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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聽書
己時二刻,論道大堂內,講師們正在對坐席進行最后的規整。
吳孰子暫時也被請了下去,他畢竟只是姒白茅用以奉天指路的工具,既然已經進了這秦學宮,工具也便可以舍棄了,再握在手里反而會丟面子。
隨著吳孰子離場,韓孫和姒白茅也并席坐上了主臺。
王畿墨者隨之入內堂整備試卷,秦宮學博則出門去清點學士。
當一切回歸正軌,剛剛的劍拔弩張也蕩然無存,感覺這就是一次正常的奉天指路罷了。
至于門前聞訊前來的秦宮學士,對一切更是知之甚少。
他們只知道墨家的奉天指路如期而至,不過由其他人替換了吳孰子。
按照以往的規矩,奉天的老師會帶著考題來,先考再評,優秀者不僅有資材相賜,還有機會與奉天學博當面清談,若的確大才,便也可順理成章去奉天求學。
奉天的名師典藏之多,自是不必多說,更實在的,還是資材管飽。
考慮到現在秦宮資材窘況,尤其對優秀學士而言,去那邊留學一年,怎么都是個大好機緣,事不事奉天,一年后再決定便是了。再者說,那可是奉天,你想事,人家沒準還瞧不上你呢。
另一方面,天下學宮的排位,也是由奉天指路評定的。
如秦地的法學,自建宮以來便是天下之魁,有歷代主官坐鎮咸京,便是王畿也無法爭鋒。當然,奉天學宮本身也不參加這個排位。
秦地的墨學則后來居上,一步步超越了齊楚,自吳孰子這一代雄起后便也坐穩了頭魁之位。
至于儒……秦從未參加過儒家的奉天指路,儒家也很得體地從未提過要來秦宮指路。
可以說,秦學宮之所以有今日僅次于奉天學宮的威名,也正是由一次次奉天指路的賞識奠定的。
于青年學士而言,這同樣也是跨進名士行列的快捷通道。
指路之中,名列前茅的學士自然會被記錄在桉,有高論的學士甚至有機緣在奉天刊物上留名。
如當年的贏璃,便是如此一朝得名天下,恨不得把“天下第一年輕女法官”扣在她的腦袋上。
再往前追朔,范牙、吳孰子也都有過指路頭名的經歷。
如此之多的名士背影就在眼前,因此這奉天指路對大多數學士而言,毫無疑問是個大機緣。
此時,在諸位學博的組織下,各屆學士也都列好了自己的隊伍,握緊了自己的筆筒,暢想著能在此次墨考中有所作為。
當然也只是有所作為,頭魁之類的不用想……
畢竟,這里有個剛剛碎了巨子的怪物。
往屆學士也都很不理解。
你檀纓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該得的全得了,資材也都撈了,你一家之魁來這里搗什么亂?
甚至就連檀纓本人也不是很明白。
他只是迷迷湖湖地和姒青篁一起,被周敬之安排在了107屆學士的隊伍的前端罷了。
我都說不打了……你們范子都說要與我一同公理化了,怎么還來……
他身側,姒青篁則一直在攥著拳頭嗚嗚囔囔,好像在給自己打氣。
正愁要不要找人問問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隊伍的末端,一路鬼鬼祟祟潛到了隊首,悄悄拍了拍檀纓。
檀纓一回頭,見那方臉便罵道:“你來就來嘛,這么明顯藏什么藏!”
“唉,我還是有些內部消息的。”嬴越卻一臉嚴肅,湊到檀纓身旁悄聲道,“璃姐已經去找雛后安排后面的事了,她托我告訴你,你便如尋常學士參與指路即可,莫要主動說什么做什么,不要落人話頭。至于那姒白茅,若對你有小動作,祭酒自會替你主張,由法家扛住王墨的第一波爭鋒……”
檀纓聞言一肅。
韓孫已經做好替唯物家承受墨家復仇火力的覺悟了?
想想也對,若王墨執意尋仇,現在的唯物可怎么擋得住?
不如由法家做些更過分的事情,給王墨們一個像樣的對手。
只是一貫精于算計的韓孫,怎么會做出這么有義氣的事情?
他的贏利點在哪里?
又或者……
“還是璃姐姐心里有我!”檀纓重重地握住了嬴越的手,“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廢話,你大姑可不和你是一家人?”嬴越惡心地將檀纓甩開,眼見往屆的隊伍已開始入堂,忙又一次提點道,“記得啊,別多事,讓祭酒把王墨的仇接過去。”
“好!”
嬴越這才又一路潛回隊末。
看他如此遁走,檀纓才看到隊伍遠處的廣場邊緣,正有一只小茜蹦跶揮手。
“對了,小茜來不了奉天指路。”檀纓忙拍了拍姒青篁,“她好像叫你呢。”
姒青篁回頭一瞅,正見小茜揮著拳頭比劃著,應是在說“小姐加油!”
