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達也是老將,兵法上素養不凡,此前在城頭上,便看出金兵布陣有些托大。.
他主帥中軍太過臨前,又不曾預設箭陣、槍陣,如此一來,一旦城中騎兵突出,便可直取對方主帥,主帥若往后一退,帥旗動搖,任有萬馬千軍,也難免起亂。
李俊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趁機下令豹騎出擊。
誰料完顏斜也不按規矩出牌,他竟一步不退,橫持長矛,滿臉躍躍欲試姿態。
戰場之上,生死勝敗,往往就是這一轉念間。
便似當年磐河之戰,趙子龍刺殺麴義沖陣,殺成珠簾倒卷之勢,何等威武?
偏偏袁紹把膽一橫,擲盔怒吼,放手同他死戰,即使勇如子龍,也只能徒呼奈何。
因此聞大刀沖入敵陣,一見完顏斜也神色,便曉得遇上了狠茬。
所謂將乃兵之膽,他主將不動如山,麾下軍士,自然肯用命死戰。
若是纏斗起來,只消片刻,兩邊兵馬往前一裹,這五百人能濟何事?
聞達心中掙扎片刻,終究馬頭一帶,引軍橫走,要轉向往外殺出。
還是那番話說——生死勝敗,往往就是一轉念間。
便似當年白馬之戰,關云長沖入顏良大陣,顏良也站著沒動啊,誰料關公兇猛、赤兔囂狂,一瞬間殺了個波開浪裂,直抵面前,喀嚓一刀刺于馬下,還下馬割了個人頭,然后飛身殺出,“如入無人之境”!
聞大刀若也有這般豪勇,趁勢一刀斬了斜也,局面自然不同。
只是他雖堪稱勇將,終究比不得關云長那等名垂千古的神人。
此刻轉向一走,雖不失明智之舉,軍心、氣勢上,卻難免此消彼長。
五百豹騎奔騰而出,金兵本來嚇了一跳,卻見主將巍然如山,敵軍擰身便走,虎頭蛇尾,都不由齊聲歡呼。
斜也把槍一指,獰笑道:“既來了,莫容他走!孛吉、阿虎里,去替為父取了來將的首級!”
他兩個兒子完顏孛吉、完顏阿虎里,聞言齊聲怪嘯,縱馬便出。
斜也又下命令:“令宗峻所部,攔住賊兵。”
身后有傳令官,忙把令旗搖動,左面完顏宗峻見了,立刻引本部兵馬移動,恰好擋住聞達一行。
這個完顏宗峻,此前說過,乃是阿骨打第五子,也是嫡長子。
當初李俊往中京誘敵,便是此人第一個追出,被李俊好一番戲弄,氣得當場昏迷,后來粘罕父子中伏戰死,也是為了替他出氣之故。
粘罕死后,宗峻扶棺去臨潢府報喪,阿骨打心痛粘罕之死,一腳踢得宗峻幾乎閉氣,因此此子心中,對李俊這伙,可謂仇恨徹骨。
此刻得令封堵,真把吃奶的氣力都使出,長聲怪叫道:“莫叫他一個生離!”
一馬當先殺出,手中舞動一條六十斤溜金大棍,正是粘罕遺物,奮足力氣,便砸聞達。
聞達暗忖:我方兵少,不可戀戰,須速斬敵將,沖殺不停,方是上策!
牙關一咬,竟是不顧對方當頭棍落,狠狠一刀刺了出去。
眼見大棍呼嘯,長刀兇狠,聞達、宗峻都是咬牙切齒神情,要賭對方不敢換命,先行撤招,自己便好占據上風。
卻不料今日狠人遇狠人,好漢逢好漢,這二人各有執念,竟是誰也不肯收招!
段三娘、周通駭然驚呼,眼睜睜望那金棍,嘭的一下,重重砸在聞達天靈蓋上,好好一頂金盔,頃刻砸成廢鐵,可憐老將聞達,雙目眼球暴突,鼻孔、耳竅血漿狂噴,慘叫一聲,倒墜馬下。
“聞老哥!”周通長聲慘嚎。
一眾女真兵將也是齊齊悲呼:“五太子!”
周通扭頭看時,才見完顏宗峻胸甲盡碎,聞刀那口長刀,直直自心窩插入,巴掌寬刀身,盡沒體內,只留一丈長的刀柄在外。
宗峻扶著刀柄,口中溢出鮮血,自知命在頃刻,指著周通發狠道:“恨不能親手殺你!”
