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弄沫:、、、、、、、、、
“杜甫的《登高》你有學過吧?”
楊鳳山看得出傻柱表情背后的含義,他其實并不需要被人憐憫。
不等傻柱反應,便笑著說道:“有道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啊!”
一邊說著,一邊跺了跺黃膠鞋上的殘雪,道:“我與杜子美不同,雖也是‘艱難苦恨繁霜鬢’”
“雖也是一樣的窮困潦倒,可有你在,倒也不用停了濁酒杯”
說完給傻柱笑著眨了眨眼,示意了他的腳上,那雙黃膠鞋可是夏天時候就穿著的。
從辦公室被帶走審查,他就再也沒回過家,愛人更沒來看過他。
所以他現在僅有的,還只是從辦公室里帶出來的那些。
這雙黃膠鞋還是他被安排勞動時發的,入冬了,卻是沒人想著給他發棉鞋。
身上的衣服倒是棉的,不過也舊的厲害,怕不是管事的那人也怕他凍死,再擔了責任。
可如果給他太好的待遇,那人又怕得罪了現在那位。
“所以瞧見了吧,最慘不過如此了”
楊鳳山坦然地笑道:“酒能暖胃,話暖人心,看看我,啥都想開了”
“我在風光的時候只交下了你這么一位,那也算是值了”。
“是后勤處那些狗艸的,還是組織處的?”
傻柱一瞪眼睛,道:“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
說著話就要脫了自己的棉鞋給對方,卻是被楊鳳山給拉住了。
“甭找事了,我就是跟你說這個道理”
楊鳳山拍了拍傻柱的肩膀,道:“不用為我擔心,我在這掃地才是最有價值的,真躺醫院去了,他們比誰都著急!”
“怎么這樣了!”
傻柱皺著眉頭道:“那……楊書記怎么……?”
“噓別胡說!”
楊鳳山左右看了看,拉了傻柱的肩膀低聲告誡道:“不要再提楊書記的事,他跟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傻柱為楊鳳山打抱不平,語氣有些沖地問道:“他還不是……!”
“是審查,可不是我這個審查”
楊鳳山感慨傻柱的仁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楊書記個人情況清晰,是沒有問題的,就算是要查,也只是工作上的”。
“好了”
見傻柱還要再說,楊鳳山勸慰道:“這不是講條件的,更不是做買賣,要看組織上的決定”。
說完他又看了看頭頂的太陽,一場大雪過后,陽光格外的刺眼。
雖然不能融化掉覆蓋在地面上的積雪,可總算是給除雪的人以光亮和方向。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回去替我謝謝李學武”
楊鳳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隨后繼續說道:“告訴他,楊鳳山光明磊落了一輩子,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
“這事跟李學武有關系?”
傻柱不太懂楊廠長的話,嘴里問了對方也沒回答,心里嘀咕了一上午。
中午在小食堂遇見了李學武,雖然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可還是把楊廠長的話悄聲轉述了一遍。
李學武好似沒聽見似的,轉身就上樓去了,讓傻柱好一陣迷糊。
楊鳳山是聰明人呢,一點就透,看得清風是風,雨是雨。
李懷德、景玉農一行人是周三下午下班前回來的,當時已經打了預備鈴,所以管委辦也沒有準備迎接會。
丁自貴可以沒有準備,但汪宗麗不能沒準備。
可就是很意外的,調度車間的站臺上,只有丁自貴和李學武過來迎接了。
丁自貴看見李學武一個人過來很意外,李學武看他也是一個人也很意外。
兩個人相顧無言,抽了一根煙,這才接了李懷德等人。
李學武很清晰的記得,綠皮車廂門打開,李主任的臉色淡然的很。
而景副主任則是皺著眉頭,目光掃過兩人,卻是沒有多說什么。
丁自貴知道出事了,可他不敢打圓場,怕打偏了,打嘴巴子上。
所以一個勁地捅咕李學武,李學武能說啥,歡迎回家唄。
他倒是想跟李主任匯報一下這幾天的工作,也聽聽李主任吹牛皮。
但很顯然,站臺上就他和丁自貴在,李主任沒這個心情。
丁自貴是管委辦主任,羊城回來的消息他都知道,李學武是經濟貿易項目總負責人,李懷德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所以就算是吹,那也是跟廠領導班子,跟機關里的同志們吹,跟這兩個貨吹個什么勁兒。
領導心情不好,展銷團隊隊員們倒是思鄉心切。
主要是從溫暖的南方回到大雪紛飛的故鄉,這錦衣夜行可不成。
所以了,他們也顧不上領導的臉色,與是否下車就開表功會和歡迎會了,一個個背著一人多高的行李往家奔。
這個時候也是下班的時間點,路上人正多,不給同事們看看自己的出差收獲,那羊城不是白去了嘛!
