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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坊、酒肆、青樓這等地方出入之人皆是晝出夜伏不定的,是以這等地方開到夜半,甚至一整晚都開著門也是常事。延康坊算是長安城里人流通行極大的大道了,這大道兩畔如此‘不夜’,鑄就長安不夜城的鋪子自有不少。
坊頭的賭坊便是‘長安不夜城’中時常燈亮至通明的不夜城中的一處。
通宵達旦了一晚上,不論是忙了一晚上的公務,忙的正經事,還是喝了一整晚的酒,看了一整晚的舞姬裙擺飛舞,又或者跟骰子比了一整晚的大小,忙的不是什么正經事,算是消遣了一整晚,待到天明出來時,那面容都是一樣憔悴不堪的。甚至消遣一晚的,有時比忙了一整晚公務的,面上的憔悴之色更重,勞心勞力還傷身,自不比忙正經事的‘輕松’多少。
此時便有人大早上的殺進了這延康坊的賭坊,從里頭幾乎是強行拖拽著將里頭同骰子比劃了一整晚的一位賭徒拖拽了出來。
雖進了賭坊一樣都是賭徒了,可那身上的衣袍還是決定了這進去的賭徒到底是能大把割肉放血的肥羊,還是頂天了也薅不出幾根毛、瘦骨嶙峋,只能熬個羊骨湯的瘦羊的。
雖說殺進賭坊拖人的大抵是發狠下了狠手,將人拖拽出來時半點面子也未留,可謂是發了死力的拖拽,以至于那被拖出來的賭徒身上磕碰傷不斷,背部同地面磨了一路的衣袍都被蹭花了,可即便如此,那一身一眼可見的蹭破的華服錦緞還是昭示了這大早上被人拖拽出賭坊的不是什么瘦骨嶙峋只能熬湯的瘦羊,而是只能大把割肉放血的肥羊。
賭坊的態度亦表明了這一點,沖進賭坊揪著耳朵將賭徒拖拽出來的情形于時常在延康坊附近溜達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了,之所以大早上的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還在于賭坊與素日里截然不同的態度。
“誒,別拽別拽!”賭坊的人一路跟著氣勢洶洶殺進賭坊拖人的人走了出來,雖因著對方一身素衣縞服的喪服不好直接下手阻攔,可那又是帶著墊子在那被拖出來的賭徒身下墊著,又是不停勸說的舉動還是眾人素日里不曾見過的‘盡責’,也因此引得不少人過來圍觀了起來。
重重圍觀的人墻隔絕了外人的直接窺視,卻也更引起了外人的好奇,使得圍觀看熱鬧的行人越來越多。
林斐同長安府尹夫婦便是這時走進的人群。
因都是打算涇河旁走一趟便直接回衙門的,是以林斐同長安府尹身上著的都是官袍。
先敬羅衣后敬人!更何況這一身羅衣與尋常的‘羅衣’不同,是官袍,是以一見林斐同長安府尹過來,原本正看熱鬧的行人也自發的讓出了一條道,讓兩人擠了進去。
有人還主動向兩人說起了里頭的狀況:“不是尋常賭的家里家徒四壁的賭徒,那被拖出來的賭徒不缺錢,是個肥羊,瞧那賭坊緊張的,真真是唯恐那肥羊磕了碰了。”
“賭坊這般強行摻和護肥羊的勁兒還真是稀罕事!若是些尋常家長里短的糾紛事,怕是早下手干預了,要我說那些拖人的也不是善茬,是個狠的,直接抬著尸體過來了,這賭坊便是想摻和,這青天白日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又在延康坊,哪里敢啊!”有人接了這話茬,搖了搖頭。
這話聽的人墻后看不清里頭具體情況的過來看熱鬧的行人更是好奇了:“又不是沒見過那等家里富庶的二世祖,可再厚的家當,沾上了賭,也能遲早賭空。左右那么重的癮在那里擺著,只要還能動,上了癮的那等人爬都能爬來賭坊。先時也不見賭坊這般護肥羊的,這次這個……哪里至于讓賭坊親自下場?”
