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見張安世驚訝的樣子。
此時也意識到方才顯得過于有些激動了。
他定定神,道:「張卿,現在船上的將士們,還不能下船,更不離船回鄉,他們在海外已漂泊了這樣久,何其辛勞。正因如此,所以朝廷這邊該趕緊將船隊接管,方可令他們早日登岸回鄉。」
張安世道:「臣明白了。」
不得不說,鄭和是十分穩重的人。他命人繼續留在船上,隔絕了碼頭和船上將士們的消息,就是因為這財富實在太大,難保不會有人覬覦,倘若讓其他人來清點,鄭和顯然也是信不過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連夜奏報朱棣,陛下這邊派遣信得過的人火速接管船隊,確保金銀的安全。
而朱棣令張安世去坐鎮,顯然也是出于對張安世的信任。
說難聽一些,這等事,有時候連兒子都信不過,尤其是遠在安南和爪哇的兩個討債鬼。
朱棣沉吟片刻,又道:「丘卿家。」
丘福此時心也已稍稍放下一些,好消息是,兒子還活著,壞消息是,人還在萬里之外漂著呢。
聽到陛下點名,丘福忙收起心情道:「臣在。」
朱棣深深看了丘福一眼:「丘卿家為副,隨張卿一道去點檢吧。」
丘福立即明白了朱棣的心思,這金銀,和他的兒子有關,此番他興沖沖的來,想打聽一點兒子的消息,只不過終究還是有些失望,他這幾年身體不好,幾乎沒有擔任過什么重要的差事。
此次,朱棣也是希望丘福能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顯示朱棣對他這個老兄弟的信任。
丘福道:「臣遵旨。」
事情急切,張安世與丘福領命而去。
而朱棣卻也已命大臣們告退。
不過朱棣反而更加的焦慮起來,帶來了一大筆的金銀,這金銀有多少,他心里也沒底。
倒是文淵閣里,卻是熱鬧了。
因為這新的文淵閣,現在設置了一處專門的書齋。
當然,名為書齋,卻是大學士和舍人們偶爾來喝茶的地方,畢竟……總不能在文淵閣里光明正大地弄一個休息室或者茶房亦或者是食堂吧。
這里書架子上,擱了許多書,當然,裝飾的意義更大一些。
舒服的大沙發,蒙著的乃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牛皮。
得了空,在此一坐,茶水一端,一下子,這大學士的格調就出來了。
每當坐在這里的時候,只怕許多學士和舍人都忍不住在想,當初太祖高皇帝,怎么就那么摳呢?好歹也是文淵閣的學士,卻非要給一個那樣險惡的環境,讓人呆著。
「金銀?」此時,胡廣的表情有些夸張地道:「這一次鄭公公這樣大張旗鼓,看來收獲不少吧。」
其他三個大學士,都微笑不語。
胡廣忍不住發牢騷:「怎么?諸公都喜歡抿嘴不語,倒像是做了官,就非要擺這樣的架子一樣。」
「咳咳……」楊榮咳嗽,道:「胡公說笑了。」
胡廣卻道:「老夫今日不問你,老夫今日問解公!解公,你是出了海的,見多識廣,你來說說看,這得帶來多少財富啊?」
解縉皺眉,很認真地想了想,沉吟著道:「不好說。」
胡廣道:「為何不好說?」
解縉道:「海外的土人,金銀是有的,不過……若說富庶……自是遠遠及不上我大明。可鄭公公這個人的性情,解某也知道,他是極穩重的,若是沒有紋銀數百上千萬兩,他不會如此在意。」
「上千萬兩。」胡廣倒吸口涼氣,隨即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解縉接著道:「
也有可能更多一些。不過啊,雖有這樣多的金銀,又有何用?現如今要修這鐵路,每年陛下可是五千萬甚至七千萬兩紋銀的開支。當然,有了這筆銀子,也終究能讓陛下緩一口氣,算是好事。」
胡廣忍不住道:「說也奇怪,當初朝廷是一兩銀子恨不得分為三瓣花。現在好了,現如今的開支,真正是駭人。」
解縉倒是泰然自若地道:「天下已是變了,不能用從前的思維去琢磨這事。」
胡廣挑眉一想,隨即默然點頭。
雖然這一套,好像和他所學習的儒家精神有些不太配套,可架不住……他也是受益者,好歹自己是躺在沙發上,有了讓自己衣食無憂的俸祿。
相比于文淵閣里幾位學士的悠閑自在,另一個張安世與丘福二人卻沒有這么舒坦了。
他們連夜帶著一千多人馬,火速地抵達了松江口港口。
張安世對于處理這種事也算是有經驗的,他帶著人一到,立即封鎖了船隊所在的幾處碼頭。
