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賀齊舟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了。汪之儀有至親,但自殺卻沒有遺書?刑部本就不太有錢,為何要給無理取鬧的那對父子補償?
各地只要有大案發生都會存檔刑部,特別是命案,每一起都要經刑部批示。汪之儀家住冀中府,葉敘家住江陵府。所以,賀齊舟決定找一下冀中與江陵在此案案發后數年內的命案!
翻閱存檔目錄,賀齊舟微微一笑,發現有自己要找的東西了,天禧三十七年,也就是汪之儀家屬鬧事后的第二年,冀中府上報的一起滅門慘案中,出現了汪之儀父兄的名字;
而在江陵府,幾乎沒有什么案件呈報上來,可就是在天禧三十七年,將軍縣也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死者恰好姓葉。賀齊舟知道,在林川“踢死”黑皮前,將軍縣十幾年未曾發生過一起命案,想來就是從這起案件開始算起的。
讓賀齊舟有些尷尬的是,與陪著自己的存檔室官員一同找尋了半天,愣是沒找到這兩起案件的卷宗。
還好存檔室之人解釋道:“我們刑部還有個機密檔案庫,尚書大人和侍郎可直接查看,其他人都要經過尚書大人批準后才能調閱。”
賀齊舟信心更足了,連西風口的案件都不算絕密,兩個地方上的兇殺案卻列入了秘檔,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這件事就要拜托萬志遠萬院監了。
還沒等賀齊舟去找,萬大人自己就找上門來了,仍在存檔室查找卷檔的賀齊舟被叫去了萬志遠的官署。
“你闖大禍了!”萬志遠屏退他人,一把將賀齊舟拉進里屋,劈頭喝道。
“那道奏折?”賀齊舟沒想到自己有感而發,居然讓萬侍郎如此驚恐。
“你小子為何不先讓我看一眼再說?你知不知道滿朝文武有幾人的身后不是皇親貴戚?三大家全都是皇親國戚!就連許輕寒都是皇親!”
“他也反對?不會吧?”賀齊舟有些難以置信。
“他當然不會反對,不過你把他可坑慘了,因為替你說話,全力擋在你前面,現在陳黨、蕭黨和勛貴們聯手對付他,連原本鐵板一塊的清流都沒幾人幫他說話!”萬志遠道。
“這我還真沒想到,我不過是提個建議而已,至于皇室愿意做到幾分,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萬志遠道:“這能夠隨便說嗎?你那到折子連誠王都得罪了!現在張家還有人幫你說兩句,太子那里不太方便發聲,他也不敢一下子把所有王爺都得罪了。你趕快寫一封請罪的折子吧,最好等事情鬧大之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不會寫的,朝廷不能講理嗎?君為輕民為貴難道是騙騙讀書人的?”賀齊舟犟著腦袋說道。
“你以為呢?”萬志遠反唇相譏,又道:“那篇折子現在是在被人當槍使了,陳、蕭兩家聯合宗親,以此來肅清楊黨、打擊太子一脈;而太子則想借機削弱宗親勢力。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被胡尚書警告過了,不要太過冒頭,我估計劉次輔明天也不太會明目張膽地幫你。所以光憑一個許輕寒,根本就無法與他們抗衡!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我會勸許大人不要摻和其中,有什么責罰就沖我來吧。”賀齊舟道。
“還責罰呢?陳家是要你的腦袋!”萬志遠急道。
“朝廷是他們家的?我就不信皇帝會不分是非黑白,再那么分封下去,早晚天下大亂!”賀齊舟道。
“這是姜家要考慮的事,你急有什么用啊?再上一道折子吧,要不我幫你起草?”
賀齊舟不想再糾纏此事,便道:“不用了,我回去再想想吧。是要再上一道奏疏。”
萬志遠道:“記得別再一味削減宗親權益了,那你那個‘推恩令’的想法也抹去!這朝廷遠沒有你想得這么簡單。”
賀齊舟道:“上一封我是讓蘇拓幫忙遞上去的,我們刑部該如何上疏?”
