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沒有啊？”
“再等等。”
清晨的陽光普照萬物。
茫茫大海上，一葉扁舟正隨波逐流，慢慢駛向“海市”的所在地，臥蛟島。
秦璇璣老老實實坐在船頭，曹謹行拿著筆正在往她的新臉上畫眉。
“這張生根面閑置時間不短了吧，五官都有點淡了。”
曹謹行仔細描摹，秦璇璣的樣貌奔著“英姿颯爽”就去了，面容越發冷硬、中性。
“咳，才想起來……‘眉飛入鬢’這個詞貌似是形容花榮的……”
曹謹行畫完了才感覺不對，雙眉狹長，好似刀鋒……看著這張過于英氣的臉，有點尷尬。
秦璇璣感覺不妙，趕緊往船外探，看著水面上的新臉哭笑不得：“……沒事，我換男裝吧，這次不當兄妹了，當兄弟。你有沒有想好名字？”
“想好了，就叫花……”
曹謹行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里壓根沒有那個概念，但大腦轉的夠快，半點不遲疑地指著自己道：“花鐵干。”
再指秦璇璣：“花千樹。”
說完就后悔了……
花千樹沒問題，但花鐵干問題就大了，那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這不是自己罵自己？
秦璇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猜他是現想的，但名字還可以，便道：“那目的呢？”
“游玩。”
曹謹行不拘小節，何況別人也不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他抱著自娛自樂的心理將錯就錯，繼續道：“出身江南花家，來東海游玩。你不是說‘海市’是最大的青頭市場嗎？別人要問，就說來見世面的。”
“好。”
秦璇璣還挺高興，她最愛玩這種游戲，小時候沒少喬裝出島。
曹謹行把乾坤袋扔給她，秦璇璣從里面挑了一套黑色男裝，進船艙里換了衣服，等再出來時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位英氣勃勃的富家公子。
曹謹行看她完事了，自己也挑了一張生根面敷在了臉上。
“這張也有點淡，我幫你畫，我幫你畫！”
秦璇璣興致勃勃地拿起畫筆，正要給曹謹行畫眉，忽然眼角余光瞥到遠處飛快沖過來一艘蚱蜢舟。
在那小舟的后方成百上千條各種各樣的海魚不斷躍出水面，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趕！
“快！快！”
那艘船的船頭上站著一個面貌英俊的白衣公子，全身濕漉漉的，很是狼狽，正在拼命叫手下劃船，不時看看后方，一臉驚懼。
等再回過頭，注意到曹謹行和秦璇璣，不由臉色大變，急忙喊道：“快走！快離開這！”
話音剛落，海水之下猛然沖出一頭青黑色的巨獸。
它的上半身好似蛟龍而有虎紋，長著一對利爪，下半身則是粗大的魚尾，它從海底沖出，從頭到尾竟有十三丈長，極為巨大，凌空翻身，魚尾做鞭，照著那艘船當頭抽了下來。
氣勢威猛，勢不可擋！
那白衣公子不敢硬擋，急忙大喝：“棄船！”
手下們早嚇得魂不附體了，聞言趕緊跳船，像下餃子一樣不管不顧地往海里跳。
魚尾抽了下來！
只聽一聲驚天巨響，小舟直接給抽成了粉碎。
霸道的勁氣絞碎小舟，余勁不減地沖向曹謹行二人。
秦璇璣眉頭緊皺，抬手聚氣，準備施展《鯨息功》擋下。
曹謹行對她搖了搖頭，這套武功在東海名頭太大，此時來人身份不明，不便施展。
他先一步拔劍橫揮，以《混元真氣》發出了《非攻劍法》最強守招畫疆墨守！
這一劍劍氣浩蕩，劃破大海。
像是手持巨筆在無垠大海之上寫了個巨大的“一”。
瞬間，連天水幕升騰而起！
如同一面銅墻鐵壁自下而上，截斷了那股霸烈的氣勁！
兩相激撞！
水花炸散，如雨落下。
海水中，那位白衣公子看呆了，他的那些下人同樣瞠目結舌。