“那些家里富庶的二世祖家里有金山的,一座就是一座,兩座就是兩座,有個明確的數目。哪似這個?他有的……可不是一座明確的金山,是那下金蛋的母雞,只要多活一日,就能多賺一日的銀錢,叫那銀錢源源不斷的流入賭坊,你說賭坊為何不護他?”大抵是有事不得不先離開,只看了一半熱鬧的行人從里頭擠了出來,對后頭沒看到熱鬧的行人們搖頭道,“不過這下金蛋的母雞今日怕是要徹底砸了。”
還未看到里頭具體情形的長安府尹一聽這話立時挑眉,問身旁的自家夫人與一旁的林斐:“喲,你等說那被拖出來的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什么行當?竟有個下金蛋的母雞在手里?且……瞧著這么穩當、讓賭坊的人都緊著護的肥羊,一夕之間便能徹底砸了?”
府尹夫人聞言白了長安府尹一眼,早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那擔架上白布覆著的尸體了,是以冷哼道:“才看過海市蜃樓,看過那留的后門,你說能是什么行當?”
一席話聽的長安府尹忍不住壓低聲音笑了兩聲,對自家夫人豎了豎拇指,道:“夫人高見!”
林斐亦在一旁點了點頭,道:“除了這等老天賞飯吃,靠天賦的行當之外,也沒有旁的了,再加上這抬過來的尸體……”看著眼前逐漸散開一條路的人群,林斐說道,“我猜……是個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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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墻的盡頭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長安府尹同林斐走了進去,堵住了這人墻主動讓出的裂縫,而后一眼便看到了地上擔架上白布覆面的尸體以及尸體兩旁衣著縞素的親人,有尸體旁抹淚嚎哭的婦孺孩童,還有那氣急敗壞沖進賭坊拖人的血氣方剛,十五六歲的少年人。
這情形……只一眼,便能讓人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旁人群里的唏噓聲不斷傳來。
“聽聞只是小病,又是一家的頂梁柱,所有擔子都在他肩上擔著。白手起家,據說在當地也算個人物,可謂商賈奇才。在長安城里一手置出了這么大的產業,好生了不得呢!”有人唏噓道,羨慕中摻雜著幾分說不出的惋惜,“我家里靠著兩代人才堪堪在城里置下宅子,他一個人……短短幾年間,如此大的產業,真真是想也知曉,若是再活些年歲,指不定這長安城里都有他說話的一席之地了。”
“那還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另有人跟著嘆道,“如此厲害,家里哪敢怠慢,特意花了大錢請了神醫過來為他治病,哪知這神醫竟是個賭徒,直接將人治的送去閻王爺那里了。”
“這般大的家業……他又突然出事,連個緩沖都沒有,兩個大點的兒子還在學堂讀書呢,哪里扛得起這擔子?又哪里是那群商賈老手的對手?這家業……怕是完了。”一旁的行人也是惋惜不已,“可惜可惜!這一家子的富貴怕是要到頭了。”
“更可惜的不是明明只是個小病?便是換個尋常大夫也不至于此,花大錢請的神醫竟是同閻王爺串通好的,還不如不請呢!”眾人搖頭感慨
那一家子的哭嚎聲震天,兩個沖進賭坊的少年人也邊哭邊扯著那被拖出來的神醫讓他“賠”。
護了一路肥羊的賭坊中人此時的神情亦是微妙:他們護肥羊,是因為肥羊是生金蛋的雞,同樣的,對面那被這‘嗜賭成性’的肥羊治死的也是只生金蛋的雞,且生的金蛋可不比這肥羊生的金蛋小。
他們有多緊著這肥羊,對面就有多緊著擔架上白布覆面的那位。將心比心,自是知曉對方急的跳腳了。
罪過罪過啊!賭坊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領頭的那個搖了搖頭,只一看這狀況就知道這事擺不平了,是花多少錢都擺不平的事。
“死的不是一座金山,有個具體的數目,該是多少就是多少,而是那源源不斷生錢的聚寶盆,這聚寶盆是能不斷生錢的,又哪里來的具體數目?”領頭的賭坊主事搖頭道,“能善了才怪,一會兒將昨晚他賭了一夜佘的賬趕緊結了。往后他再來賭坊,可不許他再賒賬了。”
這位神醫生金蛋的能力怕是今日這事之后就要廢了!眼下這神醫賭徒雖然人還活著,沒去見閻王,可在賭坊眾人眼里,卻也同死了沒什么區別了。
賭坊不插手了,那被拖出來,一臉斯文相的年輕人自然少不得要自己護住腦袋面對那不斷襲來的拳打腳踢了,一面挨打,一面不住求饒:”莫打莫打!莫打我這雙手,我這手可是施針的啊!”