李學武以為領導不高興了,還不得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了。
沒成想,李懷德特意點了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走,一趟車回去,有事情說。
關鍵是,景玉農也沒走,也是一起上了李懷德的車。
栗海洋多聰明啊,當時見著丁主任的臉色唰白,湊在一起悄悄說了幾句,還遞上了從羊城帶回來的禮物,這才算是化解了車站的尷尬。
李懷德也是真沒給他留面子,叫了李學武也不是袒護誰,偏愛誰。
冷落丁自貴,那是因為他才是管委辦一把手,今天的事他負主要責任。
李學武雖然也是管委辦的副主任,可這是掛名,辦公室都不在一處,就算是怨,那也僅是在回去的路上說了兩句而已。
被李懷德點名,丁自貴清楚,李學武的處境還不一定比自己好呢。
領導攜羊城之大獲全勝,到家吃了殘羹冷宴,說不得要大飛雷霆,沾著即死。
其實也還好,李學武主動來迎接,又提前在招待所有所準備,李懷德吃的可不是殘羹剩飯。
就是飯桌上誰都沒說話,更是沒喝酒,飯后幾人上了樓,約莫十點多才各自散了。
昨晚從招待所里出來,李雪凍的嘶嘶呵呵的,怕領導麻煩,又怕回家折騰了母親和大嫂,便一道去了二哥家。
路上兄妹兩個又提起羊城的事,以及京城的情況,李學武免不了要給妹妹上正治課。
就在今天早晨,廠區大部分職工正在分包區域除雪的時候,主辦公樓三樓,召開了管委會工作會議。
李學武是作為管委辦副主任、經濟貿易負責人的身份列席參會的,同一種副主任及廠領導坐在一起,研究討論了軋鋼廠的時下工作。
有關組織精神、廠務生產、工程后勤、投建項目等工作一個一個的過。
最后卻是列席參會的韋再可提出了關于楊鳳山的審查通報。
注意,在通報中,楊鳳山的名字前面沒有冠職務,更沒有在名字的末尾綴同志。
所以,就在傻柱還迷糊的時候,中午一上班,廠區所有公告欄,包括他們食堂門口的那一扇,都貼上了白紙黑字。
《關于楊鳳山的審查通報》:…鑒于楊鳳山在個人…給予楊鳳山調離軋鋼廠……
“楊廠長調走了?!”
“是真的了,剛才在樓下都見著了”
顧城,也就是三兒,手里抱著一摞子文件,懟股了彭曉力一下,示意去辦公室里說。
彭曉力皺眉瞅了一眼走廊,上午除雪的緣故,大家腳上都帶著雪和泥。
這樓里的溫度很高,所以走廊上一片狼藉,熱氣蒸騰,聞著有一股泥土的污濁氣。
他撓了撓有些亂的頭發,閃身進屋關門,一氣呵成。
這么謹慎,有的時候是怕人看見,有的時候是怕看見人。
“搞什么?!”
顧城掃了一眼辦公桌上的煙灰缸,都特么能起墳了。
不大的辦公室里堆放著各種文件,小柜子上還有一排排的筆記本。
關鍵是這屋里有酸菜缸一般的味道!
辦公室里怎么可能有酸菜缸呢!
不用猜,他很清楚,這是特么臭腳丫子的味兒!
“你幾天沒回家了!”
顧城看了看小沙發上的被子,沒敢坐,選了唯一的一張椅子撂了屁股。
一邊放下手里的文件,一邊打量著彭曉力。
“最近領導有事,我正好要看材料”
彭曉力使勁搓了搓臉,還真搓下一層油泥來。
這可給顧城惡心壞了,撇著大嘴問道:“我特么真服了你,你就這么給領導當秘書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挑了挑辦公桌上的文件,很怕被這些污了自己的手一般。
彭曉力卻是沒搭理他,從辦公桌上撿了煙盒要抽煙,卻是捏了一個空。
原來是煙早就抽沒了,空剩盒了。
顧城見他目光盯向自己的兜,一瞪眼珠子質問道:“我特么給你當通訊員,還得供你煙抽?!”