眼神兇厲,恍如惡鬼。
“哈?”周通流淚怪笑,聲音尖銳刺耳:“你殺我?你知道爺爺注定是伱完顏家克星,入你的妹,宰你的哥,你能奈何?待生下你的外甥,一天打他五頓!”
宗峻狂怒,一口血噴出數尺,大吼道:“氣煞我也!”翻身墜馬,不復生機。
看官聽說——聞達此人,在原本時空,可謂一生碌碌,白做了梁山好漢對頭,不曾建立半點功業。后人評價:“大刀聞達空有萬夫之勇,奈何不逢明主,枉自徒勞。”
如今這一世,機緣巧合,追隨了老曹,坐得梁山神將交椅,同一干真正好漢稱兄道弟,領軍縱橫北國,斬將開疆,雖不免魂斷沙場,終不負他一身辛苦練就的本事也。
有詩嘆曰:
男兒未教逢明主,素志隨風塵與土。
一旦若把明主逢,千里縱橫氣吞虎!
曾斬先鋒摩利之,又殺太子完顏五。
將軍不老鐵肝腸,壯士一生熱肺腑。
名滿江湖夸大刀,薊州城下見忠武!
段三娘哭啼啼,下馬提了聞達尸骸,橫放在他坐騎上,縛得牢了,卻把馬韁繩系在自家馬后,悲呼道:“通子,走,我們帶聞老哥回家。”
段三娘心想聞達戰死,老娘當仁不讓來做鋒頭,把狼牙棒一擺,卻見周通早已沖殺出去:“段姐姐,跟著小弟走啊!”
那條畫戟,七上八下,一連砍翻數人。
只是完顏宗峻這廝,職位乃是“合扎猛安”,所謂“合扎”,便是女真語親近之意,又稱親管猛安,非金國皇室貴族不任此職,麾下都是諸軍精選的猛士充任,因此戰力格外厲害。
如今宗峻戰死,這廝們一個個都要倒大霉,滿心悲憤交集,此刻拼起命來,周通怒吼連連,也自沖殺難出。
城上李俊望見騎兵陷陣,驚呼道:“罷了!卻是我大意,害了這干兄弟。”
張順咬牙道:“哥哥放心,小弟自去接應他們回來。”
李俊連忙抱住:“你休要鬧,你若去時,豈不成了添油?一撥撥送死。”
張順怒道:“難道便望著他們受死?”
顧大嫂跳起身,大哭道:“你們都別去,且撥一支兵馬,老娘自去救人,若救不得時,便和孫新死在一處。”
鄒潤、鄒淵都叫道:“大嫂說得正是,我叔侄和她同去,做兄弟的,本該要共死同生!”
李俊怒道:“放屁!老子心中便沒義氣么?但是你們睜開鳥眼看看,這他娘的是國戰!武大哥托我等以大事,我等胡亂講義氣死個干凈,自己倒落個好名,如何對得起武大哥?”
他搬出曹操來,二鄒都沒了言語,顧大嫂一屁股坐倒在地,捂著臉哀哀哭泣。
李俊又急又怒,攥著拳頭猛敲腦殼,拼命去想:若是武大哥在此,他會如何應對?
正焦灼間,忽聽樂和尖叫道:“哥哥們快看!那里不是援軍!”
李俊一愣,飛步奔至樂和身邊,順著他手指處看去,卻見一彪軍馬,約莫三五千人,都是騎兵,自西面狂奔而來,奔得近些,隱隱看見當頭三員戰將,都是二十幾歲年紀,長大結實身材,相貌亦都俊俏英挺。
再近一些,李俊歡呼一聲,指著道:“居中那個不是山士奇兄弟?”
山士奇出身富戶,穿著格外講究,凡上陣,不愛帶兜鍪,只扎一條金銀絲織就抹額,披散長發,格外瀟灑,也因此好認。
張順亦喜道:“他左右兩個不知是誰,看周身氣勢,渾不弱于士奇!”
李俊大笑道:“天不絕我兄弟!既有大援,正可出城一戰,救回聞達、周通他們!”
他們這時,還不知聞達戰死,眼見山士奇自側面殺來,果斷點起數萬軍,李俊、張順親自領著,一發殺出城去,李俊更是使數百人齊聲大叫:“金狗!中我家將軍計也。”
完顏斜也眼見就要剿殺了那干豹騎,忽然見西面塵土飛揚,大股騎兵殺到,又見他城中大軍殺出,心中也自一驚,暗忖道:這廝退出黃崖關,何等果斷!原來卻是在這里算計我!
