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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棠院子里的煮茶圍爐并沒有因著林斐的離去而撤下,待林斐離開之后不久,湯圓、阿丙以及紀采買三人便走進了院子。
“其實我等先時已來過一回了,見院門關著,又聽打掃雜役道林少卿正在院中同你說話,我等便沒有敲門打擾。”湯圓一面說著將手里剩余的一只樊記的肉夾饃遞給溫明棠,一面高興的接過溫明棠遞來的烤熱的柿子,剝了皮就往嘴里送,邊食邊不住感慨道:“好甜!”
“阿丙出去買的,一人一個,這一個是溫師傅你的。原本以為你同林少卿要說上好一會兒的話呢,卻不成想不過半個時辰,林少卿便走了。”幾人圍著溫明棠那特制的小爐坐下之后,湯圓順手往那烤熱的鐵網上丟了一把花生,道,“雖開春了,可還是冷的很,溫師傅這里的圍爐煮茶又暖和還有的吃,正合適!”
炙烤過的瓜果物什格外的甜也格外的香,執著那特制的長柄茶壺為幾人一人倒了一杯牛乳茶之后,溫明棠道:“他要去寫結案文書,便先走了!”說罷,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方才被湯圓塞過來的樊記肉夾饃,復又想起了林斐離開前說的話,
“去歲年初初遇時的那一刻我未來得及停下腳步來尋你,年末的時候,你去見快要出宮的趙司膳,我看你又在那里排隊,此情此景,恁地眼熟,”說起去歲一整年兩人數次見面時的場景,林斐往日清冷的聲音之中染上了一絲別樣的情緒,溫柔的與平日里的他渾不似同一個人一般,他道,“當時我就在想,這個遺憾總算是能彌補了。是以當時,我便停了下來,向你走來,唔,順道還要走了你手里的吃食。”
至此,去歲年初同年末,兩次在通明門的相遇,卻有了截然不同的結局。
溫明棠想起自己年末在通明門排隊等候見趙司膳時,看他向自己走來,還在感慨‘怎的這回同年初不一樣了’時,不由莞爾,下意識的再次低頭看向自己手里的吃食:城中這樊記的肉夾饃可謂長安特色,從早到晚,排隊的人絡繹不絕,溫明棠自也是覺得不錯的,外皮酥脆內餡爆汁,食客自會用腳來表示對吃食的喜愛。不過再好吃卻也僅止于此,只是個吃食罷了。她這張嘴不挑食材,但恁地喜好品嘗各色新鮮食物。
可此時,看著手里這被油紙包裹的肉夾饃,卻讓她生出了一股別樣之感:大抵是所有吃食帶上了那一時那一刻相遇的情形,也會變的與眾不同了起來。
那廂吃完一個柿子,正要剝橘子的湯圓眼角余光瞥到溫明棠,見自家這位溫師傅正用一種堪稱“溫柔懷念”的目光看著自己手里的肉夾饃時,不由一怔,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溫師傅,這肉夾饃雖排隊,那師傅做的卻快。阿丙也未排多久便買到了,并不稀罕的。”
溫明棠“嗯”了一聲,回過神來,對上小丫頭湯圓略顯吃驚的目光,伸手摸了摸湯圓的頭發,看湯圓被自己的舉動逗笑了,溫明棠也跟著笑了出來,看著今日的湯圓與往日里相比,明顯開朗了不少的的模樣,她笑了笑,偏頭問她:“如此開心,可是因為陸夫人告官的緣故?”
“便知道瞞不過溫師傅的眼睛!”湯圓“嗯”了一聲,指了指她手里的肉夾饃,說道,“遇到開心事了,便買點吃食來慶祝一二!”
于此時的湯圓而言,最開心的莫過于自陸夫人的告官之事中,聽到了咸陽縣衙那場大火的幕后主使。
“張家同興康郡王府。”湯圓掰了一塊橘肉送入自己的口中,唏噓道,“便是一早便知道這兩家是讓我爹送命的元兇,可若放在往常,我是無甚信心將他們盡數送官的。”說到這里,湯圓托著自己的腮幫子沉思了片刻之后,又道,“我能做的,大抵也只有學著話本子里那些人,賣了宅子,換與銀錢,然后尋個英雄好漢,去學荊軻做那行刺之舉!”
“那你這舉動也委實太過悲壯了!”紀采買老神在在的拿起一塊烤熟的南瓜送入口中,說道,“不見那荊軻行刺秦王前據稱乃燕地最厲害的刺客,最后卻也失敗了?”
“是啊!這舉動不易成功,卻也是唯一的法子了!”湯圓擰著的小臉說到這里,卻是笑了,小丫頭高興的對溫明棠說道,“方才我等過來尋溫師傅時遇到林少卿了,原本打完招呼,以為林少卿會同以往一般立時走的,卻未料到他特意停了下來,對我道‘放心’,還說我爹的仇不止能報,還能報的徹底,那張家同興康郡王府上下一個都逃不掉呢!那可真真是叫我開心壞了!”