緊接著,便與丘福登船,去見鄭和。
一見到有人來,船上幾乎是歡聲雷動。
要知道,對于水手們而言,真正的痛苦未必是海上遭遇了風浪。
而是分明已抵達了陸地,放眼看去,故土就在眼前,卻依舊得乖乖地在船上待著,不能越過雷池一步。
現在好了,朝廷的欽差來了,也就意味著,他們終于可以登岸了。
鄭和披著一件猩紅的披風,穿著澹黃的欽賜魚服,被海風一吹,披風獵獵作響,他與張安世、丘福相互見禮。
見丘福憂心忡忡的樣子,鄭和卻露出微笑,補上了一句:「淇國公,恭喜。」
丘福一愣,這一路來,心情實在復雜,他其實已經接受了兒子平庸的事實,畢竟……以前是覺得兒子老實,后來漸漸發現,兒子這不是老實,簡直就是有點傻。
同樣是公爵的兒子,朱勇、張軏這些人,可不會興沖沖的被張安世拎去萬里之外。
何況自登了船,見許多人都是形如枯藁的樣子,身體干瘦而黝黑,這黝黑的膚色上,還帶著營養不良所帶來的黃斑。
于是他腦海里,立即就想到丘松餓成皮包骨的形象。
丘福年紀大了,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只覺得心塞難耐。
緊接著,便是進行交割了。
交割是很復雜的事,除了交代注意的事項,還有……便是鄭和取出海圖志,這里頭……記錄了這一路航行的建文,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水文的資料,當然,還有艦隊中死亡的人員,因何而死,亦或者立功受賞的人員等等。
下西洋,并非只是艦隊出去走一遭這樣簡單,它是具有開拓意義的,而海圖志,才是最有價值的無價之寶。
隨即便是重頭戲了,鄭和領著張安世和邱福至旗艦的底艙。
底艙一開,馬燈一照,驟然之間,張安世和丘福二人的面上便被映射得金光閃閃。
「臥槽。」張安世忍不住震驚地道:「你們搶了這么多?」
實在是太過于吃驚了,可此言一出,張安世便立即覺得失言,趕緊將嘴閉上。
丘福顯然也是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金銀的,竟是直接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鄭和似早就料想到一般,笑了笑道:「所有的船都裝載滿了,接下來,就有勞殿下與淇國公了,咱也該下船去歇一歇了。」
張安世和丘福不知道有沒有把鄭和的話聽了去,但是二人的眼珠子卻久久地盯著那金燦燦的玩意,眼睛一時間挪不開。
不過震驚歸震驚,張安世是個行動派,很快,一隊賬房便被請上了船。
既有數十個抽調來的算學學堂師生,也有棲霞商行的賬房。
大家一看這架勢,都嚇住了,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緊接著,便開始討論起來。
好歹都是算學大家,大家集思廣益之下,便有算學學堂的博士上前,朝張安世行禮道:「殿下,若是一個個稱量,這樣多的金銀,卻也不知要算到猴年馬月去。所以我等仔細商討,最后擬定了一個可以三五天內,計算出金銀數目的方法。」
張安世大驚:「三五日?」
這博士便道:「用曹沖稱象法即可,既用一艘標準的小船,裝載滿了,計算它的吃水量,畫上刻度,得出這一船金銀的重量之后,那么……就不斷的將金銀裝載上小船,看看有多少船,再根據船的數目,去乘一艘船的金銀數目即可。當然,這樣的算法,誤差可能會有百之二三。」
「百之二三的誤差?」張安世呢喃著,他想了想,便道:「先用此法,得出大致的數目,等這些金銀入庫之后,再讓人慢慢精算就好了。」
「喏。」
于是,眾人便忙碌開了。
這可是一項大工程。
而張安世和丘福,倒是閑了下來。他們是欽差,是來坐鎮的,不負責具體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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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安世:「……」
丘福:「……」
半響后,再一次震驚的張安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確定嗎?」