“江湖救急嘛!”
彭曉力也不跟他客氣,伸手就搶,不給都不行的那種。
兩人廝混的熟了,以前還有些顧忌,畢竟都是同事。
可現在彭曉力多少都算是進步了,所以越是表現的這么無所顧忌,越是讓對方感到親近。
顧城也沒真防守著,罵罵咧咧的把煙貢獻出來了。
在彭曉力點著后,也沒說把那半盒煙揣兜里。
就彭曉力這幅德行,跟特么早先的大煙鬼差不多了。
“你這是要干什么?”
顧城伸手點了點辦公桌上的人事檔案,還有一堆堆的工作筆記,狐疑地看著彭曉力。
彭曉力又抽了一口煙,跌坐在了沙發上,仰著頭,深呼吸了一口,慢慢地突出煙霧。
“查人”
“放屁!”
顧城皺眉斥道:“我問你要干啥,沒特么問你咋干的!”
“你信不信我?”
彭曉力目光平視顧城,道:“有人要搞事情,目標可能就是保衛組,也有可能就是我”。
顧城被他說的話唬的一愣,隨即便罵道:“你特么純屬有病!”
“有大病!”
他用手指點了點彭曉力,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幫你盯梢,可不是讓你耍瘋的,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根蔥吧!”
“不!我真的是這么懷疑的”
彭曉力苦惱地搓了搓臉,愁眉不展地說道:“你幫我想想,這軋鋼廠有人敢算計我們領導嗎?”
顧城被他問的一愣,隨即也沒了話語。
好像……還真是這樣?
這軋鋼廠誰特么見著李學武不是躲著走,就算是有沖突,那也是上面的領導才敢這么干。
可真這么干的,鄧之望就打了個好榜樣,現在可沒聽說誰有這個膽量。
“你不要想極端了,有沒有可能是個誤會”
顧城拎著椅子坐到了彭曉力的身前,輕聲寬慰道:“包括孫主任在內,我盯了他們好些日子了,沒覺得有啥問題啊”。
“是!按你說的我也有發現”
他又皺眉道:“可領導們私下里接觸,就算是頻繁了一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這可能是個陰謀”
彭曉力冷著一張臉抬起頭,差點嚇了顧城一跳。
“你也說了,我這種小蝦米不值一提,可為什么是我來給李副主任當秘書呢?”
“嗨這有什么呀!”
顧城故作輕松地解釋道:“你是負責對接保衛組工作的廠辦秘書,李副主任見你的次數多,印象深刻唄!”
“印象深刻有可能,可我要告訴你的是”
彭曉力認真地盯著顧城的眼睛,道:“李副主任對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什么?”
顧城皺眉問道:“你怎么沒跟我說過啊?”
“領導討厭你,你會跟別人說嘛?”
彭曉力瞟了他一眼,隨即低著頭,使勁抽了一口煙,道:“還有一件事也是我這兩天才知道的,推薦我來給李副主任服務的,不是沙主任”。
“誰?!”
顧城心里也是震驚的,機關里可都在說是沙器之點了彭曉力的名,在李副主任面前保薦的。
彭曉力吐出一股煙霧,幽幽地說道:“是孫主任”。
“他?孫……?”
顧城有想到是他,可沒敢想真的是孫健,先前彭曉力可是一直都在懷疑對方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這件事有準嗎?”
“你當我現在是干啥的?”
彭曉力瞇著眼睛,煙霧籠罩著不大的辦公室,目光掃向辦公桌,卻是顧城剛剛翻看過的辦公文件。
顧城了然了,他現在是李學武的秘書,那間辦公室里的文件自然是對他開放的。
包括保衛組的大多數文件,只要彭曉力相看,都不會對他設防。
你當給領導安排秘書人選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說就完事了?
所有的審查和篩選,都要有記錄,還得有談話和商議的文字留底。
這人選出了事,沒有白紙黑字,算正職的還是算副職的?
