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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數日便是除夕,宣和二年如期而至。
晁蓋等見年關將至,索性留在青州一同過年,浩浩蕩蕩數十名兄弟,觥籌終日,樂不思歸。
及至初五,曹操眼見那調令限期將至,聚起眾人去他府邸飲酒,商量出兵之事。
扈三娘戀戀不舍,嗔惱道:“這個方臘,卻也可惡,他便遲個數月再反,又能如何?好歹能和夫君多聚些時日。”
其實三娘又哪里得知,若不是老曹穿了武大,方臘正式起兵造反,本該是今年十月里的事哩。
后世西人愛德華·洛倫茲有“蝴蝶效應之”論,極言偶然變數于事物發展之影響,看官請想,小小蝴蝶猶能如此,何況堂堂老曹乎?
正是老曹橫空出世,江湖上格局大改,王慶、田虎兩個倒霉催的,運勢未臻巔峰,已遭老曹辣手相摧,同為四大寇,方臘心中豈無波瀾?
在方臘看來,王、田兩個一死,朝廷的目光,便只聚焦于自己和晁蓋,然而晁蓋何許人也?匿跡梁山,縮首水泊,既不攻州,也不撞府,不像托塔天王,倒似托碑王八,如何能同他這位雄才大略的圣公媲美?
這一點,他不信朝堂諸公竟然不知。
以此推論,朝廷的下一刀,必然要砍在自己頭上。
因此方臘加緊招兵買馬,又令人編撰童謠四下傳播,道是“十千加一點,冬盡始稱尊。縱橫過浙水,顯跡在吳興。”
十千為萬,加點即方,冬盡為臘,即是方臘南面稱尊之意,那些農夫農婦哪里辨得真假?都道方臘有天命,爭相景從,方臘自認占了民心,遂起兵反宋,年號“永樂”,大封文武,四下出擊。
那江南官兵,多年不聞金鼓,如何擋得方臘兵鋒?吃他先克青溪,又下睦、歙二州,繼而南攻衢州,北掃新城、桐廬、富陽各縣,最后一舉襲破杭州,端的是勢如破竹,數月之間,聲威大振,江南好漢紛紛響應,殺官奪城,掠奪百姓,局勢一片糜爛。
老曹見三娘不樂,笑道:“他早反,便早平,正好趁金國未曾來,先安定了內里。”
此話一出,不遠處坐著李逵,難得地皺起一雙野眉,急切道:“哥哥,鄧元覺、石寶那干人都是好漢子,還有那方……,你若隨朝廷出戰,豈不是要同他們為敵?”
曹操嘆息一聲,想起當年荒山夜飲,論武下酒的情景,如在目前,一時低了頭不語。
李逵大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忽然笑道:“我便知哥哥亦不愿為難好漢,卻與腹內想出一條好計,正要獻于哥哥。”
眾好漢聞言,都是滿臉詫異,晁蓋大笑道:“我在山上,便久聞鐵牛學會了作詩,只以為世間奇事,莫過于此,誰知今日,他竟還要獻計!學究,你的軍師之位,怕是被這黑廝惦記上了也。”
眾人聽了都笑,李逵焦躁起來,跳起身嚷道:“天王莫要小看人,鐵牛豈止把斧掄?我有一條絕妙計,管教方臘來稱臣!”
晁蓋笑容一滯,奇道:“啊呀,這廝當真會作詩!”
他是村里保正出身,不能說胸無點墨吧,也的確只粗粗識得幾字,對詩詞鑒賞的水平,絕不超過焦挺,因此倒的的確確吃了一驚,吳用笑道:“天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鐵牛既然有計,且讓他說來,若真個了得,便添一位軍師何妨?”
李逵聽了大喜,就去吳用身邊坐定,擠眉弄眼,緊緊摟住他肩膀道:“果然只有軍師這等文人,方和俺惺惺相惜,這些人都不肯信時,待俺說出妙計,自驚他們一跳。”
吳用笑吟吟道:“我等洗耳恭聽也。”
李逵洋洋得意,便道:“如今江湖上,誰不知“南圣公、北天王”齊名?那方臘既然反了,依著俺鐵牛的計策,索性咱們也反了朝廷,便領了各州兵馬,匯合梁山軍將,一舉殺入東京,奪了鳥位,武植哥哥便做大皇帝,晁蓋哥哥便做小皇帝,我等都做大將軍,便請哥哥寫封圣旨,也許方臘一個王爺坐坐,鐵牛便去江南替哥哥宣旨,帶了方臘來投降哥哥。”
此言一出,劉唐、阮小七等喜形于色,齊齊鼓掌叫道:“快當、快當,果然好計!”
吳用微笑起身,抱拳道:“哥哥,鐵牛此言,卻是話糙理不糙,我等有黃河水師,全力奇襲,一鼓可破汴京,界時奪了大義在手,不怕那方臘不從。”
然而曹操嘆一口氣,擺擺手道:“若單論反宋,那有何難?只是諸位兄弟,且聽愚兄一言——若論趙氏才德,實不足以掌中國,然而兄弟們且想,我等若真個此時起兵,南北齊反,必然群雄并起,那邊真個成了大亂之世,屆時相互攻伐,所苦者唯生民也。故愚兄一直之所思,非欲篡宋也,乃欲代宋耳。”
吳用、夏侯虎對視一眼,眼神均是一亮。
然而更多兄弟卻是一片茫然,代宋,篡宋,又有甚分別?
