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小飯堂第六百零三章 清明螺(十三)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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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清明螺(十三)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10日  作者:漫漫步歸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漫漫步歸 | 大理寺小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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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兩個監工漫不經心的語氣,幾個苦力工摸了摸鼻子,顯然是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往事,下意識的往那腳下有些打滑的河岸邊挪了幾步,盡可能遠離那河道之后,才揮舞起了手中的鐵鏟很是隨意的挖了起來。

這般敷衍的舉動落在兩個監工眼里,自然不滿,遂開口喝罵道:“沒給你等錢啊!這般東一鏟子西一鏟子的,還離的那般遠,是不想要工錢了?”

“工錢當然是要的。”幾個站在河岸邊揮鏟子的苦力工手下的動作依舊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回道,“要不是為了那點工錢,這么大的雨,我等又怎會跟你等出來?這不……還是因為沒得選么?”

“既然知曉要工錢,那擺出這般沒吃飽飯的樣子做甚?”監工罵道。

“大人心里清楚!光靠您的那點工錢,不另尋外頭的活計補貼的話,還當真是……吃不飽飯的。”幾個苦力工聞言笑著瞥向那罵人的監工,說道,“我等掙工錢不說什么為了過好日子了,就是為了活命!這地方……那般危險,我等也怕‘這條命’為了您那點吃不飽飯的工錢給盡數搭進去了。”

“便是真出了事,還怕衙門賴賬啊!”兩個監工對此卻是不以為意,哼了一聲,道,“衙門可是有規矩的,不似外頭,真出了事全看那些鄉紳商賈的良心了。”

“衙門確實有規矩,且那規矩還是板上釘釘的,該賠多少是多少,有個明確數目的。”一個苦力工小心翼翼的揮舞著手中的鐵鏟,顯然自己是相當珍惜自己這條性命的,只是話說到這里,便忽地一轉,指向腳下,“規矩有,銀錢數目也有,可大人們什么時候將銀錢給到我等手里,我等便不知道了。”

總被內務衙門的監工雇來做事,同這群管事交道打得多了,往年吃過的那些虧也擺在那里,哪怕再蠢,被打了那么多拳,會痛的淺顯道理自是任何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掩蓋不了的。

“錢又不曾少你等的。”監工聞言沒好氣的罵道,“對你等,我等難道似那尋常上衙門來辦事的,敲打要送禮了不成?”

“那倒沒有!”幾個苦力工聞言也跟著笑了,只是頓了頓,語氣涼涼的來了一句,“畢竟我等身上也沒幾根毛,拔禿了也就這樣。你等給的那工錢,只管我等能活命,卻是萬萬不可能讓我等身上長出那可以供人拔得毛的,自然不會要我等送禮。畢竟……我等兜里的那點銀錢,你等可比我等自己都算的更清楚呢!”

“話莫要說的那般難聽啊!”幾個監工斜了幾人一眼,當然聽得出他們話語中的抱怨,遂道,“你等去外頭看看……哪里來的這么多還能讓你等長毛供人來拔的活計可尋?多的是剛巧能活命的活計罷了!”

“我等當然知曉了,若不然也不會在大人這里干這么多年了。”幾個苦力工隨意的挖著那堵塞的淤泥,目光一點不差的落在那排水口,一旦能排水了,他們就能停了。

至于活干的好不好什么的……幾個錢啊!至于玩命的干?

他們給工錢敷衍,自己做活自然也敷衍,能交差就行了。

聽著監工在那里得意的說道:“我便知道這個。我等說到底還是衙門,同外頭那地主老爺的良心比起來,還是好不少的,銀錢也不胡亂克扣。”

“數目是不克扣,畢竟規矩是板上釘釘的。可那給銀錢的時間實在是不一定了。一樣的銀錢當時便給,同二十年后再給,能一樣嗎?”幾個苦力工沒好氣的說道,“聽家里老人說過,多數時候,二十年前的銀錢總是比二十年后更值錢的。”

