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有點發懵。
他看了一眼丘松,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在了鄭和的身上。
這一路行來,二蛋不是沒有接觸過丘松。
不過丘松在二蛋看來,屬于那種不可接觸的對象,反而是鄭和,是可以好好溝通的。
他甚至無法理解,這大明朝,居然會派丘松這么一個看上去沒頭腦的人任這一次船隊的副使,實在不可思議。
不過……細細論來,這對二蛋而言,也未必沒有好處,明人不通曉權詐,正好可以完成教宗的禍水東引之策。
于是他笑了笑道:“我們已經預備了十幾位忠誠的引水員,威尼斯地區的水域復雜,他們對于水文的情況,了如指掌。除此之外,在西西里的港口,我們也準備好了補給,教宗希望,水師能夠迅速發動攻擊。”
鄭和皺眉,在他看來,船隊航行八個月,已是疲憊。這個時候,催促船隊立即去與那威尼斯人交戰,這分明是別有用心。
何況那威尼斯人的情況,他已有所了解,此國別看小,卻是從事了數百年的商業,如今……擁有的船只竟有數萬之多。
雖然多是小船,不過威尼斯的戰艦和海軍規模,卻是不小的,早已在這歐洲稱雄多年。
再加上,此國數百年的財富積累,可謂是巨富者無數,且擁有相當規模的傭兵,供他們驅使。
有錢,有船,有人。
作為船隊的統帥,鄭和希望能夠謹慎一些,先探知虛實,找到對方的弱點。
至于這教宗,也需小心地防備。
鄭和踟躕著,還未開口。
丘松卻道:“既如此,那么我們這便往那威尼斯,先取了威尼斯再說。”
二蛋一愣。
他本意是……攻擊威尼斯。
而取威尼斯,卻又是另外一層意思。
威尼斯乃是一座堅城,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他們建立了強大的防衛措施,再加上許多的守軍,這是一座根本不可能從海路攻破的城市。
當然,對于二蛋而言,丘松說什么,其實并不要緊,只要丘松愿意進攻,那么一切就都可好起來。
二蛋大喜,立即道:“那么,我將預祝將軍能夠成功。”
丘松道:“不要忘記了,你們許諾的饋贈!”
“這是當然。”二蛋微笑著道。
丘松卻是板起臉來:“俺是認真的,不要以為俺在說笑。”
二蛋收起笑意:“這是當然。”
二蛋退了出去。
鄭和卻皺眉起來:“丘將軍,這樣是否有些魯莽?”
丘松道:“大哥交代過,要立即進攻,不得遲疑。”
鄭和卻疑慮重重:“咱所慮者,乃那教宗,他們如此熱心的希望我們與威尼斯人交戰,只怕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意。”
丘松道:“可大哥交代了,要立即進攻!”
鄭和道:“咱在和你說教宗的意圖……”
“大哥交代……”
鄭和一臉疲憊,他心很累,船隊要操心的事太多了,還要對上面前這個怎么也說不通的。
于是嘆道:“既如此,那么……果斷行動吧!”
一隊水師,開始漸漸地脫離了船隊。
水師的人馬,雖是與下西洋的船隊同行,可彼此之間,互不統屬,載有三千模范營校尉,同時還有三千余大明水師組成的艦隊,盡歸丘松節制。
為了今日,他們在水寨里,進行了長達數月的反復操練。
此后,航行了八個月,抵達于此。
數艘包裹了鐵甲的艦船,與數十艘快船,如今已開始朝著既定的航線而去了。
至于下西洋的船隊,則尾隨其后,隨時進行策應。
這數萬人規模的船隊,一分為二,首尾相接。
地中海的風浪并不大,相比于那汪洋大海,此處猶如內湖一般,從現在開始,丘松下令,艦船上所有人員的給養開始增加。
底倉里,那些封存的牛肉罐頭和蔬果罐頭,也統統都開始取出,讓人盡情食用。
而與艦隊同行的,除了十數個引水員之外,還有二蛋和驢球二人也與之同行。
“真沒有想到,居然一切都成功了。”驢球不由得發出興奮的感慨,他用的乃是拉丁語,盡力防止隔墻有耳。
二蛋的嘴角蓄著笑,他顯然對于現在的結果,十分滿意:“是的,這大明的海軍十分強大,看來……是可以重創威尼斯人。”
驢球道:“希望能夠重創吧……教宗是否做好了準備?”