夏侯虎見眾人不明白,站起身來侃侃而談:“篡者,逆也,代者,順也,諸位兄弟,武大哥的意思是,若是直接反了,兵禍連綿,老百姓豈不受盡苦頭?但若是有朝一日,天意民心皆屬吾兄,則趙氏不篡而自潰,如此一來,于國力民生,皆無大損,方才是上上之策。”
說罷,沖著曹操莊重抱拳:“吾兄心存天下黎庶,真乃大仁大義之主。”
曹操卻是不見喜色,擺了擺手,語氣沉重道:“猶記得漢朝之時,一漢能當五胡,敢明犯者雖遠必誅,那是何等威嚴?然而漢末龍蛇四起,群雄紛爭,自十八路諸侯討董卓,至后來三國并立,生靈涂炭,十室九空,國力耗盡,乃有晉時五胡亂華之禍,堂堂漢兒,皆淪為異族之“兩腳羊”也!吾讀史書至此,未嘗不流涕長嘆,此等不堪經歷,一次已多,豈可再復之?”
吳用等人聽了,心中都是一震,這才曉得,為何曹操明明已生不臣之心,卻又肯替宋朝南征北戰。
老曹緩緩道:“都說亂世出英雄,說英雄,誰是英雄?其實趁亂而起者,多是虎狼之輩也!彼輩得了權柄,比之當今昏君權臣,暴虐或者更盛,與其讓那些餓虎得勢,倒不如讓吃飽了的老虎先自活著,反而禍害少些,如今放著女真在側,轉眼便是大爭之世,那是吾等護國而起,才真正能應天時、得民心,廢立之事,吾可一言而決也!”
晁蓋等深以為然,齊齊齊聲道:“武大哥胸有丘壑,吾等只聽號令便是。”
老曹見眾人明白了自己心意,露出一絲笑臉,看向李逵道:“西軍善戰,我若不去,方臘等必敗無疑,那些好漢,盡數都遭枉死,我若去了,倒可從中取巧,留好漢們有用之身。”
李逵笑道:“哥哥的計策,定是比鐵牛高明,只有一樁,便是哥哥萬萬帶上鐵牛同去。”
曹操笑道:“金國留我為質,私自逃回,多少是個話柄。以我意思,此番便讓我家二郎為主將,盧兄弟、杜兄弟輔佐,我再帶些弟兄,都充做偏將、校尉,混跡軍中,不和童貫等人照面。”
眾人一聽,都爭相要去,劉唐高叫道:“哥哥,我等在山上每日不是練兵,就是練武,日子好生無趣,帶挈小弟同去打方臘如何?”
曹操擺手道:“兄弟們聽我一言,此事亦無需人多,曾做官將的兄弟,識得人多,卻是去不得也,江湖出身的兄弟,若未露了行跡的,倒不妨同去見識見識江南人物。”
當即點了“智多星”吳用、“牛魔王”卞祥、“九紋龍”史進、“混世魔王”樊瑞、“神駒子”馬靈、“拔山力士”唐斌、“砸塌山”山士奇、“刀劍亂”云宗武、“浪子”燕青、“白花蛇”楊春、“跳澗虎”陳達、“赤發鬼”劉唐、“險道神”郁保四、“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黑風虎”牛皋、“黑旋風”李逵、“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共計二十個兄弟同行。
點到之人大喜,未被點到的,則是搖頭嘆氣。
老曹心中自有一番計較,譬如不曾帶得史文恭,一是他前番相伴出使,往來辛苦,二則去歲刺殺蔡京兒子,也在大庭廣眾下露了面,不似呂方、郭盛兩個只是接應,無人能識出。
楊再興見那些被點中無不喜氣洋洋,心中羨慕不已,悄悄湊到老曹身前,低聲請纓:“武大哥,你同二哥既然都去,何不帶挈小弟同去,便是替大哥牽馬兒,四下看看長長見識也好。”
曹操低聲笑道:“你不怕那張清再來,搶了你瓊英妹子去?”
原來張清自被捉后,在青州住了些日,和一眾好漢很是投緣,直到吃罷周通喜酒,方才回了東昌府去。
楊再興卻不吃他嚇唬,兩只眼珠骨碌碌打轉,壞笑道:“大哥休要誆我,二哥前幾日便已寫信,讓葉大叔快快來接瓊英回高唐州,算算時間,今明日就該到了,這一走,張清那廝便是來青州,也不過瞎子點燈白費蠟,我理他做什么。”
曹操見他不上當,正想再編一個理由時,一旁武松笑瞇瞇道:“大哥,再興的槍法正好到了瓶頸,要同豪杰多多交手,方能更進一步,要是沒甚麻煩,帶他去倒也不妨。”
老曹自然不會駁武松面子,點頭道:“既然二弟都如此說,豈有不帶他之理?只是再興,方臘手下,著實有幾個奢遮人物,你年少氣盛,卻是萬萬不可輕敵。”
楊再興見他松了口,樂得一蹦老高,對于那些囑咐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擺出一副恭敬受教的神態,不住點頭稱是。
有分教:會寫詩來會獻計,曾經粗魯如今細。老曹讀史憐黎民,斬盡梟雄代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