而彭曉力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反省自己,尤其是那股子興奮勁消退以后。
他怎么就來給李副主任當秘書了呢,為什么明明保衛組有人不選,偏偏選了他呢。
別人或許不清楚,可他自己心明鏡似的,真是李副主任自己挑,怎么都不會挑選他的。
倒也不是說李副主任小心眼,記得他以前的“年輕不懂事”,而是他有自知之明。
沙器之跟著李副主任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狀態,等他到給李副主任服務的時候又是個什么狀態。
其實不用別人說,就是他自己也能感覺的出來,李副主任對他并不是很感冒。
再加上前些天對孫健主任那股子眼神的懷疑,央了顧城一起幫忙盯著,他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給算計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
對自己關照有加的沙副主任推薦的其實并不是自己,推薦自己的反而是那位孫健孫主任。
他要干什么?!
是個正常人在機關里辦事,都不會像他這樣,做好事不留名,那只能在品德書上學習了。
他來軋鋼廠這么久了,還真就沒遇到過做了好事心甘情愿不被對方所知道的。
尤其是他很清楚,孫健同他一樣,都不是很得李副主任得意。
孫健以前是楊廠長的秘書,塞到保衛處來是給李副主任搗亂的。
就算是對方沒有表現出危害,可在李副主任哪里孫健永遠都得不到重用。
自己被他推薦過來,不應該是讓自己知道誰是恩人嘛,以后在領導面前好為他美言啊。
恰恰相反,孫主任不僅沒讓自己知道是他推薦了自己,還故意裝作不知,跟自己裝蒜。
別的他都不管,就一樣,這軋鋼廠里到底有沒有人敢算計李副主任!
就像顧城所說,自己又算個屁啊,誰會這么大費周章的來算計自己呢。
可撇出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可能的那個又是不可能的,那最不可能的才是正確答案!
“你是說……?”
顧城陪著彭曉力坐在煙霧籠罩的小辦公室里一起想,這會兒他冷汗都下來了。
“艸他碼!還真有人敢……!”
彭曉力冷眼看向顧城,讓對方的話憋在了嗓子眼兒里。
“你沒把這件事告訴李副主任嘛?”
顧城看著彭曉力,有些焦急地站了起來,說道:“你自己在這算計有個屁用,領導知道了還不就……”
“對,領導知道了”
彭曉力冷靜地說道:“我相信李副主任已經知道了”。
說著話,彈了彈手里的煙頭,煙灰散落了一地。
“這些天領導都少有正常回家的時候,也不讓我跟著,有時候開會都是叫了綜合辦的人做記錄”。
“萬一呢?”
顧城猶豫著說道:“李副主任就算是察覺到了不對,萬一他不知道誰在搗鬼呢,你要是……”
“不可能的”
彭曉力微微搖頭,在煙灰缸里將最后的煙屁按滅,看著顧城說道:“你沒來保衛組不清楚,只要李副主任想要知道的,在這廠區之內,甚至是廠區之外,一清二楚”。
顧城懵了,他現在的腦中瞬間閃過一個詞,但他不敢說出來……
廠長楊鳳山被調走,引起的波瀾都沒有軋鋼廠造車成功的消息大。
上周李學武同技術處人員在北門外驗收車輛吸引了很多人過去圍觀。
但那時是上班時間,廠里將近兩萬人呢,多數是在大家的閑談中了解一些情況。
而周五這天則是不同,一大早,還沒上班呢,在家端著飯碗就從廣播里收聽到了關于汽車的消息。
廣播員用熱情和激動的聲音向正在收聽紅星廣播電臺的聽眾們播報了這一大好消息。
等工人們到了廠里,更是見著大紅色的宣傳物料從大門口一直裝飾到了實驗車間。
早晨的廣播里已經聽說了,今天不僅僅是關系要好的兄弟單位領導要來,上面的領導也要來,甚至是恰逢其會在京開會的日商代表也要來參觀。
昨天軋鋼廠職工已經將路上的積雪清理干凈除了花壇和道行樹下面仍有點點白雪,其他地方早就恢復了原本模樣。
廠大門口執勤的保衛人員都穿上了新領的軍大衣,全套的板綠搭配黑色牛皮鞋,威武極了。
