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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聽書
燕青此人,自幼父母雙亡,被盧俊義養在家中,慢慢教授了一身本事,且不論吹拉彈唱、諸路鄉談市語這些小技,最有兩般驚人本事,走遍天下,也難找到并肩的。
第一乃是相撲之技,第二便是弩箭。
有宋一朝,頗重弓弩,各地動輒賽錦標射,自燕青長成后,只憑一張川弓,三支短箭,年年取盡利物,端的是弦開物中,箭無虛發。
因此他這一弩箭,直射入史文恭坐騎的股眼中。
可憐那馬兒,何時受過這般疼痛?后腿一蹬,筆直朝天躥起,就空中往后仰倒,肚皮朝天砸在地面。
這一下勢起突然,任史文恭本事再大也難提防,頓時被自家馬兒壓翻在地,那馬兒自行起身跑開,史文恭一時哪里得起?牛皋“哈”的一聲,自馬上飛撲而下,一個觀音蓮坐死死壓住史文恭,歡聲大叫道:“武大哥,我和小乙哥兩人合力,擒了這個敵將也。”
史文恭回過神來,奮力掙扎,牛皋武藝雖不如他,蠻力倒也不小,當下揮拳去打,史文恭亦不示弱,就在底下把拳頭望牛皋臉上亂砸。
李逵見小弟黑風虎有些壓制不住,連忙上去幫忙,牛皋叫道:“鐵牛哥哥,你只顧坐這廝臉上,悶也悶死他。”
史文恭一驚,再看李逵光著兩瓣大腚,甩著驢似棒槌,黑癩癩一遭粗皮,又是雪、又是泥,倍顯污穢,頓時肝膽俱裂,忙叫道:“不要坐、不要坐,我不反抗了便是。”
說了果然撒開拳頭,只緊緊捂著臉,被牛皋發力狠錘數拳,也忍著不動。
牛皋見他不還手了,亦不愿再打,悻悻然爬起身道:“若是投降,便不打你。”
史文恭打開兩手,滿臉怒容道:“便打死我,也是不降。”
樊瑞冷哼一聲,罵道:“你這廝,把漢家的武藝都傳給了女真狗,打死你也不多。”
史文恭不服道:“老子辛苦學得這身本事,本就指著它吃飯,他出得錢多,人又恭謹,傳了他便如何?”
樊瑞怒道:“你須也是個漢人,人家學了你傳的武藝,殺戮漢人,不是你的罪過?”
史文恭叫道:“放屁,我不傳他武藝,他便殺不得人了?”
樊瑞啐了一口,不屑道:“終究是個軟骨頭。”
史文恭坐起身:“倒好笑,他花重金,好言好語求我,我方教他,骨頭如何便軟了?”
郭盛幫腔樊瑞道:“你這廝,這般高明武藝,若要掙金銀,去軍中報效,拿敵人人頭來換賞錢,豈不快活。”
史文恭冷笑連連:“軍中?軍中且不說上官貪墨,便是那些換了賞錢的人頭,只怕自家百姓的比敵人的還多。你自己去打聽打聽,哪個軍隊里沒有殺良冒功的事情?小子,教你個乖,你可知邊軍之中,必備一種手藝人,專擅把漢人剃發穿耳,改做黨項、契丹的人頭?”
曹操冷眼旁觀,看史文恭舌戰眾將,心中暗自有了判斷:這是個看似明白、自以為明白,實際卻沒真正明白的“明白人”。
十余歲少年郎,幾個胸中沒熱血?后來看多了世情,看夠了丑事,漸漸就明白過來了。
哎呀,為國捐軀,好熱血、好奢遮,你兒子如何不去?騙了老子去捐軀,區區撫恤,且不說到不到手、貪扣多少,就算到手,夠不夠老子的父母養老送終?子女暖飽長大?
老子刀山火海里搏命,你他娘的抱著小妞享福,麻痹這小妞可能還是老子的妹子、女兒、未婚妻,老子拼死拼活,你作威作福,你好聰明嘛?你聰明我也不笨,了不得大家啊一起完蛋。
這一明白,血也就冷了,眼里看見的世界,也就成了黑白色。
“好了!”
