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弘一上場,耶律宗電優勢頓失,但他也無畏懼,招架不過,便打柴進,自然轉危為安。
斗了幾合,穆弘也看出了端倪,叫道:“柴大官人,此處有我同鄧飛足矣,歐鵬那里獨木難支,還要勞動大官人幫手,不然只怕功虧一簣!”
柴進暗自動容,他和“武孟德”雖然相交莫逆,但彼此都是江湖大哥,暗地豈無比較之心?
然而如今看來,畢竟輸了老曹一籌——柴進自問雖有數千莊客,卻沒這般視死如歸的好漢。
看官不免要問:他如何看出穆弘便是視死如歸?
卻是在柴進眼中,自家三個對付遼將一個,尚且不贏,若去了自己,312,穆、鄧豈不是隨時都有喪命之險?
好在他和江湖好漢打多了交道,曉得這等人決心一下,馬拽難回,自己若是婆媽,反要吃他小覷。
當即點頭,含著熱淚道:“好!我便去幫歐鵬,你兩個萬萬小心,我必快去快回!”
說罷策馬跳出戰團,再次殺入遼營:“歐鵬兄弟!柴進來助你也!”
他這一去,穆弘、鄧飛如釋重負,同時露出獰笑,一口刀,一條鐵鏈,便似活轉來一般,殺得耶律宗電叫苦不迭,打心眼里懷念柴進在身邊的日子。
再說歐鵬,今日因要踏營,特地不帶鐵槍,手舞一條大滾刀,反復馳騁,砍瓜切菜般狠殺,遼兵將將有穩住之勢,又吃他殺得散開。
那些宋軍見了,鼓勇一沖,遼兵連連后退。
這時柴進拍馬殺到,本要縱馬撞入敵軍,忽見許多遼兵都持定長槍,蓄勢以待,再看自家手中,只有寶劍一柄,雖然鑲嵌各色寶石,價值巨萬,但此刻亂戰,怕不及條長棍好使。
妙在柴進雖被奉承慣了,不大識得自家深淺,卻也絕非亡命之徒,眼珠一轉,對策已生——他既長槍如林,我便不動如山,你又能奈我何?
當下勒住馬,寶劍歸鞘,八寶鞍旁,輕輕取了泥金鵲畫寶雕弓,搭上錦羽投甲狼牙箭,躲在官兵身后,撒手就射——
他用的弓雖輕,卻是特地花重金請大高手所造,射起來又快又穩,那羽箭亦是輕薄銳利的上上之品,一支箭便要花五兩銀子!
這便是技術不夠,氪金來湊的無上攻略,何況柴進雖不愛打熬氣力,姿勢動作,都是請高人細細調教的,端的是姿態嫻雅、氣度非凡,五丈之內,箭箭不空,不多時便射翻了十幾個遼兵,其中更有兩個同歐鵬纏斗的偏將。
得“小旋風”相助,歐鵬如虎添翼,那正是——
吼如雷震馬如風,水欲倒流山欲崩。
真似摩云金翅鳥,翻江倒海捉蛟龍!
凡他所過之處,便如血胡同一般,尋常遼兵,哪有一合之敵?
后面宋軍見主將驍勇,膽色亦壯,吶喊著猛沖猛殺,遼兵再也支撐不住,轟的一聲,紛紛逃散,都恨爹娘不肯多生兩腳,以至于竟跑不過同伴。
歐鵬見了大喜,敵陣既崩,軍心立潰,莫說這些披甲持戈的兵士、莊丁,便是老太太提根搟面杖,追上去也能敲死幾個。
柴進這廂射了大半壺箭,見敵人潰了,這才覺得臂膀一抽一抽酸痛,曉得使發了力,卻咬牙不肯休息,鞍邊掛了弓,從個莊丁手中奪條槍,勒馬回頭,心急如焚,便要去救穆弘、鄧飛!
然而奔出不及幾步,迎面便見穆弘、鄧飛縱馬殺來,穆弘馬前拴著一顆人頭,定睛一看,正是耶律宗電!