牛皮武裝帶上卡著小手槍和彈藥盒,手里端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搭配棉冬帽帽徽上的五角星,更添一種威嚴肅穆。
別問為啥是五六辦,而不是五六式,問就是保衛組的領導是顏空。
李學武就是覺得五六半的顏值比五六式的要高。
門口站崗執勤的保衛如果配備五六式,那就得雙手端著才好看。
可這樣不僅保衛辛苦,就是他看著都覺得危險。
因為時代特殊,崗位特殊,他們執勤的槍械里面可是實彈準備的。
保衛的手就端在握把上,說不定哪時就容易走火。
而五六半則是不同,想要好看,得是一只手端著槍托,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一側。
而當有領導的車進出,正合適舉手敬禮示意。
所以在門崗崗臺上執勤的保衛都是持五六半。
今天來軋鋼廠的車可是多,活動時間定在了上午九點,八點半上班鈴聲響過,工人的身影消失,這外面的車倒是陸續到來。
門口有管委辦和對外辦的工作人員負責接待和指引,所有外來車輛都被安排在了小操場。
平時這里主要是保衛處活動的地方,今天被圈了起來,保密部的人都有來執勤。
余大儒叼著煙,站在七車間的門口,對面就是活動現場。
小操場跟實驗車間相鄰,中間只有些樹木隔著,來參加活動的領導們下車后只需要走上一百多米便能到達實驗車間。
可就是這一百多米,卻是被汽車制造項目部的人做起了文章。
從小操場出來,便能看到沿著路邊樹立的一排排公告欄。
余大儒覺得這是公告欄,可項目部的人都知道,這叫宣傳展板。
很特殊的詞匯,但通俗易懂,貼合實際,最初源于展銷活動的方案文本上。
他們都是按照活動方案計劃來執行的,對上面的詞匯也是照例來學的。
這些展板風格統一,內容前后有序,文字和繪畫均是出自一個團隊之手。
從最開始看,便是軋鋼廠的創業史,尤其是人民的勝利以后,更凸顯了集體的智慧和輝煌。
很真實的,在某些年份和關鍵時期,上面卻真的有繪展軋鋼廠所遭遇的苦難時刻和艱難抉擇。
到最后當然是集體的勝利,組織的勝利。
從中間部分便開始出現軋鋼廠現有的成績展示,大家走著看著,卻是突然發現,展板上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的形象比喻。
左右兩端都是個大大的問好,前端卻是一路看過來,有思想與時俱進,自我變革突破;有發展冶金工業,創新創業創崗位。
還有聯合三產、食品工業、五金工業……一直到今天的主角——汽車工業。
展板的后半部分主要講述了軋鋼廠自我變革,力求突破,大辦“小工廠”、“小企業”,為現代化自力更生,添磚加瓦。
最讓與會者和參觀者印象深刻的,便是展板上的一篇簡短文章《一臺廢舊吉普車》。
文章講述了時任保衛處副處長的李學武同志,在面臨公務用車難得情況下,巧合得到了一臺報廢吉普車。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李學武同志率先喊出自力更生,不要廠里再給車,舊車也能變新車的口號。
他拿出維修經費,協調廠維修車間,把這臺廢舊車重新打著了火。
這把火還沒完,越燒越響亮,保衛處也從這一次的經歷中總結經驗,為軋鋼廠尋找到了一條開源節流的好出路!
文章的最后貼出了一組表格數字,是軋鋼廠維修車間回收廢舊威利斯以及其他車輛,重新整備翻新再銷售的盈利數據。
所有看完文章和表格數據的人無不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氣。
十七萬六千五百四十八元三角二分。
后面的數字他們是不大關切的,但頭前的兩個數字真真的嚇到他們了。
廢舊車翻新倒手也能賺這么多?
信的和不信的這會兒都沉默了下來,甭管他們信不信,反正人家把牛嗶吹出來了。
這篇文章只在前面出現了李學武的名字,后面全是軋鋼廠或者技術處的功勞。
很符合前面的主題,所有個人的榮譽都應該歸功于集體的領導和勝利。
后面的宣傳展板他們看得是默默無言,嘴里只返酸水。
因為軋鋼廠正是利用這十七萬元作為啟動資金,開始了汽車工業的發展之路。
“那邊的熱鬧您看了嗎?”