曹謹行收劍歸鞘，臉色微微發白，秦璇璣急忙扶住他，兩人一同看向那頭巨獸，出乎意料，它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不再追擊，落水后尾巴一甩，潛入深海，沿原路返回，消失無蹤……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白衣公子一臉慶幸，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來，朝曹謹行兩人大喊道：“多謝兩位救命之恩，古笑羽必有后報！”
“古？”
曹謹行和秦璇璣對視一眼，這個姓不算常見，但在東海，有一家姓古的卻大名鼎鼎。
正是四大家族之一，“東海望氣”所指代的古家。
古家所在的“東海”，并非東海海域，而是萊州府嶗山境內，毗鄰東海。
因此，古家仍屬中原四大家。
古家有一門名震江湖的絕技，名為《軒轅望氣法》，又名《天子望氣術》。
相傳是軒轅黃帝觀察地理山河世間萬物所開創，大能觀地理陰陽，小能查吉兇禍福，可內視、可預測天氣，亦可看穿對手氣機，窺得天、地、人三才之變，極為神妙！
眼前這人不過二十五六，已經通幽二層，明顯不是一般家族能培養出來的……
曹謹行想了想，說道：“你們的船毀了，先上來吧。此處距離最近的臥蛟島還有二十里路，總不能游過去……”
古笑羽認真看了他一眼，沒好意思上船，而是先抱拳說道：“還請兩位勿怪，在下并非有意把那怪東西引過來，而是看出生機在東，有些慌不擇路……幸虧兩位非凡人，若是因我之故有所傷損，在下可就難辭其咎了……”
曹謹行微微一笑：“《天子望氣術》，名不虛傳。”
古笑羽謙虛道：“不及兄臺劍法神奇，這劍招我還從沒見過，東海果然人杰地靈！”
曹謹行不置可否，道：“上來吧。我看的出來，你并非有意，如果是故意……你們剛才就已經死無全尸了。”
古笑羽笑容微僵，這是個狠人啊。
他猶豫一下，看身旁下人都眼巴巴地等著他發話，便道：“如此，叨擾了。”
他先朝小舟游過去，其余的六個手下也連忙往船上游。
好在這船夠大，秦璇璣扶著曹謹行來到船頭，古笑羽的那幾個下人自覺到船尾搖櫓。
“兩位是去臥蛟島嗎？”
古笑羽上船震散水氣，連忙說道：“不瞞兩位，我們就是要進臥蛟島，才遇上剛才那個怪物。如今的臥蛟島可不好進啊……”
“那是異獸虎蛟吧。”
秦璇璣皺眉道：“但又似是而非，剛才只看了一眼，總覺得它有點不對勁……”
“閣下慧眼。”
古笑羽認真道：“那并非真的虎蛟，而是機關獸！”
“什么？”
秦璇璣臉色微變，剛才那怪物動作迅捷，攻勢凌厲，明明好像真的異獸一般，怎么會是機關造物？
她以為的有問題，是像牛鬼那樣為人所控，所以動作有些僵硬，但沒想到居然是機關獸！
機關獸能達到這等活靈活現的程度？
古笑羽解釋道：“那怪物動作雖靈動，但周身上下全無生氣，必是死物無疑！昔日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惟妙惟肖，能飛十日不落……春秋時已有此等絕藝，兩千年后的今天，有匠人做出異獸虎蛟，也并非天方夜譚吧。”
“那也未必。”
曹謹行接道：“如果今必勝古，當年那些仙品秘籍也就不至斷代失傳了。”
“呃……”
古笑羽一愣，倒把這茬給忘了。
曹謹行道：“就算能做出來，也一定不是等閑匠人，這等詭譎莫測的機關術，恐怕只有公輸家可以復刻……”
說到這里，曹謹行話鋒一轉，看向古笑羽：“說起來，古家與公輸家同為四大家，他們為何對你……”
“不。”
古笑羽搖頭道：“四家雖有通婚，名義上相互幫扶，但各有傾向，我們古家只與季家有親，且自上一代就已經少有來往……
說句實話，古家在四家中是最不受待見的，沒人想讓我們這雙眼睛看，尤其心懷鬼胎的人，更怕我們看出什么……所以，四大家族只是名義上的同盟，真遇到大事，四家這名頭，毫無用處……”
夠殘酷的。
曹謹行點了點頭，回到事件本身：“……奇怪啊，‘海市’不是自由市場嗎？臥蛟島是方家的地盤吧，這是怎么回事？”
秦璇璣也有點納悶。
臥蛟島是東海秘境“兩島一池一洞”中兩島之一，以盛產玉珊瑚火樹銀花而聞名。
島上“十里畫廊”也是東海七大盛景之一，自方家初代始祖“不老仙翁”方儲登島以來，一直是方家的地盤，后來更是發展成了東海最大的青頭市場，日進斗金，怎么會跟公輸家扯上關系？居然敢放機關獸在島外攔截，有意不讓海客上島……
這是在打方家的臉啊！
“等等！”