這博士立即點頭道:「可以確定,當然,誤差是免不了的。」
張安世皺眉起來,他只曉得威尼斯和其他的一些商業城邦有錢,畢竟積攢了幾百年的財富,掌控了全歐洲的稅收、高利貸還有貿易。
但是沒想到,居然這么有錢。
張安世忍不住道:「立即將賬目整理一下,而后,你們繼續在此駐留,本王與淇國公要火速入京。」
張安世的聲音有點顫抖。
這一次,可算是抓到一條大魚了。
張安世隨手翻了一下圖志,細細看了一會兒,才忍不住道:「不曾想,他們竟還從羅馬那邊,也搞了一大筆銀子。」
「羅馬?」丘福不由道。
張安世道:「世伯,這羅馬,就……就好像咱們的寺廟,懂不懂?」
邱福卻是失望地道:「寺廟能有幾個銀子。」
張安世則是笑了笑道:「你太瞧不起他們的寺廟了,這寺廟下頭的一個圣殿騎士團,每年靠地產還有信徒捐贈的收入,就有六百萬磅。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這收入,是我大明沒有新政前銀稅收入的數倍。」
「而至于這個威尼斯,其財富也不在圣殿騎士團之下,甚至還要多得多。不過我依舊還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短短時間,怎么能把這么多真金白銀給弄出來的。按理來說,那些商人們一個個精明得很,且都是守財奴一般的人,怎么會輕易就范?」
丘福興奮地搓手道:「好啦,趕緊去見陛下吧。」
張安世自也不敢怠慢,立即啟程進京。
此時的朱棣,正眼巴巴地等著消息呢,聽聞張安世和丘福進京,反而失望起來。
這才幾天功夫,就回來了,算的這樣的快,這樣說來……可能真沒幾個錢。
朱棣在文樓升座,文淵閣的諸學士還有各部的部堂也都來了。
張安世和丘福進了文樓,先是規矩地行了禮。
答桉即將揭曉,朱棣這個時候,反而不急了,只笑了笑道:「卿家不必多禮了。」
張安世這才道:「陛下,臣與淇國公已算出了數目,特來復旨。」
朱棣頷首道:「嗯,數目幾何?」
張安世道:「粗略的估算是一億九千萬兩紋銀。」
這話落下,殿中驟然之間,好像連呼吸都驟停了。
這數目就十分可怕了。
以至于許多人心里頭竟忍不住開始算起來,這一億九千萬,到底是個什么概念。
張安世早就料想到眾人的反應,他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此時,他笑了笑道:「當然,只是粗略的估算,會有百之二三的浮動,畢竟時間緊急,具體的數目,還得等入庫再說。」
朱棣:「……」
眾臣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朱棣的反應。
張安世見朱棣不搭腔,便又道:「數月功夫,能得這些金銀,臣也萬萬沒有想到,要真論起來,倒還多虧了丘松。丘松辦事,干脆利落,真是士別三日,教人刮目相看。」
朱棣:「……」
張安世見朱棣依舊沉默,索性也就不說話了。
丘福更是緊張,大氣都不敢出。
朱棣突的勐然道:「一億九千萬兩?」
張安世道:「陛下,這是大致的賬目,請陛下過目。」
朱棣一揮手:「朕不要看什么賬目,朕只要這個數。」
世只好道:「陛下,確實就是這個數。」
朱棣深吸一口氣,才道:「就出一趟海,可教天下三年的鐵路的修了?」
張安世道:「理論上……好像可能是這樣的。」
朱棣低聲喃喃道:「難怪朕看丘松那個小子,一副深藏不漏的樣子,原來竟是大智若愚……難怪……這就難怪了……」
亦失哈咳嗽,忙嚇得將臉別到一邊去。
群臣開始竊竊私語,這時候,他們反應了過來,已顧不得臣儀了,此時有了太多的表達欲望,竟低聲開始議論了。
朱棣卻對此,置若罔聞。
他隨即道:「立即賞,要重賞。丘松是首功,賜他一個公爵的藩地,給丘家一塊藩地……」
丘福聽罷,或許是連日的鞍馬勞頓的緣故,又或者一時之間,突然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竟一下子,頭暈目眩,人已搖搖欲墜。
太難受了,發了兩天燒,喉嚨痛的不敢吃東西,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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