“是的,他已經開始召集法蘭西和神圣羅馬帝國各邦的騎士了,教宗國的采邑騎士們也將征辟,除此之外,還有瑞士的傭兵……”
驢球道:“教宗有什么打算?”
“如果威尼斯的海軍失敗,那么,在這些大明艦隊的威脅之下,我們會有人前往威尼斯,威尼斯那些商人,為了保全自己的財產,一定會迫于無奈,不得不請我們去協助他們抵御大明的艦隊。當然……他們也要付出代價……”
驢球微笑道:“當有人掉進海里的時候,為了不使自己淹死,任何苛刻的條款,他們都會答應,是嗎?”
二蛋點頭:“如果威尼斯勝利,那么……這些大明的船隊,他們歷經了八個月抵達這里,在遭受重創的情況之下,教宗就可以以補給和援助的方式,對他們提出要求。如有必要……甚至我們可以假意讓他們停泊補給,而后襲擊他們。”
驢球皺眉:“這樣是否會撕毀我們與他們締結的協議……”
二蛋道:“這是主的安排……”
驢球似乎從這句話中,得到了某些寬慰,因而表現的輕松起來,抿著嘴,聳聳肩。
“不過……”二蛋從容道:“如果明軍勝利,而且還得知,教宗開始號召歐洲的騎士們援助威尼斯人,抵御大明的海軍,我們要做好準備。”
驢球道:“您的意思是……我們可能要做好被上帝召喚的打算?”
二蛋輕皺眉頭道:“是的。”
驢球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
對他們而言,其實明軍是勝是敗,其實都沒有多少意義,他們已經做好了一切的預案,唯一令他們驚詫的,其實也不過是,明軍為何會這樣的愚蠢,輕松的掉進他們的陷阱。
可無論如何,他們是成功的,無論最終的結局如何,勝利的都是教宗。
威尼斯的商人,還有這些明軍,無一例外,都是失敗者。
驢球不由感慨道:“可惜我們可能無法看到,威尼斯的商人們,又要重歸主的懷抱了。”
二蛋卻沒有做聲。
半個月之后。
艦隊突然抵達了某處海岸。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艦隊。
這里的海面,居然出奇的平靜。
雖有許多中小型的商船往來,而且遠遠與艦隊避開,而艦隊似乎也沒有攻擊這些小船的興趣。
不過……二蛋卻在不斷地用快船,與陸地進行聯絡。
他所得知的消息是,突然魯莽地闖入了地中海,顯然,威尼斯人已經得知了消息了。
而且威尼斯人顯然也已意識到,這一支遠道而來的艦隊,此次是具有攻擊性的。
這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歐洲許多的城市。
而隨之而來的,除了開始加強防衛之外,威尼斯人也在附近的海域,開始集結他們的艦隊,當然,他們似乎并不打算,在廣袤的地中海與大明的艦隊進行決戰。
而是希望能夠引誘大明的艦隊攻擊威尼斯的海防,與此同時,威尼斯艦隊則在后伏擊大明艦隊。
這也是為何,大明艦隊一路能夠順利的原因。
除此之外,威尼斯人還玩弄了一個花招。
他們大肆的宣揚大明水師的強大,使得許多人開始人心惶惶。
而人心惶惶的結果……恰恰讓威尼斯人得到了巨大的好處。
在恐慌之下,居然有許多人,開始攜帶自己的財富,瘋狂地涌入威尼斯。
這其實也可理解。
此時,歐洲絕大多數人,還在鄉間,甚至包括了不少的商人,鄉間的小貴族,是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的,誰也無法預料,一群異教徒突然闖入,會導致什么后果。
可威尼斯城不同。
這是一座歐洲歷史上,少有他的堅城。