曹謹行腦中靈光一閃，皺眉說道：“難道海市有什么東西是公輸家勢在必得的？所以他們不惜得罪方家，也要在島外攔截其他人？”
“很有可能！”
古笑羽聽到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語速飛快道：“兩位有所不知，我們就是接到島上最大的典當行‘天圓地方閣’的邀請前來赴會的。
聽說方家新近從海底打撈出了一批珍品天材地寶，我們看過部分清單，居然是當年東吳大帝孫權派出尋仙的‘飛云蓋海’船，船上還有壓軸寶物——‘孫權六劍’。
或許公輸家就是從那單子里發現了什么他們需要的東西，這才不想讓其他人登島競價買賣……”
“這就能說通了。”
曹謹行將各種線索串聯，長出了一口氣道：“用機關獸掩人耳目，讓人以為臥蛟島周圍有異獸作亂，從而恐嚇其他與會者……公輸家不惜打臉方家也要得到的東西，只怕不是一般的寶物。不過，跟我們沒關系，方家不會讓他們這么鬧下去，咱們就當看熱鬧了。”
最后一句是跟秦璇璣說的。
秦璇璣先是點頭，然后對古笑羽道：“兄臺所說的清單，可否一觀？”
“當然可以。”
古笑羽很干脆地從懷里拿出了一張濕了的絹帛，神奇的是，上面的筆墨非凡品，沾水也沒有暈染，字跡依然十分清楚。
秦璇璣接過，飛快瀏覽，看到了不少珍稀的寶物：造化丹、天王丹、白龍珠、金縷衣還有白虹、紫電、青冥等大名鼎鼎的“孫權六劍”，各種金銀財寶、天材地寶，還真有奉天敬神的樣子。
《三國志·吳主傳》中有記載：權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
他的目標跟秦皇、漢武一樣，都是尋找東海神山及不死仙藥。
秦璇璣逐行逐字看下去，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兩個字：
——朱果。
秦璇璣心中振奮，高興不已。
這也是一味補氣養身的靈藥，效果雖比不上冥海棗、鐘山李但一樣可以溫補元氣，滋養筋脈。
李白就曾在詩中說：“于焉摘朱果，兼得養玄牝。”
“太好了。”
秦璇璣傳音道：“方家不會坐視公輸家攪亂他們的生意，一定會對上，咱們可以先在外圍觀望，看有沒有機會突破公輸家的防線上島，然后，拿到這個東西！”
曹謹行看了一眼，回道：“順勢而為吧，不必動武，慢慢養也用不了幾天了……相比這個，我對公輸家的目標更感興趣，到底什么東西能讓他們這么不顧后果。”
秦璇璣想了想：“可能跟機關術有關吧……”
船上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嘩嘩的流水聲。
古笑羽道：“還不知二位恩人高姓大名，敢問貴駕……”
“免貴姓花。”
曹謹行謊話張嘴就來：“鄙人花鐵干，這是舍弟花千樹……”
古笑羽本想跟一句“久仰久仰”，可是實在是對這倆名字沒印象，只能憋著。
而且他自幼修煉《天子望氣術》，功力精深，能輕易看穿兩人的假面，直視真容，只是一時之間看不出他們的來路……這名字、這身份擺明了就是假的，讓他對個假名吹噓，他是真做不到。
“鐵干銅枝，東風夜放，好……好名字……”
古笑羽嘴角抽搐，勉強找了個能夸獎的地方，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帖：“這是天圓地方閣的請帖，他們認貼不認人，兩位花兄如果想進去，還是需要一張的……這個就送給兩位，權當見面禮。”
曹謹行道：“那你自己呢？”
古笑羽微微一笑，從懷中又拿出了一張：“古某信奉的是有備無患，為免意外，我早花錢買了第二張……我本來對天材地寶沒興趣，此行只為長見識，但現在很愿意給公輸家添堵！”
他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明知是我，還敢毀我商船，駕馭機關獸追殺，生怕我上島，看出什么……公輸家那幫狗東西，我要跟他們好好算賬！”
說話間，小船距離臥蛟島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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