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琥珀弟子揮著拳頭全力砸在燕霆面額上，濺出一大片血花，燕霆踉蹌后退，一手撐在背后的一棵樹上，才堪堪沒有倒地。
他的意識早已經模糊不清，支撐他繼續戰下去的是眾人對他的希望和他自身頑強的信念。燕霆的心臟劇烈跳動，雙膝忽然一軟，跪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秦妃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下去了。都說燕霆不負責任，創立燕盟之后幾次消失無蹤，把擔子都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可是她做的和燕霆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現在唯一還站在這里為了大家扛下一拳又一拳重擊的，不就是燕霆嗎？
燕霆的跪地，對殘存的二十多人來說，無疑是天降福瑞。燕霆的意志超乎他們所有人的想象，一具行將就木的半死之軀，竟然硬扛他們三十多人的輪番攻擊，還被他反敗七人。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那個一拳砸中燕霆面額的人露出一絲難看的冷笑，血染的面目猙獰可怖，他再次舉起拳頭，艱難地朝著燕霆走過去，打算一拳結束這一場戰斗。
“燕霆！啊——”莫玄觴失聲大吼，后背猛地挺起，撞在樹干上，借著樹干彈向那個人。
在這猝不及防的一下撞擊之中，那個人被莫玄觴直接撞飛，兩個人翻倒在地。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在內臟重創的情況下，莫玄觴竟然還有余力用這種方法救了燕霆一次。莫玄觴口吐鮮血，本就重創的他在這一摔下，脆弱不堪的內臟滲血速度更快了，他痛苦地掙扎著，但隨后雙目瞪大，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明明癱軟無力的四肢此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一瞬間站了起來。
“玄觴……”大長老眉頭緊皺。
但是，即使站起來的莫玄觴，也沒有了行走的能力，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用全身的力氣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琥珀之人見他還有力氣，便果斷放棄燕霆那半死不活的身體，轉而攻向他。
比起莫玄觴，琥珀之人的狀態明顯要好上一點，雖然在艱難行走，如同爬行，但莫玄觴連動都不能動彈。
砰！砰！砰！
連續三拳砸在莫玄觴的臉上，莫玄觴搖搖晃晃，身軀往后倒去，他已經沒有力氣重新站起來了，四肢如同被千年玄冰凍住的死物，沒有一絲的溫暖和力量。
無數的攻擊落在莫玄觴身上，一拳一腳，平常對莫玄觴來說連撓癢都不配的攻擊，此刻猶如勾魂索命的死神之鐮，將他的意識一步步拖向深淵。
但是，莫玄觴還在堅持，他沒有失去意識，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看著燕霆，祈禱著他能睜開眼睛。
“這樣打下去，即使不死，以逐鹿學院的能力，要治好他們兩個也必然花費巨大的精力和代價，為了一個燕盟，值得嗎？”郁霄的神色凝重，換成是琥珀，怕是連他都做不到這般搏命。
可他又怎么知道，燕霆和莫玄觴心中的執念。
顧飛淳陰森冷笑：“哼，垂死掙扎，最好不要失去意識，活活被打死才是最好的選擇。”
對于早就想除掉燕霆和莫玄觴的他來說，這樣的結局無疑是最好的，本來他還不抱希望，但是現在看來，這兩個人很有幾率重傷而死，這樣一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燕霆，你還醒著嗎？”
燕霆的腦海里，一道喑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他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到了一個黑影。
“師尊……”虛弱如蚊吟的聲音從燕霆口里吐出，他的目光渙散，仿佛隨時都會昏闕。
黑袍人面向他，被黑袍掩蓋的面目仍然看不清半分，但燕霆無比確信，這就是他的師尊！
“燕霆，你既然還醒著，為什么不去戰斗呢？”依舊是那諄諄教誨的語氣，和小時候一樣，每次黑袍人親手教他破殺咒的時候，就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燕霆心中苦澀，他顫著聲音道：“師尊，我沒有力氣了，這次……我是真的沒有力氣再打下去了，我好累啊，你在哪里……五個月了，你消失五個月了……我找不到你……”
“燕霆，你怎么會沒有力氣呢？”黑袍人沒有責怪他的無能，這是他第一次跟黑袍人說做不到了，但是黑袍人依舊是淡笑著道：“你的朋友，你的兄弟正在為了你受苦受難，你卻說你沒有力氣去對抗，這難道不是一種懦夫的行為嗎？”
“我不是懦夫，可我真的到了極限了，師尊，你也說過，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我的能力，到此為止了。”燕霆淚水流了下來，他不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可這卻是讓他最為悔恨的一次。
對此，黑袍人沒有出聲呵斥，而是走到燕霆的身邊，伸出那干枯蒼老的手掌，撫摸他被血污浸染的臉龐，輕聲地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極限，但是在面臨生死存亡之際，每個人的極限也是都可以打破的，燕霆，你難道認為，你打破不了自己的極限嗎？”