穆弘也不及細說,只叫道:“大官人,遼狗已退,可驅百姓殺敵!”說罷馬不停蹄,直撞入遼營中去。
柴進扭頭望他背影,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莫非……方才竟是我……拖了他二人后腿?
隨即搖頭失笑,自己卻是糊涂了,這么多年苦練,這么多位厲害師父教導,縱不能同一流猛將媲美,尋常武將又有幾個能堪比較?
想來還是自己方才耗了那遼將太多力氣,這才被穆弘兩個反敗為勝。
他也不嫉妒人家揀他便宜,撒開馬跑到城下,那些百姓打著火把練高抬腿,踏的煙塵四起、地動山搖,前面打了半天,他們才往前了移動了十余步。
柴進抖擻精神,一指遼營,大喝道:“呔!滄州父老兄弟且聽真!方才我柴進親自領兵,殺得遼兵大潰,伱等想發財的,莫說柴某人不帶挈——那遼營中,多的是他們搶來的財寶,若是你運氣不好撿不到,亦不打緊,且拿遼狗的人頭來我莊上,一個人頭五十貫,錢貨兩訖,童叟無欺!”
這一句話喊罷,有分教:誰道漢兒多懦弱,且看滄州盡虎狼!
柴大官人在這滄州,便是金字招牌,信譽極好,眾百姓不疑他會食言,轟的一下,齊撒丫子沖向遼營,若是遠處看來,只見無數火把涌動,便似一條火龍,發怒生嗔,要把遼營一口吞下。
還不止城下這些精壯,便是留在城上的婦孺,亦爭先恐后沖了下來。
不多時,城墻之上,只余數百個奶娃娃,找不到娘親奶奶,哇哇大哭。
城墻之下,只有一個柴進獨坐在馬上,低頭看一看,幾乎也要大哭——卻不知是那個腦袋精手腳快的,趁著亂勁,倒把他手里槍、腰間劍、鞍邊弓箭都盡數順了去。
此刻他兩手空空,自然打不得仗了,想了一想,干脆下馬上城,把這些娃娃們哄一哄,不然亂跑起來,高墻之上,爬掉下去一個,卻不是耍子。
前營眼見打成了披靡之勢,石秀等人在后營也自殺得熱火朝天。
后營因是民夫所居,格外凌亂,帳篷,器械,砍伐的木頭,胡擺亂放,便似一個天然的迷陣,遼兵雖多,卻難以擺開陣勢,倒是石秀三個如魚得水,一身武藝施展的淋漓盡致。
他三個又不是光動手,嘴也不肯閑,這個叫“五十萬宋軍,四面殺到”,那個叫“且看耶律得重首級在此!”,楊雄更是大講契丹語:“我軍敗了、我軍敗了!”
加上數萬民夫四下亂跑,里面不乏湯隆這等強抓了來的,甚至還有家人死在遼兵手中得,各懷不忿久矣,此刻得了機會,撿起槍刀便殺遼人,及耶律得重帶兵來時,營中火海一片,哪辨南北西東?
耶律得重也是打老了仗的,一見便知局勢難挽,趁著兵心還未盡散,果斷令親兵去聯絡兒子乃至各部副將,都令他分頭撤軍,自己則帶麾下兵馬,拆了營墻,斜刺里殺出,星夜奔回清州去了。
石秀等不知他主將走了,一直戰到天明,見沒了遼兵,這才收軍。
計點傷亡,殺死遼軍四千人,隨軍民夫跑散一半,余者盡降,還有百十個燒焦的,辨不出原本身份,自家亦折了兩千余人,大半都是落單的百姓,被他殘兵所殺。
滄州百姓們雖死傷不少,大多數卻仿佛過年一般歡騰,整座遼營都遭洗蕩一空,死人的衣甲都扒了賣錢。
宋軍夜里只顧沖殺,所殺遼兵的尸首,大都讓百姓們割了頭,來向柴進討賞。
若論柴進本意,倒想發掘幾個藝高膽大的好漢,此刻幾千顆頭顱拿著面前,都說是自己所殺,也是哭笑不得。
好在他柴大官人自有體面,端的言出如山,二十余萬貫銅錢的賞格,一文不少,只是說道浮財不夠,問百姓們愿不愿意兌成土地,若肯兌時,比照市價還打八折。
百姓們一聽還有這等好事,都不肯要銅錢,紛紛置換成了土地田契,一個個喜笑顏開。
歐鵬、鄧飛得知,佩服不已,穆弘卻是大地主出身,曉得其中貓膩,一笑道破:“柴大官人做得好買賣,契丹兵雖遭打退,難道就此罷兵?這滄州已成戰場,以后還不知屬誰,別說八折,便是一折我都不買!”
