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于野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綻開的肌膚滲著血跡,四肢百骸間傳來陣陣疼痛。
不過,總算是回到了神域本土,回到了青山嶺,見到兩位老友,并且獲悉小蛟影的現狀,即便他受盡了苦難,依然感到慶幸而又欣慰不已。
小蛟影,與青蘿的相貌一模一樣?若真如此,便如青衣所說,造化神奇,因果輪回,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而回想起曾經的九天,曾經的千窟山,與曾經的神劫,仿若所有的劫數一并降臨,竟然經歷了一百多道天雷。若非九冥塔的相助,他早已在雷火之中化為齏粉,幸虧見淵幫他穿過結界,又拼盡全力一路狂遁,總算是擺脫青鸞與神宮弟子的追殺,卻不得不再次蟄伏地下躲藏起來。
他要閉關修煉,提升修為境界,且待來日,再尋那個歹毒的女子算賬!
于野喘著粗氣,心念一動,身旁多了一尊光芒環繞的石塔。雖然虛弱不堪,而神識與法力堪堪可用。他掙扎著挪動身子,漸漸融入石塔的光芒之中。轉瞬之間,他已出現在星樞法陣之上,卻依然支撐不住,只得繼續平躺著,并摘下胸口的龍甲與雙手的戒子,連同他張口吐出的紫色小劍,一并扔向重天深處,又扯開腰間遮羞的布片,任憑一絲不掛的身子懸在星云之上。
片刻之后,他的肌膚猛然炸開,筋骨寸寸折斷,五臟六腑粉碎,便是識海與金闕也相繼崩潰,僅剩下氣海的一團光芒漂浮在血霧之中。
與此同時,法陣的九重星光由內而外緩緩旋轉,綿綿不絕的重天之力涌來,變幻的氣機交替閃爍、循環不息……
青山嶺。
草舍前門,邛山在打理他的籬笆。
去年種植的花藤,今年開滿了花朵,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青衣則是坐在老樹下的石凳上,卻放下了針線,將一位女孩子攬在懷里,帶著寵溺的神情輕聲說道:"你已是筑基修士,不得顯露修為,不得欺凌弱小,切記!"
女孩子有著十四五歲的模樣,眉眼靈動,五官俊秀,乖巧道:"蛟影記下了!"
青衣微微頷首,又語重心長道:"你年歲漸長,卻涉世未深,若是被人看出破綻,勢必招來禍端!"
蛟影伸手摟著她的脖頸,悄聲道:"我已遠離村里的玩伴,獨自一人玩耍,白日守在家里,晚間跟隨婆婆修煉!"
青衣面露笑容。
小蛟影為她親手養大,雖非己出,卻如同親傳弟子,或掌上明珠,倍加呵護關愛。何況小丫頭聰慧伶俐,善解人意,說話之間,已拿出一個木盤放在石塊上,并抓起一根樹枝,笑道:"婆婆,我該習字啦!"
木盤鋪著河沙,用來練習書寫,雖然簡陋,卻也實用。
青衣拿起針線,繼續縫補衣衫。
蛟影拿著樹枝習字之余,忽又眼光一閃,帶著好奇的口吻問道:"婆婆,我識海之中似有一團禁制,緣何分辨不清呢?"
"幾篇功法而已,改日傳你!"
"功法為婆婆所留?"
"這個……功法為他人所留……"
"莫非婆婆與伯伯之外,蛟影另有師父?"
"師父……"
青衣微微皺眉,道:"安心習字,不必多問!"
小蛟影尚自歪著腦袋,滿臉的興奮與期待之色,遂又吐著舌頭,淘氣道:"遵命!"
忽聽傳音聲響起——
"這丫頭八歲之后,前世盡忘!"
邛山已整理好了籬笆,示意道:"仙子避而不答,她反而難以消停,不妨讓頭領充當她的師父,來日自會真相大白!"
"嗯,她年紀雖小,卻是七竅玲瓏的心思!"
青衣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蛟影看似乖巧,卻聰慧過人,且狡黠無雙,使得她與老狐常常應付不暇。
"于野是否無恙?"
"頭領閉關之地,數百里內沒有人煙。老狐每隔幾日便去查看,暫且無恙!"
邛山抓起一把鋤頭扛在肩上,使了個眼色,奔著后山走去,揚聲道:"天色尚好,老狐且去田間除草!"
青衣放下針線,凝神遠望。
于野的傷勢慘重,尚在閉關修煉,當他見到蛟影之時,又改是怎樣的情景……
封閉的洞穴中。
魔塔的星樞法陣之上,點點星芒之間,靜靜懸浮著一團光芒。許是粉碎的血肉與骨骸所致,光芒呈現出濃重的血色。而多日之后,血色變成了金色,又過去了多日,金色漸漸變成黑白兩色,看似陰陽分明,卻彼此交融、相互盤旋,猶如混沌之初,乾坤就此而始,并且牽動重天氣機,環繞的星芒閃爍不息……
如此這般,日復一日。
懸浮的黑白光芒,漸漸停止了旋轉,卻多了幾種色彩,先是青、赤,繼而碧青、赤紫、赤金,而后血紅、金黃,九色光芒交替閃爍,仿若經歷了苦難的陣痛,帶著重天氣機緩緩凝聚成一團跳動的火焰,像是古荒的星火就此點燃生機。隨著神奇的火焰跳動游走,再次變幻出氣海、經脈、臟腑、骨骼、肌膚,并且漸漸化作人形,卻猶自亂發飛揚、四肢赤裸,緊閉的雙眸微微凸起,神態相貌極其怪異……
不知又過去多久。
當點點星芒消失,漂浮的人形終于變成于野的模樣,棱角分明的臉頰與一雙濃眉依然如初,卻雙目緊閉而遲遲沒有醒來。
而他的眉宇之間,又透著一絲迷離之色,彷如在夢鄉之中流連徘徊。
何為夢鄉?
夢鄉中,有他的星原谷、于家村,有他的雙親與玩伴,有神秘的道門與傳奇的江湖,以及令他魂牽夢繞的大澤。
這一刻,游蕩的神魂亦仿佛隨夢而去。恍恍惚惚之間,他似乎回到了天界星域與地界星域,回到了賊星的妄城與城外的村落,見到了在妖星雙宿雙棲的奎炎與玄女,遂又抵達幽冥的仙域、妖域、魔域、鬼域,黑風城與古原城仿若從前,卻少了熟悉的人影,繼而抵達燕州,各大仙門如舊,依然爭斗不休,之后所見的蘄州,同樣變得有些陌生,而他心馳神往的大澤,竟消失在迷蒙的霧氣之中而無從找尋……
"啊——"
一聲驚呼,于野驀然坐起,彷如沉睡了千年之久,兩眼怔怔而神色茫然。
夢鄉,僅存在于夢里,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