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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處仁本以為,曹操等人不知方臘軍戰力,故此斗將勝了一場,便自輕敵,于是磨破嘴皮,把呂師囊并那十二神的厲害細細說來。
卻萬萬沒料想,自家一番好意,費了許多吐沫,這伙人居然齊聲大笑,滿臉不以為意神情。
那個秀才模樣的漢子更是口出狂言,道是對方過江,乃是白送一場大勝。
震驚之余,徐處仁強抑怒氣,忍不住把那些兵馬又數一遍,沒錯啊,三千余人,便是加上自己帶來的敗軍,亦不足四千之數。
徐處仁的臉色不由難看起來,心頭一把火噌噌往上躥,咬牙道:“罷了,不愧是童貫委派的先鋒,果然同他一般好大喜功。”
這已是他第二次對童貫口出不恭,曹操眼珠微轉,打探道:“徐知州似乎對樞相頗有偏見?”
徐處仁哼了一聲,也不遮掩,傲然道:“老夫與那幾個奸臣不和,此事天下皆知。大觀年間,老夫任永興軍知軍,批駁童貫那廝惡政,被他彈劾,只得歸朝,又因上書閹宦們不法,遭他排擠陷害,趕去看守宗廟,至去歲方回朝堂,因提‘量入為出,節浮費,罷橫斂’之議,又惡了蔡京,貶到這揚州做個知州。”
曹操嘆道:“原來如此!蔡太師、童樞密權勢滔天,徐老敢同他們放對,真國之干城也。”
徐處仁把曹操看了兩眼,疑惑道:“你這般說話,不怕惡了童貫?”
曹操笑道:“此次征討方臘,十五萬大軍,皆是西軍精銳,唯我等乃是青州軍。我等將主武植,當初因剿王慶、田虎有功,被童貫提拔為青州節度使,然而去歲出使金國,不幸陷身難歸,我等也便成了沒娘的孩兒。”
徐處仁老于官場,自然一點即透:“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等立功心切。是了,那些西軍都是驕兵悍將,你等沒了將主出頭,又非西軍一脈,若無功勞傍身,安能平安立足?只得做炮灰使喚也。”
“徐老看得分明,正是這般道理。”
徐處仁思忖片刻:“若說起來,老夫當年也曾做過一任青州知州,伱等既是青州兵,也算有緣,今日又蒙你等救助,豈能坐視不理?倒有一計,助你成功。”
曹操拱手謝道:“如是如此,我等不勝感激,還請徐老說來。”
徐處仁把胡子捋了兩把,緩緩道:“老夫出戰敗陣,又遭他前后夾擊,歸城不得,如今城中只有民壯守把,雖然城墻高厚,但無強將指揮,早晚必被所破。汝等既然驍勇,倒不如繞道城北,一鼓作氣殺進城去,助老夫死守揚州,豈不也是一樁大功?”
吳用聽了皺眉道:“徐知州此計,乃是老成之法。誠如小生先前所言,那叛軍若攻城不克,退回南岸去,豈不又費手腳?”
徐處仁不由惱道:“豈不聞: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你只想立大功勞,卻不想一旦有失,揚州易手,全局動蕩,誰能負此大責?”
吳用心中不快,冷笑道:“老相公乃是知州,揚州若失,自然是你一人之責,莫非還想攀扯我等?”
徐處仁聞言,一張老臉瞬間漲紅,拍著胸口叫道:“這般言語,以為老夫是攬功推過之輩耶?揚州若失,老夫大不了便是一死,然而叛軍渡江成功,江北糜爛,生靈涂炭,只在目前矣!吾等皆食國家俸祿,誰個無守土護民之責?又豈能只顧自家門前!”
他這番言語,慷慨壯烈,吳用不由慚愧,抱拳道:“罷了,是小生出言不當,老知州莫怪。”
老頭兒見他認錯,也不再多說,只是依舊氣咻咻的喘著粗氣。
老曹打個圓場道:“徐老老成謀國,學究銳氣正盛,彼此都無錯處,只是守城、敗敵,也未必非此即彼。”
老頭兒瞪眼道:“如何未必非此即彼?終不能一邊守城、一邊敗敵,除非叛軍都得了失心瘋,自家排好隊爬上城墻,任我們斬盡殺絕。”
曹操擺擺手道:“莫急莫急,我自有計較,我等兵分兩路,先分出數百兵馬,與徐老部眾湊成一千之數,再撥幾員猛將相助,大張旗鼓殺入揚州,敵將得知,必然以為我等要死守揚州,就此安心圍城。另一路則潛伏待機,待他大軍分散,一鼓蕩入他中軍,此為‘擒賊擒王’之計,他主將一失,群龍無首,人數雖眾,不足慮也。”
吳用眼睛一亮,高聲叫道:“妙計!不妨再撥百余個會水的,讓阮家兄弟領著,伏于蘆葦蕩中,敵軍一敗,立刻殺出奪了那些船只,叫他片甲不得南渡!”
