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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番京兆府衙前的熱鬧,因著并未多作逗留,是以溫明棠等人再次回到大理寺時,時辰尚早。
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阿丙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走了一趟,又餓了!”
阿丙這年歲的少年,正是最容易餓的時候。溫明棠看著比去歲頭一回見到時長高了約莫有半個頭的阿丙,笑了,說道:“所幸午食時還剩了些蒜香南瓜,冷食也食得。若是實在不想食冷的,就去我那里,用圍爐煮茶的器具拿去熱一熱便成!”
此時時辰尚早,內務衙門每日送來的菜食種類也就那么兩三樣,自是上午便早早將菜肉都洗、切備好了,待到暮食之前一個時辰,直接開灶做菜便是了。
得了溫明棠這一句,湯圓同阿丙立時應了一聲,一面說著再烤些番薯、紅棗、桂圓什么的,一面進了公廚。
原本是準備拿了那午食剩下的蒜香南瓜便去溫明棠那里支起爐子圍爐煮茶來著,可待進了公廚拎開鍋蓋看到里頭空空如也的鐵鍋時,三人皆是愣住了。
正在一旁蒲團拼湊出的“地鋪”上打瞌睡的雜役一見他們這舉止,便猜到幾人想尋什么了,隧笑著打趣道:“可是阿丙又餓了?”看著正摸肚子的阿丙,雜役指了指外頭,說道,“不巧的很,你等出去看熱鬧之后,那盤剩下的蒜香南瓜叫林少卿拿走了,你等便再去烘個番薯什么的墊墊肚子吧!”
溫明棠等人恍然,轉身正要走,便聽那雜役又感慨嘟囔了一句:“最近集市菜價漲了些呢,雖是漲的不多,可買菜什么的也比素日里要多花幾個錢了。公廚吃飯不要錢,大家自是在公廚將肚子填滿了再回去了,如此……也好省下一張嘴的開銷了。”說話間還忍不住嘆了口氣,那語氣聽起來頗為復雜。
雖說孤身一人住在衙門住宿屋舍里的雜役不少,可多的是那等家里有家眷同在長安的。家里妻兒老小的開銷可不似雜役自己這般能在衙門公廚解決了,自是日常皆需要去集市上買菜肉什么的回去做的。
這般一來,集市上菜肉價錢的變動,這等日常需去集市上買菜肉做飯的自是頭一個察覺到的。
“聽聞幾乎所有菜疏都比原先貴了兩個錢。”雜役嘆道,“雖漲的不多,也不至于買不起菜了,可算一算每月還是要多花上不少銀錢了。”
這隨意的一聲感慨聽得轉身正欲去溫明棠院子里圍爐煮茶的湯圓等人腳下的動作皆不由一頓,互相對視了一番之后,湯圓偏頭對溫明棠說道:“溫師傅,菜肉價格那么快便漲了呢!”
溫明棠點頭“嗯”了一聲:“這幾日,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那出事的張家同興康郡王府身上盯著,卻是鮮少有人注意到了這菜肉價錢上漲上頭。”頓了頓,又道,“或許便連買菜之人自己雖是注意到了,卻也并不會以為是什么大事。”
升斗小民也是這世間最愿忍讓的一群人了,溫明棠一邊說著一邊同湯圓、阿丙兩人跨出了院子,公廚院外幾個雜役正在外頭勞作:掃地的掃地,擦拭長廊的擦拭長廊。
只一眼,溫明棠的目光便落到了正在長廊邊擦拭長廊的黑瘦婦人身上:那是……子清、子正兩人的母親。
想起她前些時日的那一鬧:被不少人稱為刁民。溫明棠腳下慢了一慢,看著那黑瘦婦人正在勞作的身影,喃喃:“或許……有時候太過忍讓也不好!”
子清、子正的母親便是忍到無法再忍,被逼至絕境時,才急的鬧將出來的,可在外人眼里又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許憐她一人獨自帶大子清、子正兩人的有之,可更多的卻是以一種別樣挑剔的目光來審視其行此舉背后所求的‘利益’動機吧!
熟知內情的,會知其是逼不得已。可不知的,又會如何看待她那些舉動呢?