眼見眾人吵得激烈,曹操跳下馬,看了看史文恭,又看向眾人,緩緩開口:“列位,我堂堂中華,論人力、物力、疆域、智慧,無不勝那些異族千百倍,何以有五胡鬧亂?何以有契丹稱大?何以有黨項難服?何以任他什么大小異族,都敢在我漢家兒郎面前夸武逞兇?”
他問的眾人一愣,不惟這幾個兄弟,周圍的陽谷軍,乃至曾頭市降軍,亦有許多下意識圍攏來,靜靜聽曹操說話。
曹操指了指史文恭:“就是因為史教頭這樣的聰明人,實在有些太多了。人人都聰明,看透了世道,所以人人不肯出力,肯出力的傻子,反而成了少數,寡不敵眾死的凄慘,更讓聰明人慶幸,你看,這就是傻子的下場。那聰明人的下場呢?當兩腳羊?任人魚肉?辛辛苦苦掙的錢都拿去買平安?這就是好下場?”
史文恭聞言,面色通紅,一挺腰桿站起,滿臉怒氣瞪著曹操,燕青連忙端起弩,曹操卻擺了擺手。
“史教頭錯了么?聰明人錯了么?做大宋那等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孬兵蠢將,掙得錢就真比他做教頭體面、干凈嗎?他不愿意把一腔子熱血去換了蔡京、高求們公侯萬代,他錯了么?”
史文恭臉上怒氣消散,轉為迷茫——啊這?那我到底錯沒錯?怎么什么話都給你說了?
曹操看向周圍眾人:“你們都說說,史教頭錯了么?”
眾人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開口,即使樊瑞、燕青這等頗有慧根的人,都不由擰起眉頭。
許貫忠清聲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曹操微微一笑,伸手點了點他:“汝做隱士快活,奈蒼生何?”
許貫忠瞬間面紅耳赤,吶吶半晌,搖頭愁道:“兩難,兩難……”
李逵忽然跳起腳,大叫道:“這有什么鳥難處?不見鐵牛這雙大斧么?契丹、黨項那些鳥野人若來欺我,大斧頭排頭砍去,高求、蔡京若是來欺老爺,照舊是一斧子了賬。”
燕青聽了笑道:“高求、蔡京手下走狗無數,你能殺幾個?”
李逵瞪起眼道:“能殺幾個,便殺幾個!我殺幾個,牛皋殺幾個,哥哥殺幾個,你小乙哥也殺幾個,盧員外、許小哥、樊老道,一人都殺幾個,他手下的鳥走狗再多,難道怕殺不完么?”
許貫忠周身一震,失聲道:“這豈不是……人、人人如龍?”
李逵一呆:“不是人人如鐵牛么?”
曹操宏聲道:“人人如鐵牛,便是人人如龍!貫忠,眾位兄弟,還有史教頭你,論聰明,鐵牛不如你們,論機變,他也不如你們,但有一樣,你們須得服他!”
曹操伸手拍了拍李逵的胸口:“這顆赤子心,如金似寶,不染塵垢!無故欺我者,殺之,陰謀害我者,殺之,異族辱我者,殺之!君王無道又如何?奸臣橫行又如何?權貴枉法又如何?豪強欺人又如何?不見李逵這雙大斧么?若世人心中,皆有這一雙板斧,怕什么世事陸離,怕什么天地無眼,自當砍出一條康莊大道,殺出一片朗朗乾坤!”
一席話,好漢們頓時七情上面,連史文恭在內,無不齊聲叫道:“快哉!”
十余歲少年郎,幾個胸中沒熱血?后來看多了世情,看夠了丑事,漸漸就明白過來了,這一明白,血也就冷了……可是,也許有些人,是真的冷了血,然而更多人,若你剝開他心頭那薄薄一層喚作“世態炎涼”的冰,便會發現,內里那腔熱血,直同少年時無二。
有分教:熱血應同知己灑,頭顱須向國門懸,一聲備戰神州嘯,七億男兒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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