這座承載著半個歐洲財富的巨大城市,數百年來,都不曾被人攻破,威尼斯商人們之所以敢于將自己的財富,儲藏于此,也正是因為……威尼斯城給自己帶來的安全感。
因而,威尼斯非但沒有因為這個可怕消息,而導致財富的外流。反而使源源不斷的財富,隨著來此避難的小貴族、商人到來。
至于二蛋所搜集到的情報,卻只是有選擇性的向丘松報告。
當然,丘松似乎對此,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有時甚至沒有聽下去的耐心。
以至于此次隨來的副將劉濤不由有些擔心。
“將軍,即將要進攻了,三個時辰之后,可以抵達戰場。”
丘松聽罷,肅然著臉色道:“再檢查一次火藥庫,所有的武器,要重新檢視一遍,讓將士們歇一歇,好隨時發起攻擊。”
劉濤卻是欲言又止。
丘松看他一眼道:“你還想說啥?”
劉濤苦笑道:“將軍,卑下以為……我們是否有些魯莽……”
丘松聽罷,居然哈哈笑起來。
劉濤皺眉:“卑下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加強對這里的了解,尤其是要摸清對方的部署以及海防,還有……”
丘松卻道:“那你說,讓俺大哥來此,咱們能勝嗎?”
劉濤乃水師學堂出身,自是對張安世再崇敬不過了,當即便道:“若是蕪湖郡王殿下在此,當然……可以成功,殿下他神機妙算……”
“你既知俺大哥神機妙算,那么就不該有所懷疑。”
“啊……這……”
丘松道:“俺二哥朱勇,雖然莽是莽了點,但其實心也挺細,有大將之風。俺三哥張軏,性子很穩重,做事面面俱到。除此之外,水師和模范營之中,還有不少的軍將,譬如顧興祖那個小子,他人最聰明,大哥嘗夸他有周瑜之才。可你想過沒有,為何大哥偏偏選中了俺?”
劉濤一愣。
丘松接著道:“別以為俺什么都不知道,你們都顧慮俺只曉得打仗,其他的全然不顧,只一味猛打猛沖,可你們知道,俺大哥不知道嗎?他既讓俺來,這就說明,大哥早已料定,此戰,只要猛打猛沖即可,不能有任何的顧慮,也不必去瞎折騰什么情報的搜集,什么鳥三十六計,亦或者……如何知己知彼。”
劉濤聽到此,居然有點懵,他竟覺得有一些道理。
“既然如此,那還想個鳥,吃飽喝足,三個時辰之后,隨俺進攻,踏平這鳥威尼斯!其余的……統統可以不顧。”丘松道:“給俺用最猛的炸藥,傳令全軍上下,照著當初在松江口操練時那樣,狠狠地打。”
劉濤肅然:“喏。”
丘松叉手,隨即露出了愉悅的樣子。
熬了八個月,該是猛虎出籠的時候了。
三個時辰后。
突然之間,海岸上,出現了一支艦隊。
艦隊的出現,很快令岸上的守軍們升騰起了煙霧,敲響了鐘聲。
這是戒備的信號。
顯然,威尼斯的守軍,也萬萬沒有想到,大明的艦隊會如此的魯莽,說進攻就進攻,居然也不偵查附近是否有威尼斯的海軍,摸清威尼斯的城防。
而無論如何,顯然整個威尼斯,并未混亂,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似乎對許多人而言,這并沒有遭受任何的影響。
可緊接著……一艘艘的艦船,開始有人推出了船上的火炮,有人撕扯下了炮衣。
緊接其后。
戰艦猛地開始顫抖。
劇烈的顫抖之下,火炮開始轟鳴。
歐洲人并非沒有見識火炮。
甚至可以說,自從蒙古西征將火藥帶來了歐洲之后,整個歐洲的火炮發展,極為迅速。
可這猶如雷霆一般的火炮轟鳴,卻還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更可怕的是……這火炮不是一個個鐵球,而是開花彈。