“便是僥幸似這幾十年一般,銀錢并沒有變的不值錢,可……我十幾二十歲就能拿到錢,同四十多歲,半截身子埋土里時拿到那筆錢,那等感覺……是一回事嗎?”一個苦力工搖頭嘆道,“我等賣力氣的,活到四十多歲,多是一身病了,到時那筆錢剛好拿來買命了,等于什么都沒拿到與享受到。”

“可若是我十幾二十歲便拿到了那筆錢,或許能盤下個鋪子學人做生意,也或許能娶個自己想娶的媳婦,去想去的地方走走看看,甚至不消賣力氣過活了,如此……到了四十歲,也不會一身病,比起四十歲才拿到銀錢,豈不是多了那些享受?”有苦力工唏噓不已,一向木然麻木的臉上閃過一絲希冀同向往,“便是銀錢被一番享受,揮霍掉了,那好歹曾經享受過,將銀錢拿捏在手里,總是自己的選擇,選錯了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而不是似眼下這般……被你等來選擇,白白蹉跎了歲月。”

這話聽的兩個監工雖然臉皮夠厚,卻也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知曉這些苦力工感慨的,他們雖未克扣銀錢,卻克扣了他們十幾二十歲那段精氣神最好的年歲是事實。

很多女子遇不良人,常常哭訴被白白蹉跎了大好年華,引得無數人同情,感慨‘大好年華多少銀錢也買不來’。

可實則青春歲月這等事物,不止女子有,男子也有,不止癡情女子有,這做苦力的男子同樣也有。只要是人,便人人皆有,不分男女,不分貧富,皆是一樣的。內務衙門滿口按規矩辦事,卻耗走了旁人的大好年華是事實,兩個監工也清楚這是事實,抵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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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口仁義道德,冠冕堂皇的,可克扣依然是在那里的,且比起尋常克扣銀錢、收禮這等擺在明面上可計量的事物,大好年華這等事物卻是不能衡量的。

這不能衡量的大好年華寶貴嗎?可不寶貴?沒見多少貴人,甚至多少君王醉心長生不老?多少出身富貴、一擲千金的夫人們恐懼著面上生出的那一絲皺紋?甚至為了那虛無飄渺的長生之夢,被多少神棍騙去多少銀錢,也依然不懼的一頭往里扎去?

一顆打著‘長生不老’名頭的丹藥,號稱能延年益壽的東西往往都是天價,足可見這不能衡量的歲月指不定比起明面上的克扣銀錢、收禮這等事物來更寶貴。

扣著那筆銀錢不發,白白蹉跎這些苦力工的大好年華,若是能得些看得上眼的好處好歹也算克扣有個由頭。可……兩個監工本想開口辯解幾句的,只是一想到前幾日兩個走人的管事,面上的形容頓時變得微妙了起來。

就他們所見,眼下的內務衙門‘扣著不發’與‘拖延’二字早已成了融入骨子里的習慣了,有時候倒不是為了那點銀錢,事實上那點銀錢很多時候這些人并不看在眼里。可為什么要扣著呢?

有時扣著是為了立立規矩,敲打一番來領錢的‘懂事’些,‘會做人’些,說到底是為了那‘官威’二字,這說來委實可笑,內務衙門的管事哪里來的什么官階?算什么大人?可雖無朝廷品階,那一身官威卻是實打實在的。

如此久而久之,‘克扣’‘拖延’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習慣了。

也不知什么人開的這個頭,以至于整個內務衙門上行下效,甚至不拖延克扣的,都會被人問一句‘這次怎么發錢那么快了’。

兩個監工摸了摸鼻子,他們是見過那等因為克扣的銀錢不發,而在內務衙門卑躬屈膝的討好、孝敬、說好話、陪笑臉,一等一整日的那些人的,這些人有些是苦力工,有些是雜役。見的多了,也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內疚,轉成習慣與木然了。

甚至看不到這樣一番討好、孝敬、說好話、陪笑臉的流程便覺得詫異了。

他們自己當然也覺得不好,所以但凡涉及自家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為,趕緊辦了的,免得事情落到更多管事的手里,平白增添原本不該增添的麻煩。

那些麻煩……除了上門求辦事的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之外,于辦事的而言大抵也只有心里上,看到旁人對自己卑躬屈膝討好的舒坦了吧!