阮氏三雄聽了,精神大振,都拍著胸脯道:“哥哥放心,給小弟們二百人,管教他一條船都走不脫。”
曹操聽了道:“若真個能如此,江南不知此間兵敗,潤州只是我手中物也。“
阮小七聽罷發起瘋來,歪著腦袋把手使勁拍自家脖子,大叫道:“小弟愿立軍令狀,但走脫一條船,哥哥只顧拿刀往這里砍。”
曹操拉住他笑道:“他來兩萬兵馬,總要二三百條船只,若是我等人多,便依了你的軍令狀,然而只二百人給你三個,卻不免強人所難了,你兄弟盡力而為便好,縱然真個走脫了去報信,為兄的也自有計策應對。”
徐知州半晌沒言語,心中把曹操之計反復盤敲,只覺此人膽魄之雄,直是駭人聽聞。他當初也見識過西軍打仗,雖亦有精兵強將,卻無一個敢以三千余人算計全滅對方兩萬兵馬的。
此刻又見他不許阮小七立軍令狀,越發動容,不由問道:“你這漢子,有識有膽,又能容人,必不是池中之物,愿求姓名。”
曹操笑道:“好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青州副將李墩子,江湖人稱……‘滾地狂龍’是也!”
徐處仁微微一愕,到沒想到他這般人杰,名字如此樸實無華,不由暗忖道:這般個頭,不枉叫個墩子,也難怪滾地,哎,滿地亂滾的,能是甚么狂龍?怕是地龍吧。
臉上堆起笑意道:“原來是李將軍!好一個滾地狂龍,單聽名號,已是不凡。”
曹操抱拳道:“過獎過獎!既然都無異議,且來分撥人馬,你等兄弟,誰愿相幫徐知州殺入揚州?”
老頭兒一聽,心道罷了,這正是手快有手慢無,老夫豈可等他分撥?當然要搶個勇的才妙,連忙叫道:“青州詩仙有婦好之勇,青州詩圣有秦瓊之能,若得他兩個相助,這才叫萬無一失哩。”
牛皋眼珠一瞪,心中大喜:放著武松、杜壆、卞祥、史進這若干狠人在此,徐老頭兒偏偏挑出自己,當真是人前顯圣、鰲里奪尊,這可太有面兒啦!
一時激蕩,頓時靈感泉涌,哈哈哈一聲長笑,得詩一首:“這個知州眼力高,識得好漢是牛皋!保他殺入揚州去!呀呀呀呸——”
叫板,轉身,啪的一個亮相:“赤血丹心染戰袍!”
眾兄弟聽得,齊齊鼓掌叫好。徐處仁微微發呆,聽到了最后一句,他才醒悟對方這是……做了首詩?這、這就是尼瑪青州詩圣?他之前是不是還要和我唱和來著?
詩圣牛皋人前顯圣,詩仙鐵牛亦不免見賢思齊,當下來了詩興,把個大腦袋一搖,張口就來:“老頭有事你別愁,打仗記得找鐵牛!有俺這雙大斧在,敵人一個也難留!”
喝彩之聲愈高,徐處仁又是一震,這個詩仙,路子比詩圣還野……
李逵見他眼睛發直,以為是對方被自家詩才所驚,好心地摟住了老頭脖子,大嘴里噴著大蒜味兒,笑呵呵道:“老丈你不必慌,其實做詩并不難,你若想學,鐵牛回頭教你便是。”
徐老頭苦著臉道:“不必不必,將軍詩才天縱,又有婦好之勇,文武雙全,本不是老夫能企及的人物……”
李逵疑惑道:“你老說甚么婦好之勇,秦瓊秦叔寶,俺倒曉得,這個婦好卻是何人?”
吳用笑呵呵道:“婦好乃是商王武丁的王后,手使大斧,能征慣戰,有萬夫不擋之勇。”
李逵聽了愈發疑惑:“王后?王后不該是女人么?”
吳用笑得愈發燦爛:“是啊,就是女人啊。鐵牛,你以后倒是又多一個外號,叫做‘男婦好’,和‘武孟德’、‘活典韋’、‘小溫侯’都有異曲同工之妙也。”
李逵聽了大怒:“老頭兒,安敢把俺比作女人?”
兩個大拳頭捏的咔咔作響,總算這廝一生只打強漢,見徐處仁頭發胡子花白著,強自按捺住了脾氣,不然徐處仁性命難保。
牛皋對徐處仁很有好感,連忙上前勸解:“鐵牛哥哥不要發怒,徐知州也是好心,只是才氣有限,難免說錯了話。據小弟想來,這個婦好既然是女中豪杰,日后哥哥把這斧法傳給阿瓜,豈不是正好叫做‘賽婦好’?”
李逵一聽,轉怒為喜:“啊呀,兄弟說得有理,這婦好是王后,我家阿瓜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倒也有些緣分。”
吳用見他兩個越扯越遠,生怕扯出了老曹的反心,連忙道:“這些家務事慢慢再說,既然徐知州看重你兩個,且點了兵馬,保他老人家殺入揚州,我等也好趁機取事。”
兩個齊齊應諾,當即點了五六百人,連同徐處仁本部敗兵,湊足一千,取道向北,要從北門殺入揚州。
老曹令阮氏三雄帶了二百人,沿江畔潛行,預備奪他舟船,自家領了余下兩千余人,覓條偏僻小道,悄悄掩向揚州。
有分教:守戰誰言難兩求?阿瞞妙計巧籌謀。斬將劫營平淮左,奪船渡水下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