“再讓你施針治死人嗎?”揮拳毆打那年輕人的少年人邊哭邊打,“我阿爹是家里的頂梁柱啊!叫你弄混了藥方,出了事,還找不到你的人,我阿爹本是小病,便是不治都有好些年可活,眼下就是叫你生生治死的啊!”
“莫打莫打!我只要活著,這雙手好著,能施針,就能一直掙錢!”年輕人抱著腦袋不住求饒,“你阿爹那事……我的施針還是準的,只是不留心弄混了藥方而已,我的本事是不出錯的,只要我活著,你等要多少錢我都給!”
“你以為只你一個天縱奇才不成?只要我阿爹活著,要多少座金山銀山要不來?”少年的拳頭砸的更狠了,痛哭道,“我等過的好好的日子,哪里用討你的飯吃?”
“我施針不曾出過一次茬子,我藥方也開的極好,你等隨意去外頭打聽一番便知道了,我只是調混了兩人的藥方,粗心罷了,我的本事沒問題的。”年輕人不住求饒,“你等要多少錢,只要我活著,就不愁錢!”
“我阿爹又有哪一樁生意出過岔子了?你隨意去外頭打聽一番也能知曉!你賠得起我阿爹這個人嗎?”少年氣急敗壞的罵道,“我阿爹外號聚寶盆,你賠得起嗎?”
“生金蛋的母雞把聚寶盆治死了。”長安府尹看著眼前這一幕,眉頭深深的擰了起來,問一旁的林斐,“你看……這怎么賠?”
林斐搖了搖頭,指著那不住求饒的斯文神醫道:“聽他話里的意思是他本事沒問題,且還這么年輕,按說該是前途不可限量才是!”
“可他治死了人。”府尹夫人說道,“哪怕不是本事出的錯,是粗心混了藥方,人……確確實實是被他治死的,沒跑了。這等情況……誰敢讓他治?要知道……人只有一條命,管是因為本事出的事還是粗心出的事,死了就是死了,閻王爺可不會考慮到他是因為粗心出的事而不是本事出的差錯,再把死人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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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難辦了!”長安府尹看著眼前這一幕喃喃道,“一個是天縱奇才的神醫,一個是天縱奇才的商賈,二者本皆是無價之寶,都能說上一說。可這等無價之寶一旦出了一次差錯,便都跌落神壇了。若非如此,賭坊的人可不會袖手旁觀。這神醫眼下活著卻出了差錯,比起死了未出差錯的商賈來,自是賠不起了。”
“人死……可以如燈滅,也可以人死……便徹底登上神壇了。左右他生前未曾出過差錯是事實,自成了一只不會漏的聚寶盆了。”府尹夫人說道,“神也好,那不漏的聚寶盆也罷……都是無價的。你這難斷家務事的父母官又要遇上麻煩事了。”
長安府尹的眉頭早已擰成了一團,對自家夫人的話點了點頭之后偏頭問一旁的林斐:“你說這事……怎么辦?”
林斐沒有偏頭看長安府尹,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在年輕神醫被揍個半死,那雙‘價值千金’的手被打的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起來時,聞訊趕來的老面孔,道:“此事……未必會鬧上官府,他若不肯告官,私了,自也輪不到我二人出手。”
大榮的律法遠沒有這般完善,這世間事有不得不上衙門的公事,自也有存在轉圜余地或者說留有后門的私事。
大夫治死了人,可以鬧大了告官,也可以……私了。只要不是有明確證據的殺人,似這等事,衙門能不能管還不好說。
長安府尹早在林斐說出這話之后便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老面孔,“咦”了一聲,對自家夫人道:“那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神醫來了。”
府尹夫人打量了一番那親自背著醫箱,將兩個七八歲的小醫童遠遠甩在身后的精神矍鑠的老者之后,默了默,道:“我瞧著他這無慈悲的神醫……指不定比這被人打折手的年輕神醫賭癮更大。”
正說話間,黃湯已擠入了人群,正被人揍的求饒哭嚎不已的年輕神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宛若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哭喊了出來:“世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