小丫頭說到這里,忍不住捂唇,雖遮住了口鼻,忍住了發出的笑聲,可露在外頭眉眼間的笑意卻是怎么都遮不住:“有林少卿這話,可叫我徹底放心了!”頓了頓,又對溫明棠道,“溫師傅前兩日也同我說過這些話,說公道一定會來的,卻沒成想那么快便來了!”
當然,這公道至此也只來了一半而已。
“爹的仇算是報了,接下來便是內務衙門那里討要銀錢了!”小丫頭湯圓說到這里,高興的晃了晃身子,“最難的仇都報了,這銀錢難道還討不回來不成?我慢慢等便是了!”說到這里忍不住又握了握拳:“果然好人是有好報的,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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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棠聽到這里,同紀采買對視了一眼。紀采買以口型問她:“前幾日你如此篤定的,便是這件事?”
溫明棠搖頭,用口型比了“意外”兩個字。
她也未料到那位陸夫人那里竟會有這等驚喜,比之從內務衙門那里討要銀錢這件事,扳倒張家同興康郡王府兩家顯然看起來更難。
但時局這種事委實是不可捉摸,沒想到老袁這件事中最難的一關竟如此輕而易舉的被解決了。
如此,那討要銀錢之事……想到宮里那位陛下調動南北衙的舉動,顯然不是靜太妃能以養恩的孝道所能拿捏的。再思及到那靜太妃服食的保胎藥,溫明棠輕笑著搖了搖頭。
聽湯圓高興的嚷嚷著陛下圣明,溫明棠忽地開口問湯圓:“既說到荊軻刺秦王了,湯圓覺得那位始皇帝陛下可圣明?”
這等事莫說于湯圓、阿丙兩個孩子了,便連紀采買聞言,都忍不住嘆了一聲,道:“這等文人名士都議不清楚的人物,問我等,又怎說得清?”
溫明棠點頭,淡淡的道了聲“也是”。
三人都以為溫明棠這話只是隨口一提,并未將溫明棠的話放至心上,那廂的湯圓還在高興的伸出手指,數著說道:“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來內務衙門下發我爹的撫恤銀錢呢!”
“應當……也用不了多久!”溫明棠想了想,對湯圓說道:“不會超過……呃,十個月!”
這話一出,惹得湯圓再次驚嘆不已,小丫頭驚呼道:“溫師傅同林少卿當真是心有靈犀呢,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一般允諾、安撫這等話說一年兩年的有,可這般清晰的說出“十個月”這個沒頭沒尾的數字的,卻是極為罕見的。
為什么溫師傅同林少卿說了一樣的“十個月”呢?十個月有什么特殊的嗎?又或者……湯圓捂唇,笑道:“我知曉了,溫師傅同林少卿說好的呢!”
這話他二人可沒說過!溫明棠心道,卻沒有反駁湯圓的話。
十個月這個時間當然是特殊的了。只要那靜太妃懷的不是要懷上三年零六個月才產下的哪吒,懷胎十月而生產是遲早的事。從靜太妃服食保胎藥的態度來看,她對這一胎顯然是極其重視的。
如此的話,以史為鑒,自可以自史書中尋到靜太妃此舉的后果。
尤其于如今的陛下這般將那龍椅看的無比之重的人而言,有些事更是不容觸碰的底線。
此時,整理著林斐遞來的蘇福海、盧元林等人之案的結案文書的劉元等人一邊核對著上峰寫好的文書,一邊聽著上峰有一茬沒一茬的開口同他們閑聊。
“可曾聽聞過嫪毐之亂?”此時,林斐也如溫明棠一般提起了與那位始皇帝有關之事,卻并非如溫明棠一般只寬泛的問湯圓等人始皇帝是否圣明這等話,而是一開口,便問到了一件后世著墨以及議論不算頻繁之事上。
這等史書中事于劉元等人而言自是不陌生的。
“先秦時不似如今這般講究男女貞潔之事,那始皇帝的生母趙姬本是一介歌女,母憑子貴生下始皇帝嬴政之后成為太后。因著始皇帝生父早早去世,寡居的太后便養起了面首,這嫪毐便是其面首,頗受這位太后寵幸。太后甚至還為其產下了兩個孩子。”三言兩語將嫪毐之事草草說了一遍之后,魏服說道,“不過在嬴政親政之前,嫪毐謀反被殺,那兩個同太后所生之子也被嬴政摔死了。”
林斐點頭,那廂魏服方才說罷,劉元便忍不住開口接話了,他道:“雖說先秦男女之事不大講究,可始皇帝既是開創了‘皇帝’這一稱號之君,這等人又怎么可能容許臥榻之側另有旁人安睡?便不說彼時秦朝的各方勢力相爭了,于始皇帝這等人而言,必是要解決這些事同人的。更何況,趙姬作為皇帝的生母,同嫪毐生下了兩個孩子,聽聞那嫪毐還大言不慚的說出過自己是嬴政之父這種話。不管是權勢相爭,還是面子之上,嫪毐同那兩個孩子的存在著實是影響到嬴政的權勢同威信了。如此……被殺也不奇怪了!”