“打破極限……”燕霆喃喃細語，如同夢囈。
“去吧，你的朋友用他最后的意志支撐著，你也休息夠了！”
話語落下，黑袍人的身影消散無蹤！
燕霆猛然睜眼，不遠處，莫玄觴被七八個人拳打腳踢，身體已經崩潰，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暈過去。
燕霆死咬著牙齒，左手扶著樹干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剩下的琥珀弟子。
“他還能站起來？”
云端之上的兩人，琥珀高層、燕盟高層，這三方看見已經跪地頹廢的燕霆重新站起來，比被億鈞大錘轟擊還要震撼百倍。
察覺到身后一股氣息臨近，幾個人回身一望，卻是一只拳頭往他們臉上砸來。燕霆拋卻了所有的后顧之憂，唯一能揮舞的左拳拼盡全力地砸在他們臉上。
三個人倒地不起，那些圍攻莫玄觴的人也回身攻向燕霆。
一人嘶吼著砸在燕霆額頭上，燕霆后退一步，腳掌卻如同黏在了地上，只退了一步后便再也沒有后退。那個人不甘心，再次一拳砸在燕霆左臉上，燕霆這次只是頭部因為巨力而往右偏了六十度，連腳步都沒有退。
他雙目如深淵惡魔的死亡之眼，凝視著這個連續打他兩拳的人。這個人心態崩掉了，在這種身體狀態下，他能全力砸出兩拳已經是極限，可燕霆挨了他兩拳還屁事沒有，什么道理？
“啊——”
第三拳，這個人仿佛要超脫身體極限，一拳往燕霆鼻子上轟過去。燕霆左手抬起，死死地抓住他的拳頭，就這樣定格在了燕霆鼻子前半尺距離。
拳頭被抓住的琥珀弟子被嚇得肝膽俱顫，臉上閃過驚慌的神色，他另一拳橫甩而出。燕霆腦袋詭異地低下，這一拳從燕霆后脖上擦過去，燕霆陡然松開左手，擦著對方的手臂順上他的肩膀，然后猛地甩出去。
左臂抽在對方的臉上，看似普通的一擊，卻是燕霆含恨的絕殺，那個人連續后退數步后直接倒地，喉嚨發出哽咽的聲音，意識全失，昏死過去。
燕霆剛要繼續尋找目標，結果另外一人沖上來抱住他的小腹，想要把他頂倒。燕霆左腳后退一步，死死地卡在地上，在雙方都竭力的情況下，帝菩提給予燕霆的持久耐力和爆發力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他左肘狠狠地轟在這個人的后背上，僅僅兩下就把他轟倒。
燕霆此刻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忘記了所有的招式，他身上能動的就是左手和右腳，至于走動也只能拖著左腳動。但就是這兩肢，成為了燕霆戰下去的利器。
“啊——”剩下的人一擁而上，他們知道以燕霆的狀態，單打獨斗，憑借他的意志絕對可以將他們全部打倒，但是如果一起撲上去，燕霆絕對不可能擋得住。
他們想對了，在將近二十人的撞擊中，燕霆重重倒地，隨著他一起倒地的，還有那二十人。他們在撞飛燕霆后，或者沒有站穩，或者是撞到了自己人，或者是被燕霆反撞出去，一同摔在了地上。
燕霆被這一撞，雙瞳泛白，意識處在隕滅邊緣，他猛地一咬舌尖，即使如此也不能讓他的意識清明幾分，他死咬著嘴皮內側，血液如流水一般滴落，努力保持著殘存微末的意識。
他飛快地爬起來，如一只烏龜般爬向一個人，壓在他的身上，左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
這不是力量決定勝負的戰斗，而是意志決定的。
在爆發超越極限的意志和耐力下，燕霆仿佛獲得了回光返照的神力，那短短的十幾息時間，他將一個個倒地而難以站起的琥珀弟子打到昏闕。兩個勉強站起來的撲向燕霆，被他反手一拳砸中，身軀滾落。
將近二十個琥珀弟子，全部倒地不起。
燕霆趴在一個人的身上，他閉著眼睛，安詳地趴著，在這獨屬于他一個人的世界和時間里，沒有人打擾他，沒有人干涉他，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睡覺，可以無憂無慮地休息。
“燕霆！站起來啊，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燕霆，不要睡，不要睡覺，我現在帶你去圣醫房，不要睡著了，求你了好不好……”
“燕霆，把這個吃下去，求你了張張嘴，把這個吃下去，燕霆，我求你了……”
“盟主，我們贏了啊，你醒來，醒來啊……”
睡夢之中，他仿佛聽到了秦妃泠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蕭城凡拼命的嘶吼聲，項欣月絕望的呼喊聲，以及，燕盟眾兄弟的啜泣之音。
這是幻覺嗎，是臨死之際所能聽到的世界上最后的聲音嗎？
秦妃泠小心地抱起燕霆，捏碎了一顆丹藥涂抹在他潰爛的唇邊，那里爛成了一團肉沫，那是燕霆為了保留最后一絲意識而強行咬爛的。
燕霆閉著的眼睛忽然松開了一線，他看見了秦妃泠失色的花容月貌，這是第一次，秦妃泠在他的面前哭得如此聲嘶力竭。
“我……們……贏……了……嗎……”
微弱的聲音從燕霆嘴里發出，那根本不是發出聲音，而是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字音幾乎完全變了樣。
但是秦妃泠聽到了，聽得很清楚，她輕輕地抱著燕霆，頻頻點頭，眼角的淚抑制不住地道：“我們贏了，贏了，我帶你去圣醫房，不要睡覺，不要睡覺……”
“贏了……就好……我……好……累……啊……”
“終……于……可……以……睡……一……覺……了……”
天空的另一頭，云端之后，一個黑色的身影停留在那里，他悄無聲息地看完這一場爭斗，然后悄無聲息地離去，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兩行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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