石秀笑道:“他又不曾要人錢,于百姓們,左右都是白得的,不過穆老大說得對,遼國此次大弄,必不輕易罷休,雖然大敗他一場,畢竟人少,殺傷有限,待他卷土重來,必然還有惡戰。”
他眼光把眾人一掃,凝聲道:“小弟意思,我和穆老大,連同柴大官人,趁機整頓滄州城防,再有勞歐鵬去河間府索要救兵,鄧飛回返青州,看武大哥如何主張!”
兩個得令,當即分頭出發,鄧飛這邊快馬加鞭,奔回曹府,恰在老曹喜得千金之日趕到。
曹操見他風塵仆仆,曉得必有要事,當即收起喜色,帶去書房中,府上眾兄弟都還未散,一發前往商議。
鄧飛這便恭喜了老曹得女,便把此前諸事一說,老曹聞之契丹大舉入侵,吃驚不小:“哈?他全力相抗金國,兀自遮架不住,竟還要來打宋國?”
祖士遠道:“依我所見,遼人所打的主意,怕不是以攻止損?他那頭雖然喪城失地,這邊卻以宋國地盤彌補,金國胃口再大,也有吃飽之時,他若能打下黃河以北地方,縱然本土盡失,也足以立國。”
夏侯虎沉吟道:“祖兄所見,應當不錯!他這一招,看似破罐子破摔,若真被他打贏了,卻有厲害處。畢竟宋遼承平百年,互通有無,風俗制度,多有相似處,他那里漢官兒又多,打下宋土,若要治理,怕比金人治遼土還便利些。”
房學度冷笑道:“夏侯賢弟‘破罐子破摔’這五字,只怕道盡遼人苦楚,若不是著實無可奈何,怕也不得出這下策,這個計策,正是一場豪賭,若是宋軍守住了河北,他滅亡豈不更快?”
老曹笑道:“這正是博亦死,不博亦死,總之要死,早些晚些,本無不同。我想遼國局勢,正是“走投無路”四字!”
說到此處,老曹卻是來了興致,就面前茶幾上,擺下六個杯子:“若論他所能選者,無非六途:或戰,或和,或降,或守,或走,或死。”
“若是論戰,他同金人打了數年,國力怕是山枯海盡,再無一絲取勝指望!”說罷去了一個杯子。
“若是論和,他求和也非一回,金人談談打打,顯然是不滅不休,再也無法。”又去一個杯子。
“死便不必多說,真個走投無路時,不想死也得死了,走亦不必多說,天下雖大,各有其主,他能走哪里去?北為雪境,南為宋土,東有大海,西臨西夏,其外更是大漠千里,縱然肯效玄奘西行,偌大國家,能有幾人隨他橫渡瀚海?”說罷又去了兩個杯子。
老曹雖然多智,倒是萬萬猜不到,原本時空,大石林牙國破家亡、走投無路之際,當真領支孤軍,去往數千里外重新立國,一度壯大,八十余年后,又為蒙古所滅。
這等行徑,若于此時看來,倒比攻宋還不靠譜,自非老曹所能料及了。
這時茶幾只余兩杯,老曹指著道:“遼之今日,唯此二途,或守或降。然而縱是想守,局面如此,怕他也難守住,不過遲死幾日而已。”說著又去一杯。
“若要得活,本來只有一途,便是投降。降金、降夏、降宋,三者選一,若是降金,女真人野蠻無理,怕是便欲茍活,也難久長。若是降西夏,倒是一時出路,畢竟西夏國主是他女婿,只是西夏力小國疲,若女真人追究起來,難以保全。”
夏侯虎聽了笑道:“這般說來,他豈不是只有降宋一條路?”
