰肯吱一聲，都藏著掖著，真不是人啊！
小蔥的獨特香味經油炸搗碎后散發的格外透徹，融合著蠶豆的酥香和綿沙的口感。實不相瞞，再給一瓶酒，他一個人能對著這盤蠶豆坐一夜！
總之，老張冷哼一聲，眼疾手快，直接將剩下蠶豆倒進自己碗里。
就那么兩顆，發出了碰撞的輕微磕嗒聲，而后再將空盤子一遞：“服務員，趕緊上菜。”
這熟悉的臺詞響起，服務員想起自己剛開始打工時在普通餐館里的工作。
說實話，自打她經過重重培訓進到這高端的商業大樓后，好像再沒聽到過這種臺詞了。
如今再聽……哎呀，還是不那么美妙。
緊跟著，她又上了第四盤涼菜：
“白切雞，這是蘸料，請小心衣物。”
這寶貴的白切雞，也不知是大紅的哪位后宮，但一張桌子還沒有上到一整只雞。
好在切的塊數足夠合適。如今白潤的雞肉散發著微微的肉香，而旁邊蘸水，從辣椒到蒜末，都用的老宋家的材料。
大伙兒不約而同又握緊了筷子。
而服務員見對方手都要送出去了，此刻多年的打工技藝覺醒，而后下意識問道：
“客人，這次還需要我來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