余大儒扔了手里的煙頭,吹了一口白煙,笑著對著走過來的鄭富華問了一句。
鄭富華鬢角好似那路邊殘存的白雪,也是花了。
“這半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可看他過的倒是很滋潤啊”
“呵呵”
余大儒輕笑著接了鄭富華遞過來的香煙,擦著了火柴給對方點了。
“我說這叫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忙斷腸”。
說完這一句,他又用手里的殘火給自己點了煙。
剛扔的煙,這會兒又抽,可見他的煙癮是如何的大。
鄭富華很了解強力部門的人煙癮如何的大,所以剛才都沒問。
這會兒兩人抽著煙,目光都放在了那條“展板路”上。
什么叫有福之人,什么叫無福之人,鄭富華是不信的。
李學武安排人給他送了請帖,他也是第一次收到這種活動的請帖。
以往都是誰家有白事或者紅事了才會下帖子,這搞了幾臺新車也操辦,他還是頭一回見。
也許是心頭郁結,想要看看李學武最近過的怎么樣;也許是大雪剛過,換了一片天地,他還真就來了。
要說以前,分局那邊同軋鋼廠的合作還是很緊密的,就因為有李學武的存在嘛。
可成也李學武,敗也李學武,今日的軋鋼廠再熱鬧,也跟分局沒啥關系了。
曾經還說要一起搞防爆裝備和保衛訓練呢,誰叫軋鋼廠跑的太快,他們自己又“惡病纏身”,兩個單位之間越拉越遠了。
他也是打著裝備采購的旗號來散心的,看見李學武好,他雖然嘴上同余大儒一樣調侃著,可心里實在是為曾經的下屬感到高興。
衛三團的駐地距離分局大院很近的,他經常有聽到關于李學武的消息。
知道在衛三團那邊很受重視,尤其是最近幾次的后勤墾區建設工作得到了上面的肯定,分局這邊都聽到了表揚聲。
也確實是,有福不就是有能力嘛,這金子在哪都發光,有能力的人在哪都吃飽飯。
在分局時候他就看得出來,李學武的心不在那邊,就是現在去了衛三團也是一樣。
到底是人才啊,在這軋鋼廠真如蛟龍下海,飛黃騰達了。
他從車上下來,就有人言稱受李副主任囑托,來安排他暫時去休息,一會兒再來參會。
剛開始他還以為李副主任是李懷德呢,后來一想自己跟對方沒啥交情的。
仔細一問,還真是李學武,卻是沒想到,對方的尊重態度比及廠級領導了。
如果是李懷德邀請,他還真想去坐一會,可李學武吩咐的,他卻不能給對方添麻煩。
正好看見余大儒在這邊賣呆兒,便過來一起看熱鬧了。
“聽說還有小鬼砸要來?”
“您可別這么說話”
余大儒看了鄭富華一眼,笑著調侃道:“對方可是李學武邀請來的”。
“呵”
鄭富華冷笑了一聲沒說話,李學武邀請來的又如何,上次抓那個扈正權的時候,就屬李學武叫這個稱呼兇。
別人他還含糊著是不是被小鬼砸用金錢給蒙蔽了雙眼,要擱李學武這里……
他敢斷定,那些小鬼咂能玩得過李學武,他倒立吃屎!
“哈哈哈”
李學武嘴里“哈哈”大笑著,離老遠就伸出了雙手,一副見著好朋友的樣子,緊緊地握住了西田健一的手。
西田健一也是很興奮,今天能見著這么多企業的負責人,真是難得。
來京城許多天了,第四輪談判基本上有了結論,他也要到了離別的時候。
突然收到了軋鋼廠發來的活動邀請,這么多天一直都沒有社交活動的他,實在是很意外和興奮的。
“李桑,真是感謝您的邀請”
“哪里哪里哈哈哈”
李學武笑的很是“真誠”跟西田健一握手過后,又同二宮和也和中村秀二握手寒暄。
他一個人招待他們三個一點都不顯得緊迫和慌亂,倒是外事部門跟來的翻譯手忙腳亂的。
主要是三人的語速都很快,說的又都是沒有啥營養的客氣話,她們翻譯起來都覺得浪費口舌。
這會兒實驗車間的U型展臺周圍已經坐了一些來參加活動的負責人了。
快到九點,該來的陸陸續續的都來了,西田健一他們是被外事部門安排著,只比上面的領導早來一小會兒。
李懷德這會兒沒出面,自然是在招待那些領導。
而已經就座的,要么是受邀前來的兄弟單位,比如京城第二機械廠這樣的。
要么是聯合企業的關聯單位,比如早就預定要來的京城化工、京城玻璃、京城電視等等。
要么就是京城汽車廠這樣的行業單位,同行之間才是……那啥嘛。
就算是要炫耀,亮給專業的人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值嘛。
當然了,給京城汽車廠是炫耀,給其他同行單位的就是橄欖枝了。