姒青篁嘴巴一抿,也沖她舞了舞拳。
與此同時,前方周敬之抬臂一呼:“107屆,隨我入堂。”
檀纓這便與姒青篁各自正襟,共率新晉學士踏入堂中。
自然而然地,檀纓第一時間便也看到了臺上的姒白茅。
形貌確與姒青篁有幾分相似,只是更修長一些,也更冷艷一些。
來吧,對視吧,讓我看看你在想什么。
然而姒白茅卻似乎對檀纓并不感興趣,反是微笑著,遠遠與姒青篁頷首。
姒青篁神色一緊,不覺輕拉了一下檀纓的衣角,幾次急促的呼吸過后,方才順過了氣,與姒白茅還禮。
隨后,一應簡潔的程序性禮節過后,學士們便分列入席,紛紛從自己的筆筒中取出文具,小心地準備起來。
預想中的對峙并沒有發生,一切看起來好像就是一次正常的奉天指路。
檀纓眼見如此,便也不再去想那些麻煩的事情。
若如此下去,便如此下去。
若有異,韓孫頂。
我就應付一下眼前的考試就是了。
說到考試。
哎呀,可算有考試了。
道選錯過了,這墨考我可得牢牢答個痛快。
他也便與其他學士一樣,從筒中取出了文士三件套——
竹管筆、墨杯與紙卷。
道始以來,因書寫需求增加,硬筆已逐漸取代軟筆。
其中又以墨家工坊改進制出的竹管筆最為流行,其筆身可儲墨,筆尖有細溝出水,灌一管墨夠寫個上千字。
墨杯則多以木質,上有小口用于灌墨注水,側有轉桿用于研磨,比之大張旗鼓的文房四寶自然效率許多。
至于眼下,考試前大家互相傳水研磨,倒也是個不錯的緩和焦慮的手段。
比如檀纓身旁不遠處的謝長安,他就是在細細地搖那轉桿,讓自己平靜下來。
而最遠處的嬴越,手速異常驚人,似是要將墨研至沸騰。
這點倒也值得理解。
這末席他已坐得太久。
管那背后還有什么陰謀陽謀,先答個痛快再說。
退一步說,身為范牙的弟子,墨考總該是不弱于人的,大可爭個名次。
檀纓也是一個笑嘆。
考個法,考個儒,我興許還會差一些。
墨家數理,想不到怎么輸。
畢竟,我甚至已經要給你們出教科書了。
抱歉了嬴越,許你拿個第二第三吧,與青篁、長安他們爭一爭便是了。
不多時,十幾位王畿墨者也便手捧試卷,從內室一一走出分發。
韓孫與姒白茅謙讓一番后,由姒白茅起身主持發言:
“秦學士風姿獨步天下,此堂可鑒。
“只惜尊師吳孰子身體有恙,無緣一見。
“白茅不才,代師承業,只求不誤秦宮學業,不誤學士前程。
“此卷中的題目,皆出自尊師吳孰子之手,旨在考察數理與物學之道。
“我等墨者已細細考察,題目中并不涉及《吳孰算經》中的爭議點,諸位盡可大方作答。
“考時一時四刻,午時起閱卷評審,申時張榜,明晨指路清談。
“我此行,亦得奉天宮主相授,可選拔優秀學士赴奉天求學。
“還望諸位莫被眼前的紛爭侵擾,展現出應有的風姿。
“話盡于此。
“諸位可以動筆了。”
姒白茅話罷應聲而坐。
學士們則齊齊提筆。
不覺之間,多數人甚至對姒白茅生出了好感。
巨子碎道,奉天指路叫停,損失最大的是誰?
只能是普通學士了。
眼下,姒白茅連夜赴秦承接了老師的事業,這有什么不對的么?
反倒是叫停這件事,阻止這件事的人,其立場值得考量了。
臺上,韓孫聽過這段話,也是微微地“哦”了一聲。
“祭酒想通了?”
“嗯。”韓孫緩緩點頭,“你于王畿篡改是非,只為敗范牙之名,你又于此承吳孰子之業,是在揚自己的名。所以你來取的第一個東西,自然就是巨子之位了,不錯,這個我當然給不了。”
姒白茅回禮起身:“那么我現在要去見司業了,祭酒可會阻攔?”