至于那嬴政生母趙姬的結局,于史書中也只用“幽禁”一詞便草草帶過了。
“先秦時雖說不講究男女貞潔之事,寡居的太后養面首之事常見,可大抵是人骨子里的天性使然,”白諸接了劉元的話茬,“這等事于天子而言,到底是面上不好看的。不說趙姬了,便是往前數,先秦時同樣有秦昭襄王之母宣太后羋月,權勢之大,縱觀歷任先秦太后,鮮有能與之抗衡者。便是權勢大如羋月,寡居之后與義渠王私通生子,那義渠王與其私通所生之子照舊被一代雄主秦昭襄王誘殺之,義渠王所在的義渠國亦被滅。宣太后本人萬年也逃不過被廢黜的命運,與其權勢相關的外戚‘四貴’盡數被驅逐,以致最后憂死。”
林斐點頭,沒有再順著三人將這些史事繼續說下去,而是淡淡的說道:“再如何不講男女貞潔之事,再如何的寡居太后養面首之事常見,這等事于天子而言面上到底是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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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何的常見,‘太后’這兩個字的來源,便源于天子。天子之權勢又源于前任天子,追本溯源,便是不講究男女貞潔之事,不要求‘太后’為前任天子守節,可有些事,到底屬天子逆鱗了。
所以,在靜太妃懷上那一胎之時,結局便早已注定了。
或許也是其心里有怵,這才以天子養恩的孝道拿捏陛下,把控住了整個皇城后宮以及負責各衙門連同后宮瑣事的內務衙門,為的便是盡數換成自己人,不走漏風聲。
但這些,那閑的在宮中同宮女踢毽子的中宮皇后當真不知情么?
林斐挑眉:他不覺得,一個能讓陛下對其承諾“后宮只此一人”的女子,會當真如籠中雀一般,對籠中內外之事半點不知。
中宮皇后被人贊端莊、大方、得體之外,卻是一個出身大族,自幼被族中最厲害的嬤嬤耳提面命教導出的貴女。
比起外界感慨的陛下深情,林斐作為陛下身邊的伴讀,是親眼目睹了陛下相看以及選中皇后的全程的。
這等男女感情之事若是放在先前,他自是不能算得上懂的,可……有過那等千萬人中驚鴻一瞥的感覺之后,他也算得上是多少能懂一些了。
能被推出同陛下相看,中宮皇后自是各方面樣樣不缺的,論容色亦屬貴女中第一等的那等存在。
陛下對皇后的相貌、內里以及各方面,應當都是喜歡的。兩人相處起來至少在他這個外人眼中算是琴瑟和諧的。
可……林斐還是覺得,陛下對中宮的喜歡,并沒有到那等“情之所至,只此一人”的地步。
至少,比之他那等不受外界桎梏,純粹心之所至的只此一人之情是不同的。
當然,有這等感覺的不止是他,應當還有中宮皇后自己。
僅憑良人對自己的喜歡,是不足以給自己這個承諾的。之所以能得到這個承諾自有喜歡、欣賞自己的因素在里頭,卻亦不乏當時朝局的左右。皇后母族雖是大族卻不結黨營私,反而素有清名,彼時先帝又因著后宮修道妖妃之流的亂政使得朝堂上下頗有微詞。那等時候,一個能給出“只此一人”承諾的儲君會讓彼時被擾的焦頭爛額的朝堂松上一口氣,同樣的,也能讓民間百姓為此津津樂道,更襯的新登基的陛下圣明。
所以,外界感慨的“帝后深情”,內里其實并非如此,情是有的,但更多的,卻是各方權衡利弊的結果。
中宮皇后當然亦是明白這份百姓稱贊的“帝后深情”究竟有多重份量的,林斐想起彼時自己向陛下透露自己相中了溫明棠時,陛下同皇后同時在場,溫夫人美名過人,聽他提及溫明棠時,陛下自是順口問了句她的相貌是否美麗,彼時中宮的反應雖依舊得體,可得體之中那面上一閃而過的憂色卻是并未逃過他的眼睛。
若是當真深情的彼此只相中一人,非對方不可,又怎會有如此憂慮?
一個憂慮的中宮,自是需要手中的權勢來排解自己的憂慮的。而靜太妃的舉動,顯然亦攔了她的路。
所以,很多事,其實并不需要他們動手,靜太妃這件事,自會有京兆府、中宮在恰當的時候出手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