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
楚昭昭蹲坐在屋門前。
籬笆墻中的雞崽子們,又大了一圈,吃過雞食后,小家伙們顯得格外興奮,嘰嘰喳喳的叫個不聽。
“昭昭!你男人還沒回來啊?”一個路過的婦人,懷里端著洗凈的衣物朝著楚昭昭喊道。
“還沒,不過快了!”楚昭昭笑著招呼道。
說罷這話,她又看向院子外,泥土鋪成的街道盡頭,有一棵柳樹,樹下又孩童在嬉鬧。
一只黃狗蹲在不遠處,身子蜷縮成一團昏昏欲睡。
頭頂有幾只不知名的鳥雀振翅飛過。
這并不少見的田園景象,卻讓楚昭昭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喜歡在蒼鷹寨的日子。
這里的一切都很簡單。
她不用絞盡腦汁去想如何能夠從數以萬計的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得到每年不過百余位的內門弟子名額。
也不用背負家族振興的重任。
更不用去擔心該如何拿著那把銹劍去面對對她滿心期望的大爺爺。
她只需要每日和三娘他們去采摘野菜野果,或者去紡織坊,幫著縫紉些衣物亦或者綢緞。
然后便可以回到家,做上一桌子飯菜,等著褚青霄回來。
她甚至有時候會去想,這樣的日子要是可以一直持續下去該多好。
想著這些,楚昭昭看向遠處的眼中,忽然亮起了光芒。
她的身子站起,快步朝著院外迎了上去。
“所以,那女山賊還是沒學會?”
吃過晚飯后,楚昭昭與褚青霄并肩走在山寨中。
“嗯。”褚青霄眉頭微皺的點了點頭。
距離那日被楚昭昭“捉奸”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這幾日他一直全心全意的幫著月見領悟修羅界。
但這種玄之又玄的能力,本就難以言傳身教,褚青霄也只能透過比斗中的施展,已經足夠擁有壓迫感戰斗方式,讓對方自己去領悟。
可五日的時間過去,月見雖然隱約觸摸到了那道門檻,可最后的臨門一腳卻遲遲不能邁出。
按照約定,明日開始,褚青霄就得以劍與之對練。
而這,其實是很兇險的事情。
想到這里,褚青霄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
楚昭昭當然不知道褚青霄的心思,只是以為他在擔憂此事如果無法辦到,會被月見為難。
她寬慰道:“你不用擔心,大不了等女山賊真的有所異動前,咱們逃了就是,這幾日我也差不多摸清了山寨的布局。”
褚青霄看了楚昭昭一眼說道:“月見姑娘雖然有時候跳脫了些,但心眼其實不壞,就算真的學不會,她也不會為難。”
“之前那番話,說到底只是為了脅迫我授予她修羅界的法門而已。”
“哼。”楚昭昭聞言,有些不滿:“你倒是很護著她嗎?怎么,想當蒼鷹寨的壓寨夫人了?”
褚青霄啞然失笑。
“只是覺得蒼鷹寨的人其實也不容易,月見姑娘如今這般拼命的想要習得修羅界,恐怕是因為她自己也沒有把握,對付這個月鬼鴉寨開展的死斗場。”
楚昭昭雖然嘴上對于月見多有不滿,可心頭對于月見憑一己之力照拂蒼鷹寨的事情,還是佩服的。
只是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不愿意承認罷了。
“那個鬼鴉寨做事,確實過于陰狠了一些,如果有機會,我一定秉明師門,把那群惡徒一鍋端了!”她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言道。
褚青霄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么,卻又終究未有開口。
“救我們!!”
“快開門!救救我們!”
而就在這時,山寨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正行到此處的褚青霄二人聞言也是心頭一震,紛紛快步趕了過去,同時負責看守寨門的人,也在這時敲響預警的大鼓。
在陣陣沉悶的鼓聲中,已經暗下來的山寨亮起燈火,人群也快步朝著此處涌來。
褚青霄與楚昭昭是最先趕到寨門口的一批人。
還未走近便見寨門上,趴在七八道身影,在看守寨門之人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可見那幾人衣衫襤褸,身上與臉上都還帶著傷口與污血。
見有人走來,他們的情緒愈發的激動,將手通過欄桿的縫隙伸入其中,大聲的喊道:“快救救我們!讓我們進去!”
他們說著,其中還不乏有人看向身后,似乎那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奔襲而來一般。
“這是怎么回事?”褚青霄走到了寨門口,皺著眉頭問道。
看守寨門的人同樣一頭霧水,回應道:“我們也不知道,這群人忽然就沖了過來,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山間的野獸來了呢!”