曹操點頭道:“若要活命,合該降宋,畢竟兩國盟好百年,本有兄弟之約,若捧幽云十六州來降,一個順命王怕是要封。而且宋國老大,金人不知虛實,未必便敢妄動。”
房學度奇道:“既然如此,他不投降,反來攻打,豈不是大錯特錯。”
老曹搖一搖頭,把最后一個杯子拿掉,喟嘆道:“契丹老大帝國,若要請降,與死何異?便是換了我,也不肯為投降而降國。”
他沉默片刻,卻將最早拿走的杯子,復又拿了回來:“因此我方才說,他已走投無路。既然事已至此,干脆便是個戰吧!戰不過金國,便戰宋國,宋軍再強,須強不過金軍,死里有活,或者能有萬一之機呢?縱使戰至身亡國滅,亦不失為耶律阿保機之后裔也!”
說到此處,一身氣勢,漸漸騰起,起身眺向北方:“眾兄弟,契丹人存亡之際,尚有如此豪情,我等豈可在此安坐?他既然要舍幽云之地,我卻不肯讓女真人輕得!因此為兄之意,且不管他河北紛爭,只起一支精銳,自登州出海,直抵薊州,并吞幽云!”
眾人聽罷,都是一驚,本以為老曹所能為者,至多是派幾個兄弟帶兵,去河間府、滄州一線支援,卻不料老曹胃口奇大,竟是要搶在女真人之前,恢復舊日漢土!
震驚之余,都不由激動起來,齊齊起身:“哥哥若要出兵,小弟愿為先鋒!”
曹操大笑:“哈哈哈哈哈,都莫要爭搶,這次出兵,吾自有一番計較——如今還不是真個大舉之時,我只帶五千精銳,亦不要什么先鋒,為兄的旗幟所在,既為主帥,亦是先鋒!”
話音未落,書房大門忽然被撞開,眾人急視,不是旁個,竟是武府大婦扈三娘,她雖是尋常打扮,手中卻托著日月雙刀,豎柳眉,瞪鳳眼,喝道:“這才回來幾月?竟又要去打仗?以往隨你罷了,遼國卻豈是好打的?我雖不通兵法,也知道孤軍跨海,前后皆敵,必然危險重重!哼,你若定是要去,我們夫婦一體,妾身也定要隨你同去!有妾身在軍中,夫君行軍定計,必然也加幾分小心。”
老曹聽她說話,本道是不許他去,當即皺緊了眉頭,聽到后來,方曉得妻子用意,不由哈哈大笑:“娘子,為夫只怕你口不應心,吾歷來用兵,何其謹慎?依我看吶,你卻是要盯著為夫,怕我帶了遼國公主回來!”
眾兄弟見他夫妻爭執,先唬得戰戰兢兢,此刻聽了老曹說話,都不由大笑,紛紛道:“嫂子勿憂,我們替你看住哥哥。”
扈三娘怒道:“呸!你們哪一次看住了他?”
忽然見杜壆咧著蛤蟆似大口,笑得格外燦爛,扈三娘心思一轉,轉嗔為笑:“我的夫君我自會看住,倒是杜大個兒,年紀老大不小,如今盧員外都討了老婆,他卻孤零零一個,豈是了局?嫂子這趟出征,若真捉了遼國公主,便與杜大哥兒說媒。”
杜壆聽了大喜,那大口愈發合不攏來:“啊呀,啊呀呀,哥哥,其實嫂嫂英雄不讓須眉,便帶上嫂嫂亦不妨也!”
說話間,灰撲撲面皮上,滾起兩朵紅云,看向扈三娘,嬌羞道:“嫂嫂,其實小弟不似那等挑肥揀瘦的,縱然捉不到他公主,什么王妃、皇后、太后,小弟亦可消受。”
眾人聽了,笑到打跌,老曹亦是莞爾,卻看向扈三娘,兩人對視片刻,老曹柔聲道:“出兵放馬,辛苦不堪,夫人,你真個欲要去么?”
這正是:不辭海闊帶長刀,欲趁天高披戰袍。但使老曹豪氣往,五千壯士可吞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