也不知什么人開的這個‘鬼’頭?前幾日,兩個被教訓的管事走人了,那磕頭賠禮的一幕其實不止外頭看熱鬧的叫好,私底下內務衙門里也有不少人搖頭,說‘活該的’,只是罵歸罵,這種事……罵的人自己也未必干凈,沒少做過。

至于折磨旁人過來送禮、討好云云的,只要不是他們自己的事,是旁人的事,那……多數時候也是懶得管的。

發呆時,時間總是走的飛快的,兩個監工遠遠站著,想了一番這幾日的事情,便看到那幾個敷衍的苦力工停了手,指著那排水口道:“挖開了,水排出來了。”

兩個監工走過去一看,確實見那排水處開始排水了,又看了看那高到不正常的水位,道:“等水都排進河里了,便將口堵了,免得河水倒灌入排水溝渠,地下水涌上來,臭哄哄的,驚擾了貴人便不好了。”

幾個苦力工點頭,其中一個還隨口嘟囔了一句:“貴人老爺可驚不得,派個人來一問,都能叫內務衙門抖三抖。尋常人就是死了,討要撫恤銀錢,內務衙門也能拖上好些時日不肯給呢!”

這話說的……顯然那日內務衙門門前的事這幾個苦力工也聽說了。

“有本事你下輩子投胎當個貴人啊!”監工瞥了眼那說話的苦力工,說道,“若是有這名額,記得給我也留一個,我也想當一回貴人。”

一席話說的幾個苦力工也跟著笑了,雖這話一出,看這兩個監工順眼了些,知曉他們也是底下做事打工的,可同樣的,也知曉朝廷撥下的銀錢,發到他們手中時,兩個監工也是拔走了幾根毛的,這兩人……雖被上頭的管事欺負,下雨天不得不跟著他們出來干活,可欺負他們也是事實,是以這‘順眼’也只是一瞬而已,復又變的警惕了起來。

這內務衙門還當真是上上下下,都寫著‘欺軟怕硬’四個字。

等到辰時過半,天色大亮,雖依舊下著蒙蒙的細雨,可除非是個瞎子,傻子……也能看得到那河岸水位已高到不尋常了。

兩個監工看著腳下方才退去的水位,立時指著那排水口催促道:“趕緊堵回去,然后走人!”

幾個苦力工不等他說話便立時揮動鐵鏟開始填口子,動作比起先時的敷衍麻利了不少,這般麻利當然是有原因的,兩個監工舉著千里眼,看向不遠處雨霧中的層層樓閣,道:“那些工匠要過來放水了,那些技藝我等不懂,可水往低處流,千萬不能叫他們的放水讓水又倒灌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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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苦力工很是麻利的揮動著鐵鏟,才幾個工錢啊!也就值得他們干個挖口、填口的活計,至于旁的活計,那是一點都不能多干的,若不然,豈不吃虧?

跟內務衙門的人交道打得多了,人也早從一開始憑借一槍熱忱的努力做活,好好表現變成了算計。再者,給多少工錢,干多少活,不是天經地義?

至于那些臨時多添的河水倒灌的事,又不曾給錢,憑什么要做?至于什么大事大災面前,先將活做了,過后再問內務衙門要錢什么的……前幾日那大理寺衙門的孤女要個撫恤銀錢,且聽聞還是長安府親自介入的情況下,要個錢都那么麻煩。他們可不定有那孤女這么好的運氣,有長安府介入幫忙討要銀錢。所以……哪能先將活干了,再問他們要錢呢?這內務衙門可不是什么認賬,肯爽快給錢的地方。多的是活白干,好事白做,銀錢卻一個子兒都領不到的情況呢!

癡情人一腔真情錯付之后會變的瘋魔,大抵是文人墨客的故事傳唱的多了,眾人能理解這一番轉變;可好人做慣了好事,卻得不到應有的獎賞與尊重,甚至連工錢都要不到,久而久之,自也要變了,眾人可能理解?