合作嘛,李學武跟李懷德早就商量好的,這錢永遠賺不完的,風險才是永存的。
搞項目最重要的不是賺多少,而是不能出事。
所以軋鋼廠做一個項目,至少要拉幾個重要單位一起搞。
多的像是聯合企業,十幾個大工廠聯合起來搞事情,至今沒人敢說三道四的。
造車這個項目最適合拉關系了,軋鋼廠自己只造核心部件,其他的全是采購。
這幾個月下來,技術處車輛工程項目組已經跑了全國不下二十幾個造車企業了。
說食品工業難,可罐頭廠項目組去了趟南寧,回來就開始搞了。
汽車工程項目組到現在才算是敲定了零部件供應鏈的問題。
造車也是需要成本的,組裝流水線就在鋼城,能用鋼城的零件自然是采購本地的,能用一七廠的就不用京城廠的。
能用京城廠的就不用二七廠的,反正就近原則,成本原則。
拉關系,編漁網,李學武是行家,從今天來的這些與會人員就能看得出,各行各業,五花八門。
前幾天這些人也都聽說了,軋鋼廠搞定了在京進行四輪談判的日商企業,達成了合作協議,還被上面關注到了。
具體合作內容不得而知,但能被周先生點名重點關注的,自然不可能是小項目的。
今天來了這么多人,多半是想看看軋鋼廠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見著李學武真把小鬼砸請過來了,關系看著又是那么的好,他們心中也是驚訝和驚喜各半。
驚訝的自然是同軋鋼廠或者同李學武關系一般的,驚喜的是那些關系親近的,能獲得實際利益的。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人質疑李學武的這種諂媚行為,這特么才過去幾年啊,國仇家恨都忘了?
可當有人提出這一觀點的時候,不是被朋友拉住提醒他不要說,就是被周圍人給嘲諷了一頓。
但凡熟悉李學武為人的都心里明白著呢,這小子何曾吃過虧啊!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他能是犯這種錯誤?
且不說什么民族和大義,就是特么坑朋友這一條,在座的哪個沒吃過他的虧!
當初自己又何曾不是跟那幾個小鬼咂一樣,面對笑呵呵、一臉和善地說著漂亮話的李學武交出了真心,覺得這將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但到了最后,還是最后的最后,才特么發現自己是傻嗶!
這混蛋在酒桌上也好,在私下里也罷,跟誰都說是好朋友。
特么的,說起漂亮話來跟不要錢似的,恨不得立馬跟你燒黃紙拜把子的那種。
可只要你跟他談合作,他準給你灌迷魂藥,還給你下套!
你就跟他走吧,慢慢就會發現,你走過的最長、最陰險的路就是特么的李學武的套路!
無論最初你覺得一起的合作是盈還是虧,反正談到最后都是你覺得他虧了,你賺了,很對不起他,很對不起這個朋友,恨不得給他磕一個。
可實際上呢!
你可能小賺,但他永遠不會虧!
丫的要不賺你雙份,他都對不起在談判時候口口聲聲說的那個雙贏。
什么泥馬誠實互信,合作雙贏啊!
你要是誠實了,信了他,最后合作了你就會發現,確實是雙贏了!
他雙贏嘛,贏雙倍嘛!
今天現場來的這么多關系單位,越是關系好的,他坑的越厲害。
據聽說,軋鋼廠新投建了好幾個大項目,結果一分錢預算都沒花出去呢,全特么空手套的白狼!
京城玻璃廠、京城化工廠、京城第二機械廠等一眾李學武稱之為好朋友、好兄弟的單位負責人,聽有人說李學武跟小鬼咂做朋友,心壞了的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特么的,你們光看見賊吃肉,是沒見過賊挨揍啊!
憑什么李學武不能跟小鬼咂做朋友,要說不能,他們第一個不答應!
這混蛋終于干點好事了,不能總盯著我們忽悠吧!
好朋友就只能是他們,不能是小鬼咂,不能是你們嘛!
當李懷德陪同幾位重要領導走進會場的時候,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而U型展臺上,隨著激昂的音樂伴奏響起,第一臺展車被慢慢地開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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