他不知來敵虛實,但是也不慌忙,調動兵馬,且戰且退。
卻說今歲二月,老曹調了林沖、呼延灼去云州,幽州便由山士奇、唐斌兩個守把,過了數月,聞聽金兵攻打長城,兩個便常常自苦,只恨身在后方,不能和金兵交手。
幾日之前,山士奇忽發一夢,驚覺醒來,一身冷汗,慌慌張張去尋唐斌道:“哥哥,不好了,我發了個噩夢。”
不想唐斌也是一臉驚慌:“啊呀,兄弟,卻不出鬼?我也剛剛發了個噩夢,正欲同你說起。”
山士奇苦笑道:“你的夢如何噩過我去?我夢見榆關、黃崖關盡數丟了。”
唐斌驚呼道:“啊呀,我不僅夢見關卡丟了,還夢見金兵打破了薊州,那些兄弟七傷八損。”
山士奇駭然道:“我亦夢見他們血淋淋來望你我。”
兩個一番話說完,才知竟做了同樣的夢,次日,連忙找了幾個副將來商議。
哪幾個副將?
頭一個,李陵的后代子孫,遼國金吾上將軍李集。
這廝早先被西風軍所捉,吃老曹一席言語,說得道心崩潰,獨自在牢房里想了良久,終于思忖明白,開口投降。
第二個,遼國太陰星天壽公主答里孛。
這小娘皮吃扈三娘捉了,本要許配杜壆,不料答里孛嫌他丑陋,寧死不從,不知怎地,竟看上了林沖,因此心甘情愿降伏。
第三、第四兩個,卻是熟人,一個“雙槍將”董平董一撞,一個“沒羽箭”張清,兩個此前隨童貫廝殺,闖太乙混天象陣,本已撞動陣腳,抵住大陣運轉,卻因童貫膽怯,坐失良機,雙雙被擒。
后來耶律淳用他二人換去陷在曹操手中的老小,送到幽州時,老曹已自去征戰了,這兩個本來還存了心思,想要設法歸宋,后來打聽得遼軍一直打去了汴梁,心灰意冷,這才心甘情愿,留在幽州效力。
唐斌、山士奇召集幾人,把噩夢說出,張清便道:“兩位哥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本不足奇,奇在你兩個同做一夢,只怕有些蹊蹺,便如派騎兵去薊州打探一回,若是無事最好,若是有事,豈不是救了那些兄弟性命?”
他們這多半年也不曾白過,集合數州之力,選拔精練了不少兵馬,當即唐斌做主,點起五千騎兵,讓山士奇、張清、董平三個領著,前往薊州探看虛實。
及至薊州城外,探馬回報,道是無數金兵,正在城西列陣廝殺,三人聽了大喜,這三個卻都是膽大包天的,也不說先設法和城中呼應,徑直一莽到底,催動戰馬直向金陣踏來。
完顏斜也這廂不知虛實,且戰且退,本來這番安排也極為妥當,偏偏幽州殺來這三將,都是能翻江鬧海的主兒,他三個并肩打頭,天下幾人能擋?饒是金兵厲害,也頃刻間遭他撕開了右翼。
金軍右翼領兵的大將,乃是遼國降將劉彥宗,這廝來歷不淺,卻是唐朝盧龍節度使劉怦之后,官至遼國中京留守,卻和耶律淳南京留守平級,地位可見一斑。
若在原本時空,這個劉彥宗在金國攻宋時,用心做成《攻宋十略》,因此做了漢軍都統,后來挾持徽欽二帝北歸,也是這廝向金主進言。
因他對金國忠心能干,死后追封鄆王,衍慶功臣中,這廝名列第十八位,前面十七個全是女真人。
此人又有兩個兒子劉萼、劉薚,皆有萬夫不當之勇,手下統率一萬多北地漢兒、契丹組成的兵馬,眼見山士奇等撞入,不由大怒:“劉萼、劉薚,且同為父去攔住這股賊兵,若是撞開我軍的陣勢,女真貴人須道我父子無能!”
父子三個抖擻起精神,領兵殺上前,攔住山士奇三人大戰。
這父子三個都使長槍,山士奇三將,也都使槍,六個人,七桿槍,二十四只馬蹄,一時間殺成了一團。
另一邊,李俊領著大軍,一頭撞入金陣,尋到殘余豹騎時,正見段三娘馬后所牽那匹戰馬,赫然負著聞達尸首,不由心中大震,失聲叫道:“啊呀,聞老哥,我等來晚了也!”
正所謂:
震怒幽州三虎來,馬蹄踏破血塵埃。英雄年少風流將,撞陣廝殺展大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