“七日之間,幾乎每種菜價都漲了兩個錢,肉價則漲的更多些,要三個錢。”劉元說道,“這是我家買菜的阿嬤回來說的!”說到這里,又忍不住嘀咕,“自家買菜的錢要多花了,不該是頭等大事么?怎的還都盯著那張家同興康郡王府里那點熱鬧瞧?”
“一年賺得的銀錢都比不得人家屋子里隨手擺置的一樣物件銀錢值錢,怎的竟還有這等閑心?”劉元對身旁的白諸、魏服二人說道,“眼下是只漲了兩個錢,咬咬牙,尚且能捱過去,待到實在捱不過去了,怎么辦?”
“怎么辦?鬧唄!似子清、子正的母親一般急的跳出來鬧!”魏服說到這里,忍不住搖頭,“到時候京兆府出兵、鎮壓、上奏三板斧下來,朝廷再開始出面壓價什么的,每每都是這么個路數。朝廷出面解決此事,京兆府再推幾個官員出來革職查辦,百姓高呼幾聲圣明,事情便解決了。一番鬧騰下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便還能順帶為自己添上幾筆政績,這結局真真是皆大歡喜呢!”
“可忍著的這段時日里百姓多花的銀錢,朝廷可會歸還?”白諸接話道,“如此一番風水輪流轉下來,最后不還是肥了靜太妃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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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屋內正閑聊菜價的三個下屬,正在案邊翻卷宗的林斐抬頭向三人望來:“張讓那里,趙大人的案子以及常式的案子可有什么進展?”頓了頓,又道,“張讓提過不能說的,便不要告知我了。”
“連進展都無,張大人又能有什么不能告知林少卿的?”劉元搖了搖頭,說到這里,面上的神情默了默,聲音低了些,又道,“倒是趙夫人那里……來過幾回,問我等案子怎么樣了。”
趙孟卓遺孀趙夫人出身書香門第,自是知理的婦人,知曉林斐不插手此案之后,便也未再麻煩林斐,而是每每來,都直接尋劉元等人探聽情況。
“老實說,那物證結果真真叫我等不知該如何對趙夫人開口。”白諸接話道,“有一回我隱晦的提了一提物證所指趙大人極有可能是自己選擇的跳樓,那趙夫人便問我趙大人生活如此順遂,她這枕邊人都不知自己夫君有哪里不如意的地方,又為何要選擇跳樓?”
林斐聽到這里,點頭道:“便是當真跳的樓,那也定是被逼的!”
這話一出,白諸等人雖是一愣,卻也并不意外,跟著點頭道:“那趙夫人也是這么說的,道便是當真自己跳的樓,那也定是被逼不得已而為之。”
這些……其實都不消趙夫人提醒,他們這些辦案的連同張讓又怎會不知?只是……思及毫無進展的查案過程,以及那失蹤至今不見人影的摘星樓當日在場的幾位官員,白諸等人對視了一眼,頗為無奈道:“除卻已死的常式以及軟禁于宮中的國公爺,哦,還有疑似自己跳下摘星樓的趙大人之外,其余人皆失蹤了,且音訊全無。”
“這案子……真真是同以往的案子全然不同,其可查的人證、物證之流的除開表面的那些個爭執之外,真真有關案子的線索極少。”白諸說道,“不說我等了,前兩日我等去刑部同張大人交涉,他也連呼此案委實越查越是棘手!”
