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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便至清明當日了。
大榮各部衙門以及國子監等學堂皆放了假,不少大族,除卻離不得的那幾個負責日常吃喝拉撒的管事仆從之外,也都給家里做事之人放了假。
如此,清明一早,早早便聚在大理寺衙門外那顆歪脖子樹下的人便有不少了。
湯圓、阿丙便不說了,趙司膳、梁紅巾,連同許久未見忙于功課的荀洲也來了。
清明當日祭拜去世的先人不管是大榮還是幾千年以后的現代社會,都是生活在華夏這片土地之上的人固有的習俗。雖然溫玄策故去之后荀洲另拜名士為師了,可溫玄策的人雖然不在了,那段師生情誼卻總是停留在記憶深處,不會輕易被抹去的。
帶著祭祖的紙錢、花草以及早早備好的貢品物什,一行人碰頭之后便往城外行去了。
尋常人比不得那等富賈、大族,能尋到專門安葬先人的寶地安葬自家的先人。于多數尋常人而言,便是尋到了風水寶地想安葬先祖,那也要能爭搶的過那些同樣想要尋風水寶地的富賈以及貴人的。
長安這地方雖然不小,可地……總是只有這么多的,風水寶地更是占一處少一處的。如此,能得個風水寶地,且還能得個不被人搶走的風水寶地……便不是什么人都能隨意做到的了。
是以,于多數尋常人而言,逝去之后都是被葬在郊外那一片官府早早劃定給予尋常長安百姓的安葬之地中的。
因著多數人都安葬在那一塊地方,如此……清明當日祭祖的自也能結伴而行了,左右都是在同一片地方,到了地方,各自尋到自家先人的墓碑祭拜便成。
一行人一同出城祭祖,路上自是熱鬧的很,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的說了一路的話。
一時是梁紅巾興奮的在那里說近些時日又習到了幾招特殊的制敵招數,擂臺上打敗了多少軍中小將,一時是荀洲在小聲向溫明棠致歉,道:“明棠妹妹,我功課實在是多,老師對我寄予厚望,布置了不少功課,以至于都沒什么功夫來尋你了。”
一時又是湯圓將手里編好的黃白花環拿給眾人看,嚷嚷著要將花環擺至老袁墳前,這般好看云云的。
溫明棠含笑著有一茬沒一茬的同眾人應和著。
聽荀洲小聲對溫明棠道:“明棠妹妹……你們那個姓林的少卿對你可好?明棠妹妹不必擔心,我已同老師說過了,若是他不好,沒必要強行壓著自己的頭應下的。成親這等事莫急,千萬莫要學外頭那些被家里催的,逼得急了亦或者自己急了慌了的娘子那般,不滿意也強行應下,倉促解決。人生一世,老師也好,師母也罷,乃至你兄長,若是泉下有知,想來都是希望你能過得開心的。若是實在擔心養老,怕老了以后沒人照顧,莫怕!實在不行還有我呢!”荀洲想了想,說道,“左右我還有些銀錢,若是科考及第湊一湊也能買個宅子什么的,若是不成,當個教書先生也能攢下一些銀錢來的,那便晚點買宅子……不管怎么說,總是能吃飽穿暖的。”
一聽這話,眾人皆笑了,當然也知曉荀洲對溫明棠就是單純照顧師妹的關照法,沒有旁的意思,梁紅巾笑道:“你如此照顧小明棠,那黃三小姐怎么辦?”
這話一出,荀洲忙擺手解釋道:“我同黃三小姐眼下沒什么旁的關系,慎言!”說到這里,似是怕眾人不信,還拍了拍胸脯,保證道,“雖然外頭有人在說我同黃三小姐瞧著登對云云的,那黃侍中也有意撮合我二人。可這等事……實在不能亂說的,也有損她閨譽。況且我同她又沒有那什么一見鐘情的橋段發生,這感情之事實在是需要順其自然之事。”說到這里,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那黃三小姐同我的看法倒是一個樣,還道實在不行,我二人湊合也行,她道我這人瞧起來確實不令人討厭,人品也不錯,實在是個女子湊合過日子的上佳人選。”
這話一出,眾人再次大笑了起來,記起他前頭說的,他等照顧明棠的話,更是笑得不行。看著荀洲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紛紛點頭道:“先時未曾覺得,眼下倒是突然發覺你確實是個湊合搭伙過日子的好人選了。”
被眾人笑是個湊合過日子的好人選的荀洲自己也在笑,他道:“左右多的是搭伙過日子一輩子的人,人一世又不是只有那點風花雪月之事的。有的話,最好!沒有的話,也不耽誤過日子以及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嘛!”