韓孫隨之微笑而起:“那是墨家的內事,我為你指路便是。”
談笑之間,二人徑自離席。
大院舍中,范牙他靜坐于茶室,任由范畫時一杯一杯地換茶,他卻一口也沒喝。
龐牧與王墨對罵的時候,范畫時其實就在大堂門口,若沒有龐牧出口,她早已自己上前解釋。
眼見風波平息后,她自知此時出現只會引發更大的麻煩,便先一步返回了爺爺的院舍。
就這么默默不言地換到第十幾杯茶的時候,范牙終是一晃,開口道:“我是怎么了……最近總像個小姑娘一樣。”
“我是看不出來……”范畫時緩緩遞上茶杯。
“我是說心態。”范牙接茶一飲,“患得患失,朝秦暮楚,頭一夜還堅定了決心,只待承那巨子之位,但現在又想退縮了。”
范畫時接回茶杯道:“我大概能想到爺爺的心思。”
“你說。”
范畫時拾起小壺,加著沸水說道:
“爺爺深知只有自己可引領墨家。
“爺爺卻又不喜王畿,自知管不住那群王墨,最終很可能會如吳孰子一樣,終日身陷那些瑣事,無暇開創數理之道。
“但若就此放棄,以眼前來看,姒白茅已破五境,恐已捏透了王墨,即將成為巨子,爺爺很擔心這樣的人會將墨家帶上歪路。
“可若不棄,便是爾虞我詐的權斗,乃至武論,這更不是爺爺想要的,爺爺只想全心全意地推進公理化,只想離天道更近寸分。
“如此兩難,也難怪患得患失,朝秦暮楚。”
“唉……”范牙看著那杯子里晃動的茶水嘆道,“我從生下來,就只精術業,無問王權,我的弟子也都是這樣的,只是想不到,已經走到這么遠,站得這樣高了……吳孰子臨走時與我說,‘避不開了,怎么都避不開了。’我現在才能品出些味道。”
正說著,敲門聲傳來。
范牙應過之后。
門一開,便見韓孫做請,姒白茅躬身行禮:“不請自來,打擾了,范子。”
范牙眉色一蹙,他知該來的總會來,便也示意范畫時回避,自行招了招手。
“不必詳談,兩言足矣。”姒白茅遠遠說道,“范子若支持我為巨子,我將傾盡全力洗脫你與范畫時的污名,今后墨家的一切一如既往,我不會干涉秦墨,范子也不必為王墨發愁。”
“……”范牙長長一滯,“我若說不呢?”
“那墨家恐怕會亂上一段時間。司業有秦墨與六境之威,我則有王墨與王畿相倚,以及……年輕。”姒白茅說著便退了一步,“司業不必立刻決斷,我明日午時才會走。”
話罷,他便又親手合上了門。
頓了片刻,范牙才與內室道:“走了。”
“嗯。”范畫時重又坐回桌前,燒水斟茶,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范牙只嘆道:“畫時啊,為何你總能如此之靜,我又該如何呢……”
范畫時靜靜地望著茶具,輕吟道:“我不想影響爺爺的決斷,只想在這里陪著你。”
范牙頓時老臉一扭。
還是孫女好……還是我的畫時好……
那幫方臉弟子,要他們何用!
院外,韓孫與姒白茅走出一些,方才開口問道:“怎樣,這第一個東西算是得到了?”
“還早,最多六成。”姒白茅搖著頭道,“我是天下最想成為巨子的人,范子則是最不想成為巨子的人,我們卻也爭上了。”
“哈哈。”韓孫大笑,“你是天下最不在乎墨家的人,范子則是最在乎墨家的人,你們當然要爭上。”
“若如祭酒這般說,相國也應是最不在乎秦民死活的人了。”姒白茅一笑置之,只揮了揮手,“走吧,回大堂看看我要的第二個東西。”
韓孫輕抿著嘴道:“檀纓么?他可沒那么好得。”
“祭酒這次可猜錯了。”
“哦?”韓孫瞇眼道,“莫不是姒青篁?”
“這么猜可就沒意思了,我不答了。”姒白茅說著擺了擺手,“倒是那第三樣東西,就在你的懷里,開封便知,祭酒卻為何一直藏著?”
“我喜歡猜。”韓孫一笑,輕輕點了點懷囊,“我要在開封前猜到里面的內容,看到你驚訝的樣子,那樣才有意思。”
“我明日午時便走,你不怕來不及決斷么?”
“我又不是范牙,表面上看著比誰都剛勐,內心比誰都柔弱。”韓孫似是很享受地抿著嘴道,“對我來說,看到問題的那一刻,便自有決斷。”
“哼,或是你一人無法決斷的呢?”
“哈,這解謎的線索不是又多了一條?”韓孫瞇眼一笑,“此事與秦的國事有關,大到非秦牧人不可決對不對?”
“……”姒白茅勐一側頭,“我不答你了。”
“哈哈哈。”韓孫大笑指著他,“對,就是這幅樣子,我喜歡看。”
姒白茅快步而去。
這一天,了解韓孫異態的人,不覺間又多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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