當然,不少案子未破開那遮掩在前的重重迷霧之前,看起來都是棘手,且讓人一頭霧水的。遠的不說,便說劉三青、蘆元林等人的案子在未揪出真相前同樣是讓人覺得難辦的。
可這難辦,于他們這等辦案官員來說,心里其實還是有把看不見的尺子來衡量的。
“看不懂案子本身,便回到涉及案子的人身上來。”魏服接話道,“看咱們趙大人、國公爺,甚至連同常式三人牽涉其中,皆無法善了,想也知曉此事定極為棘手,或許……會是我等接手過的最麻煩的案子也說不定!”那常式工于心計之舉猶在眼前,真真是令人驚嘆。
“這案子……”劉元順口接了魏服的話,說道,“張大人若當真辦好了,這升階什么的自也是擔得起的。”
至于若是沒辦好這種話,眾人自是默契的皆沒有提及,而是轉而又提起了另一個人。
“沒想到那羅山竟是自保成功了!”白諸說道,“雖說被貶了兩階,品階一朝回到了十年前,可好歹是成功擺脫了張家同興康郡王府的糾纏,也不知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從張讓那里聽聞羅山對那陸夫人的家眷茜娘等人已顧不得面子功夫了,而是明晃晃的恐嚇威逼這幾人做替死鬼。不過因著張讓出面走了一趟,向那幾人陳明了厲害關鍵,好歹沒有叫這幾人稀里糊涂的冤死!”魏服唏噓了兩聲,“這等情形之下,沒有茜娘這等替死鬼在手,也不知張家同興康郡王府為何肯放過他。”
畢竟自笠陽郡主跑到興康郡王府前挑釁的那一日開始,興康郡王府連同張家便如同瘋了一般到處攀扯,不少人都在暗地里道羅山這一回怕是完了,便連張讓先時都是這般以為的,卻未料到他最后竟是逃過了一劫。
“你等可是忘了一進教坊便被人買走的原興康縣主同原興康郡王妃等人了?”林斐聽到這里,搖頭說道,“不止如此,流放的還有那位原來的‘小縣公’李甲一位妾室所生的庶子,已七歲了。一家盡數倒臺,自也管不得什么庶子不庶子了,總是個男丁。這些人……都需有人出面照拂!”
“宗室倒不是吝嗇那點銀錢,可這等情況之下,唯恐被波及自身,自是不好明著出手的,便需要一個明著出手照拂這些人之人。”林斐說到這里,隨手用木簽子插了一塊放置于案角的蒜香南瓜送入口中,說道,“羅山肯出面做這件事,興康郡王府自是沒有再咬住他不放了。”
“那張家同興康郡王府又未咬出羅山,若不是羅山硬著頭皮在這等時候出面為興康郡王府的家眷安排出路,也不會被連貶兩階。”說到這里,林斐頓了頓,又道,“倒是那接手興康郡王府家眷的買家,竟是……沒聽到城中傳出什么消息,捂的倒是嚴實!”
這話一出,成功令得屋中的劉元等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開始猜測了起來。
“當是權勢滔天吧!”劉元摩挲了一番下巴,說道,“畢竟是在這等時候趕的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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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究竟是何等權勢,背后站的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這等時候行此等舉措?”白諸沉思了片刻之后,轉而看向魏服,問道,“老魏,你可聽聞過這等人?”
魏服沉思了許久之后,還是搖頭,道:“慚愧!便是我也想不出來有這等人。哪家會如此不開眼在這等時候行這等令圣上不悅之舉?
林斐神情平靜的聽著面前三人議論著,咀嚼著口中軟糯咸香的蒜香南瓜,一塊一塊的往嘴里送,可待到案角那放置蒜香南瓜的食盤都空了,也未見三人猜出那背后之人來。
放下那插蒜香南瓜的木簽,他喝了口茶,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等繼續做自己的事吧!”說罷也不等三人有所反應,便離開了。
這答案……當真很難猜嗎?或許是不想猜,也或許是身為大榮臣子長久以來的本能,下意識的回避了吧!
“那烤熟的蒜香南瓜內里依舊是軟的,表皮卻是焦脆的,同這番薯真真是不一樣!”咬了一口手里的烤番薯,墊了墊開始“咕嚕”發牢騷的肚子,阿丙感慨道,“若非溫師傅做了這吃食,我還是頭一回知道這蒜碎烤熟之后這般香的!”
“那大蒜的咸香真真是同一般的咸香不一樣,好似那蒜香天生帶著一股子誘人的鮮味一般!”湯圓感慨著嘖了嘖嘴,一幅意猶未盡的樣子,嘆道,“是真真好吃呢!”
溫明棠笑著接話道:“這蒜碎待用石舂舂搗成粉末,加以鹽調味,也可同那辣椒粉一般用作調味,便喚作蒜香味,加入去歲食過的無骨雞柳以及一些油炸捻子中滾幾圈,味道亦是極為鮮美呢!”
一番簡短的描述聽的湯圓同阿丙兩人下意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巴巴的朝溫明棠望來,兩人正要說話,便聽院門處一道聲音傳來:“你若是真做了這蒜香味的調味之物,我要一些!”
這聲音……看著自院門外走進來的人,湯圓同阿丙連忙開口喚了聲“林少卿”。
林斐朝兩人點了點頭,走進院中,而后徑自行至溫明棠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