這話可說簡單、甚至到了樸素的境地里,正笑著的眾人卻不約而同的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半晌之后,趙司膳點頭道:“確實有些道理,難怪是名士之徒呢!”說到這里,又想起了那位頗有意思、俏皮機靈的黃三小姐,她道,“強扭的瓜不甜,若真是有緣,緣分到了,自是水到渠成的。”
這話引得眾人紛紛點頭應和,趙司膳又看了眼含笑的溫明棠,道:“不過林少卿對明棠還不錯呢,你這做師兄的暫且不必擔心明棠養老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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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一句話,又見溫明棠點頭之后,荀洲暫且松了口氣。
這話題略過,又說起了近些時日發生的事,荀洲雖說忙著寫文章什么的幾乎一整日都泡在書房里了,可即便如此,那‘周扒皮’的風還是吹到了他的耳中,想起聽到的外頭那些‘周扒皮’的傳言,不由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唏噓道:“真是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啊!”
當然,離那‘周扒皮’之事更近的眾人對此的感觸自是更深的。
一路說著話,閑聊著,好似時間同腳程都快了不少一般,很快便到城外山腳祭拜之地了,趙司膳要祭拜的是趙家父母,梁紅巾的爹娘都是因公殉的職,雖說打記事起沒見過,可年年祭拜的習慣還是在的,湯圓、阿丙則去看望老袁,余下的溫明棠同荀洲則去看望了溫夫人。
一行人約定祭拜完之后山下見之后,便各自去祭拜各自要祭拜之人了。
同荀洲一路走走停停,走到溫夫人的墓前,兩人拔走了這一年多來新長出的野草,又將墓碑擦了擦,用隨身攜帶的朱砂筆將墓碑上的刻字描了一遍之后,便擺開貢品,開始燒紙錢了。
這套祭祖的流程并不復雜,便是先前不曾來過的,跟著做一遍也會了。
看著大火舔舐著那地上擺開的紙元寶,荀洲一邊往火堆里丟紙元寶,一邊忍不住問溫明棠:“老師的遺骨你可有消息?還有你兄長的可有消息?”
溫明棠搖頭,說道:“我沒得厚此薄彼的,當年在掖庭攢了銀子便迫不及待的想讓他們入土為安了。最終卻只找到我娘的,并未找到我爹與我兄長的。”頓了頓,不等荀洲說話,又道,“至于溫家其余人的,譬如溫秀棠父母的……聽聞被扔進亂葬崗,找不到了。”
當然,這或許是行刑以及事后收斂尸骨之人覺得溫家上下除了溫玄策一家之外,旁人都沒必要理會,行刑完便直接扔了了事了。可比之直接扔了,更有可能的卻是溫秀棠即便早早跳出了掖庭這苦地方也沒有管她爹娘兄弟尸骨之事,收斂之人見狀自也不再拿在手里,而是直接扔進亂葬崗解決了。
溫明棠想起自己彼時幾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積蓄才拿到了溫夫人的尸體,似她這樣的還有旁人,也并非定要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事后才會被收斂尸體的,而是行刑之人只要見有親人還活在世間,便會事后通知他們這些事的。
若非如此,她一個小小的掖庭宮婢又是如何打聽到溫夫人尸體的下落的呢?