落彈之后,炮彈炸開,驟然之間……火光四起。
在鐵甲艦上,因為船身的牢固,所裝載的數管巨型火炮此時已開始裝載好了炮彈。
而后……
整艘鐵甲艦竟也開始顫抖起來。
巨大的轟鳴聲,迅速將其他的炮聲一下子覆蓋。
那巨大的炮彈徑直砸入堅固的水閘,而后,那水閘轟然倒塌,隨著巨大炮彈的爆炸,瞬間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火油彈,炸彈,還有破城專用的巨型炮彈如漫天火雨一般遮云蔽日。
海平面上,彌漫起的硝煙,以及岸上熊熊的火光,還有一處處城墻垮塌碎石瓦礫,驟然之間,使此地變成了人間煉獄。
這一座幾乎與大海連為一體的城市,是萬萬沒有想到,修筑了上百年的城墻,以及不斷修筑的海防工事,在這炮擊之下,居然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甚至他們準備好的火炮,根本無法攻擊到海上的巨艦,便已葬于火海。
與此同時,一艘艘登陸所用的舟艇開始從巨艦上放下。
沿著繩梯,模范營校尉們全副武裝,開始進入舟艇。
他們隨著海水的潮汐,開始慢悠悠的沖上海灘。
這火炮的驚雷響動,足足經過了半個時辰。
威尼斯人顯然也無法想象,這個世上,居然可將火炮運上艦船,而且一艘船,竟可裝載數十火炮。
更無法想象,這火炮的威力,竟比他們所認識的火炮,威力要大十倍、百倍。
半個時辰之后,第一艘舟艇承載著三十多校尉,沖上了沙灘。
他們迅速開始集結,只是……他們所見之處,根本不見抵抗的敵人,這海岸上,放眼看去,盡是斷臂殘肢,還有那垮塌下來的碎石和瓦礫。
越來越多的舟艇密密麻麻地沖上了海灘,他們猶如被方糖吸引的螞蟻一般,迅速的匯聚成了洪流。
而在船上。
二蛋和驢球窒息地看著這一切,他們眺望著,已經集結起來,開始攻入威尼斯內城的明軍。此時……他們目力所及,也只能看到眼前不過是黑乎乎的一片。
更令人窒息的是……這一切……竟不過是轉瞬之間,而那威尼斯引以為傲的海防,竟如紙糊一般。
“現在……現在該怎么辦?”
“祈禱吧。”二蛋閉上眼睛,開始在身上畫起了十字。
驢球已心亂如麻,道:“我們……我們是否……是中了他們的奸計……如果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攻破威尼斯的話,那么……我們的計劃,就全部都落空了。”
二蛋道:“祈禱,這個時候,萬能的……”
此時,又一聲轟鳴傳出,二人在甲板上,只覺得巨艦在顫抖。
這巨大的聲音,早將二蛋之后的話所淹沒。
很快,目力所及之處,船上的人,已可以看到威尼斯內城開始起火了。
似乎開始出現了小規模的戰斗。
是的,確實只是小規模的戰斗。
幾乎猝不及防的威尼斯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大量的殺傷之后,迅速的士氣跌落到了低谷。
即便還有一群勇敢的人,想要組織起防御的時候,其實以及來不及了,因為模范營的登陸極為迅速。
這模范營在松江口,足足數月的操練,只操練的一件事,便是配合艦隊,進行步炮協同。
所以即便艦上的火炮依舊在轟鳴,可模范營的步卒似乎與之有默契一般,依舊可以順利的發起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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