多的是人見到這一幕,總是怪那原先的好人‘人變了,不再是以往那個好人了’,卻不知好人的那一腔熱血早已被那些漠視與不公、不平的涼水給澆冷了。

當然,雖然覺得給多少工錢,干多少活是天經地義的在理,可出事時自己卻是不能在場的,若不然,出了事,管他是做什么的,都是要被牽連的。

所以,趕緊堵了口子,然后立馬走,只要不是自己在場時出的事,那就怪不到自己頭上。

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堵完口子便逃也似得離開了,至于什么時候出事,出事時什么人在場,那就……看誰倒霉吧!誰叫那天雷劈下來的時候,那人剛好就在旁邊呢?

這里的人剛腳底抹油的跑了,劃著船的工匠學徒便打開了排水口,看著并不似以往那般能明顯看到水位下移的河面下意識的撓了撓頭。

他才進工坊幾日,領了本《魯班秘要》剛開始翻,自然是不懂什么情況的,只知道大雨過后的早上是要過來開排水口的。

水漫至這般,也不見水位下降的情況當真不要緊嗎?書里的魯班不曾說過這個問題。想問人,可是工坊幾個老師傅都接了外地的單子離京了,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呢!又能去問誰?

“水位若是高,那便將排水口開著,暫時不要關了。”嘀咕著重復了一遍老師傅離去前的交待,十三四歲的小學徒除了不關排水口,也不能做旁的了,在原地對著那不見下降的水位束手無策的發了會兒呆,便劃著船離開了。

至于查驗什么的……貴人們的海市蜃樓可是不能隨意靠近的,那樓閣那么漂亮不假,卻是尋常人摸不到以及看不到的。門上的鐵將軍大門鎖,以及那精鋼所制的門窗都是牢固至極的,據老師傅說是比照‘攻城’的強度造的,尋常人想破門而入都難呢!

劃船至岸邊,正看到不少人過來,一問皆是這些海市蜃樓的主人家里派過來的,目的便是為了抽走那連接彼此的鏈橋踏板,不止讓岸上的人上不去,旁家閣樓中的人也莫想要來自家蜃樓上晃蕩。

這般舉措據說是怕雨大,唯恐有人吃飽了沒事干跑來蜃樓,出了事,牽連到自家頭上,是以,一旦大雨侵襲,便要先一步斷開彼此之間的聯系的。

想起這些話,學徒低頭看向腳下的河水,想到了‘涇渭分明’四個字。還真是劃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難怪老師傅們總說貴人們謹慎的很,不止怕自己出事,也怕與自己有關的旁人出事,更怕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地盤之上呢!

所以一看有災禍,自是自己先一步同旁人斷開了,不讓人靠近,死在自己的閣樓之上。

學徒才入行,正是對這一行滿是好奇的時候,是以上岸之后,也未立時離開,而是看著那些原本彼此連接的蜃樓在各家管事的指揮下斷了開來,成了一座座分散開來,互不干涉的河中‘孤島’。

“難怪人說親兄弟都要明算賬,貴人們的賬算的真清啊!”嘀咕了一句,正要離開的學徒眼角余光一瞥,忽地瞥到了那唯一一座還未有人前來抽連岸踏板的三層水上閣樓,頓生不解,“那一家……怎的不派人來?且那連岸的踏板都未抽走?”

此時恰巧有一家管事從他身旁經過,當是打過交道的,便順口回了他的話:“那是原先興康郡王府家的蜃樓,出事之后被幾個鄉紳富戶買了下來,同我等交情不深。不過聽說今兒這些人有事要聚一聚,沒看他們連那連岸的踏板都未抽走么?當是今日要過來的。”

小學徒這才‘哦’了一聲恍然,先時對老師傅說的這海市蜃樓是‘法不傳六耳’的‘談事之地’還有些不解,眼下倒是隱隱有些明白了,遂看著那一處處彼此分離的孤島蜃樓,感慨唏噓道:“確實是個談事的好地方呢,這些富戶權貴果然如師傅說的那般聰明呢!”

這一聲感慨說罷,小學徒便回去了,只是他自己也未想到不過幾日的工夫,再回看自己的這一聲感慨,竟有種自己給自己狠狠甩了一巴掌之感:臉疼的厲害!

聰明?聰明……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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