想起那些年夜半從通明門進進出出的板車上蒙著白布的尸體,溫明棠嘆了口氣。
哪怕是行刑的劊子手,也自己尋出了自己另尋生計的小道。
不是所有人都似溫秀棠這般狠得下心來只要自己好過便不管家人尸骨如何的,多的是明知對方收斂尸骨便是為了讓自己出這筆錢,卻也還是咬牙應下,只為拿回家人尸骨讓家人入土為安的。
溫明棠想到她出宮見到溫秀棠時,溫秀棠的那些排場,說她沒錢收斂家人尸骨,怕是傻子都不信。
說來除了溫秀棠自己,這世間還真是幾乎沒有什么可以拿捏的住溫秀棠的軟肋了,什么家里人、父母、哪怕是兒女怕也沒什么用處的。
真是無情啊!溫明棠感慨了一聲之后,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清理了一番溫夫人墳前的枯草,將路上編好的黃白兩色花環擺到溫夫人墳前,又說了一番‘自己會好好過活,母親(師母)在地下也好好的’話之后,溫明棠同荀洲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這一片本就是官府專門布置的安葬尸骨之地,山間墳冢不少,兩人一路拾階而下,遇到的祭掃之人也不在少數。賣黃、白兩色野花、紙錢元寶以及各式貢品的小販同樣不少。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那等趁著祭掃時節,呼喝生意的神棍們。
剛走下最后一階石階,雙腳站到平地上,溫明棠便看到了不遠處幾道熟悉的身影在那里吆喝著。
“掙得好不如躺得好。”手里搭著那寫著各門各派來路的幡布,一幅仙風道骨模樣的一眾各路‘高人’們今日不再在城隍廟前擺攤算命、看風水、測字、卜卦吉兇了,而是幾乎盡數聚集到了這一片清明祭掃之地大聲吆喝了起來,“專看墳地風水三十年,經驗老道,走過路過的,不要錯過咧!”
最后一句吆喝聲聽得溫明棠險些沒笑出聲來,一時恍然有種身處現代社會,車水馬龍的街道兩旁,聽著路邊那群小攤販在吆喝之感。
目光掃過的那些‘高人’盡是些見過一次的眼熟面孔,當然,這等眼熟面孔之中還有更熟的打過交道,付過銀錢的更熟的面孔。
回頭看了眼身后長長的石階,一眼望去,還沒有看到趙司膳、湯圓阿丙以及梁紅巾的身影,想來他們還要晚些時候再下來,左右也是閑等的溫明棠同荀洲說了一聲之后,便向那群披著幡布,掛著各式各樣‘法器’的高人走去,走至離自己最近,帶著幾個‘紫微宮星宿’打手的‘紫微宮傳人’面前,同那吆喝著“掙得好不如躺得好”的白胡子老頭打了聲招呼之后,溫明棠笑著問道:“大師可還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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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眼含笑問自己的溫明棠,白胡子老頭沒好氣道:“大理寺衙門的對不對?前些時日尋我等去劉家村探望情況的,是不是?”
溫明棠點頭,笑著說道:“大師記性真好啊!”
“一年也開不了一次張,你等那次出手又大方,記不住就怪了。”白胡子老頭雖然行的是‘脫俗’的‘高人大師’行當,出口的話卻一向‘入世’‘俗氣’的很,他翻了翻眼皮,說道,“記不住人還能記不住錢不成?”
這話一出,溫明棠面上的笑容更盛了,還不等她說話,又聽白胡子老頭說道:“那‘周扒皮’里頭被人罵的第三個新娘子就是我等去看的那位吧!嘖嘖嘖,早說那小娘子揣著明白裝糊涂,叫不醒的。哦不,她不是不醒,是害人也有她那一份呢!”
聽這‘紫微宮傳人’一聲‘周扒皮’張口就來,溫明棠更是滿意:這童謠傳的越廣,知道的人越多,能提醒的人便更多,自是更好的。
見溫明棠在笑,“一年也開不了一次張”的“紫微宮傳人”轉頭看向溫明棠,捋了捋須之后,將手里的幡布扯直了,叫那幡布被風吹的‘唰唰’作響之后,問道:“哎,小娘子!可要照顧一番老生意?上次那個……我等辦事可滿意?可聽說過那句‘掙得好不如躺得好’的老話?”
溫明棠點頭對他們上次辦的事表示滿意之后,笑著說道:“怎的?大師還幫人看起祖墳搬遷生意了不成?”說到這里,女孩子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漫不經心的問道,“便是尋到了風水寶地,尋常人又哪里守得住?大師便是看風水的本事再高,這等事又要如何辦的讓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