萬志遠道:“那家伙是姜坻的人,看過后肯定會送上去。你明日一早,卯時之前,將奏疏交到門房筆貼士那里,自然會有人送去皇宮,記得一定要寫。”
“好,我知道了。院監大人,有一事想請您幫忙。”賀齊舟道。
“何事?”萬志遠一聽賀齊舟愿意補救,稍稍寬心,口氣也柔和起來。
“我想請您幫忙調閱兩份兇殺案的秘檔。”
“我聽門房的人說,你一直在存檔室,有什么事緊的案子,還需要調密檔?你這兩日不是一直在樞密院幫忙嗎?”萬志遠問道。
賀齊舟不想隱瞞自己的目的,對萬志遠和盤托出自己追查西風口一案的想法。
萬志遠沉吟了一下,道:“此事關系重大,你若想去看,就需要胡大人批準,以現在這種情況,不應再多生事端。這樣吧,我借個由頭進去看一下,到時盡量記住一些緊要的環節,再寫下來給你吧。”
“如此也好,辛苦您了。”
劉府,申時
“駿之,和他說過沒有?”劉晏自樞密院出來后,沒回皇城的官邸,直奔內城劉駿之那里。
“說過了,他不愿意,一早去了刑部后就沒再回來。”
“唉……回頭只能讓太子想想辦法了。”劉晏搖頭嘆道。
許府,酉時
“他真上疏了?”許暮雪問道。
“你早知道了?為何不告訴我?”許輕寒問道。
許暮雪道:“路上談起過,我們覺得百姓潦倒主要還是因為分封的緣故。他奏疏上怎么說的?”
“照他的意思,十年后,這世間再無世襲罔替的親王和免稅的王田!”許輕寒道。
“哇,這不是比楊征當年的提議還要厲害?”張鈴插了一句。
“是不是捅馬蜂窩了?爹,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許暮雪有點意識到不對,沒想到賀齊舟這么快就遞上去了,更沒想到他的想法如此激進。
見許輕寒臉色鐵青,張鈴也有點慌了,道:“太子那里總有人幫著說話吧?那可是在替他掃清障礙啊。”
“劉晏倒是說了兩句,但太子沒吭聲。我也幫襯了幾句,只是誠王發話后,便沒人敢說了。”許輕寒道。
“剛年楊征提此議時,別人忌憚他位高權重,所以聯合起來,群起攻之,他一個小毛孩不懂事,也值得群情洶洶?”張鈴道。
“別忘了他是楊征義子,也是壞了陳家好事的仇敵!”許輕寒道。
“那太子殿下更應該幫他呀。”許暮雪道。
許輕寒只是搖了搖頭,對張鈴道:“當年也沒見他沖在前頭,我就不應該聽你爹的,要是去年我那道奏疏上去,那小子也就不會一頭撞過去了。”
“漠煙,你臉色這么難看,莫不是附議了?他們全沖你來了?你呀,應該先去皇上那里探探口風再說的。”天下間,也只有張鈴最了解自己這個清官丈夫。
許暮雪問道:“爹,到底要不要緊?聽說當年廷議此事后,最終也不了了之了,為何您這般擔心?”
“沒事,沒事。我再不幫他說兩句,我女兒真要嫁不出去了。”許輕寒強顏一笑,自知明日的廷議會更加兇險!
“娘,外公要我帶了封信過來,您快看看吧。”張沐風自門外走來。
張鈴接信一看,不由又是一驚。信上只有兩句話:明日讓你那傻相公少說兩句,我自會將箭頭引向太子那里。另外我已密奏皇上,求他寬宥賀齊舟無知。
陶然居,戌時
“殿下,陛下對賀齊舟青眼有加,不可能翻臉就去懲罰他,此時正是削弱三大家及宗親勢力的良機啊!”劉晏有些絕望,參會數人中好像只有他一人力主賀齊舟的提議。
“劉大人,我知你賞識那小子,但冒然豎敵太多,對殿下而言亦非好事。”胡懋道。
“如果真對殿下沒好處,你還會將那道奏疏遞上去?再說,我們現在不將他們當敵人,他們就不把我們當敵人了?”劉晏道。
胡懋道:“我也是事后才得知的。明安,不是說這道奏疏對殿下沒好處,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必沖在前頭,只要讓皇帝知道,天下百姓都盼著削藩就行了,至于那些人,等殿下登基之后,自會著手處理。”
龐苑接著道:“那小子的想法和楊征、許輕寒如出一轍,張家不僅沒跳出來反對,好像還有點袒護他,所以無需我們出頭,自然有人會去擋著。”
姜杉道:“明安,你也看到了,誠王已經有些不悅了,如果我再出頭,那就亂套了,此事等冷靜兩天再說吧。至于賀齊舟,到時咱們盡量護著點就行了。對了,胡大人,萬志遠那里……”
“殿下,最近天刑院事情比較多,明天我讓他不用上朝了,回學院看看。”
御書房,亥時
“這算是怎么回事?”姜琮指著案上的一明兩暗三道奏折緊鎖眉頭。明折就是賀齊舟遞上來的那一道,已由東宮轉了過來。而暗折,一道是張致仁求情的,另一道是陳裕要求嚴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