褚青霄聞言湊近看了看,這些人都是生面孔,并非蒼鷹寨的人。
“要不,先讓他們進來,還有孩子呢?”一旁的楚昭昭有些于心不忍的言道。
褚青霄看向人群,確如楚昭昭所言,那群人中還有位四五歲的孩童,被一位婦人拉著,躲在婦人的后面。
褚青霄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掃過那群逃命之人,確定他們并無修為在身,旋即便朝著守門人言道:“先讓他們進來吧,我看他們中有些人傷勢嚴重,不及時救治怕是會沒命。”
守門人聞言,猶豫了一會,但還是聽從褚青霄的意見。
伴隨著寨門打開的悶響聲,那群人慌忙的跑了進來,雖然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么,但顯然一路的逃亡已經耗盡了他們的氣力,全憑求生的意志支撐著,跑入蒼鷹寨的剎那,眾人紛紛癱倒在地。
“怎么回事!?誰讓打開寨門的!”而就在這時,眾人的身后傳來了黃曲象的聲音。
只見男人快步走來,面色不悅。
那守門人見黃曲象這幅模樣,心頭也有幾分忌憚,一時間不敢回應。
“我讓放進來的,我看他們傷勢嚴重,想著救人要緊……”褚青霄與黃曲象之間確有一些那么不愉快的經歷,但褚青霄在這時還是保持著盡量的克制,他看向對方平靜說道。
黃曲象聞言,沒有理會褚青霄,而是轉頭瞟了一眼那倒地的眾人,他的眉頭微微一皺,旋即道:“趕出去。”
這話一出口,那群剛剛以為自己等久的眾人頓時面露驚恐之色。
他們自然將放他們進寨的褚青霄與楚昭昭當做了救命稻草,哀嚎著向褚青霄二人求救。
褚青霄的眉頭一皺,還未說些什么,楚昭昭卻臉色一變:“我說你這家伙什么意思?他們中還有孩子,就算寨子里不收留他們,也得給他們包扎好傷口再讓他們離開吧!”
面對楚昭昭的質問,黃曲象同樣不曾理會,只是看向守門的幾人,寒聲言道:“我說話,你們聽不見嗎?”
顯然,黃曲象在這蒼鷹寨中確實極有威望,那幾人聞言身子一顫,根本不敢再多少上半句,趕忙就要伸手將那幾人拉出山寨。
而這里的異動也吸引了更多山寨中的居民前來。
龐大壯與關子晉也同時到來,二人看了看那真掙扎想要留在寨中的逃難之人,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黃曲象與憤怒的楚昭昭,大抵便已經明白了發生了什么。
“黃麻子,沒必要吧,寨子現在是有些吃緊,但都是可憐人,能幫一把是一把,至少給他們口飯吃再趕走也沒什么嗎……”龐大壯在這時言道。
關子晉也點了點頭,補充道:“你要是怕他們是來搗亂的,那就給幾個饅頭,不急在這一時……”
見龐大壯與郭子晉也站在自己一邊,楚昭昭底氣更足了些,正要再說些什么。
黃曲象卻瞟了個龐郭二人一眼,旋即邁步走到了那群逃難之人的跟前,他抓起一位男子,將他額前散落的頭發撩起,言道:“二位想要讓整個蒼鷹寨的人跟他們陪葬,那就請便吧!”
眾人聞言皆看向那人的額頭上,只見男人的額頭上印有一道烏鴉形狀的烙印。
瞥見此物,褚青霄與楚昭昭還不明所以,但方才還幫著他們說話的龐郭二人卻是臉色一變,隱隱有些蒼白。
“是鴉奴印。”而同時,一個聲音在褚青霄二人的耳畔響起。
褚青霄與楚昭昭回頭看去,卻見三娘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的身后。
“鴉奴印是什么?”楚昭昭問道。
“鬼鴉寨會從各個無法繳納銀錢的山寨收取活人作為奴隸,而這樣奴隸被送入鬼鴉寨后,額頭上就會被烙上這樣的印,而這些人也被稱作鴉奴。”
“也不知道鬼鴉寨要這些人干什么,但一旦成為鴉奴,幾乎沒有能活過超過三個月的。”
三娘面色陰郁的言道:“這些人,大抵就是從鬼鴉寨中逃出來的鴉奴。”
“鬼鴉寨又特別的手段可以追蹤鴉奴,太玄山上的山寨如果敢收留了這些出逃的鴉奴,鬼鴉寨便會將之視為仇敵。”
“曾經有個近兩千人的寨子,就是因為收留了一位鴉奴,而被屠了滿門……”
聽聞這話,楚昭昭與褚青霄的臉色陡然一變,顯然也明白自己險些闖了大禍。
而那群逃命的鴉奴,見自己身份被揭穿,更是臉色煞白,開始不斷你的哀嚎。
“我們是山下的普通莊稼戶,從未干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被山賊擄上了上買到鬼鴉寨的!各位行行好,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其中一位男子聲淚俱下的言道。
“要是被帶回鬼鴉寨,我們就沒有半點活路了,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周圍的眾人見狀也連忙跪地求饒,一邊說著,還一個勁的朝著眾人磕頭,用勁極大,不少人的額頭上不消片刻已經是血痕累累,可他們卻尤若未決,顯然回到鬼鴉寨那樣的人間煉獄,相比于眼前這點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那場面確實凄慘,周圍蒼鷹寨百姓,都看得有些心顫。
但黃曲象卻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他看向那些守門人,守門人不敢再有半點遲疑,紛紛上前拖拽著那些哭喊著的逃難之人,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扔出了山寨大門。
而就在這時,那位帶著孩子的婦人不知從哪里生出了氣力,她掙脫兩位壯漢的拉扯,硬生生拉著自己的孩子來到了褚青霄與楚昭昭的跟前。
大概是作為母親的直覺讓她意識到,眼前這群人中,只有褚青霄二人是那個可能的救命稻草。
她一把拉住了楚昭昭的衣角,話未出口,兩行淚水先順著臉頰涌下。
“姑娘,我賤命一條,死了就死了……”
“可我孩子還小,你們把她留下吧!”
“做什么都可以,給你們為奴為婢,當牛做馬,只要有口飯吃就行!”
“那些鬼鴉寨的人不會知道的,我就說她已經死了!”
“我求求你們了!她還小啊,她才五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