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彪將他猶豫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點兒不顯,上前一步小聲道,
“太子爺,若是肯助微臣這一次,微臣必有后報!”
朱厚照抬眼看他,二人四目相對,
“你……”
朱厚照緩緩問道,面上卻是不信,
“你有甚么可以回報的?”
說不得,明日你小子轉瞬便會跟你爹一般入了天牢,還能有甚么回報給本宮?
牟彪拱手沉聲道,
“微臣知曉太子爺顧慮,但此時才入夜,離天明還有一晚呢!”
朱厚照神色微動,
錦衣衛為父皇做了多少事兒,說不得這小子還真有甚么我不知曉的秘密!
牟彪見他意動了,上前一步又低聲道,
“太子爺可知……前朝皇族倉惶離京時,曾留下大量的金銀珠寶……”
“哦……”
朱厚照眉頭一動,盯著他問道,
“你哪兒來的消息?”
牟彪低聲應道,
“那些東西就藏在京城,卻是十分的隱蔽,如今這世上只微臣知曉地點,便是臣父也是不知曉的,若是太子不肯幫手,那微臣便去求了陛下,獻上財寶,求陛下放微臣一家一條生路!”
朱厚照雖說身為太子,是不缺金銀財寶,可那都是有定數的,他除了吃穿用度,旁的一概不能亂用,但兩凡多動用一點,弘治帝都會知曉,他不缺金銀,缺的是大筆不被人知曉的財寶,有了這一筆財寶,暗地里就可以做許多事兒了!
朱厚照終于心動了,
“好!本宮就信你一次!”
這天牢因著關押的都是朝堂高官,整個牢舍打掃的極是干凈,并沒有一般牢室的潮濕和腐臭之味,比起京城中的大部分牢獄來說已是極好的了,牟斌被關在了最里頭的牢室之中,牢室地面倒也干凈,搭了一張簡陋的竹床,上頭鋪了薄薄的褥子,當中間還擺了一張桌子,上頭一燈如豆,墻角還有一只香爐點了熏香,以驅趕蚊蟲,被去了蟒袍頂冠的牟斌盤腿坐在床上調息,一張堅毅的國字臉在燈光中時隱時現,聽得外頭有沙沙的腳步聲傳來,牟斌緩緩睜開了眼,
“老八!”
他見得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正一臉擔心的立在牢門之前,
“爹!”
父子二人四目相對,不必說話便已經通過眼神將對方的心思全給瞧清楚了,跟著牟彪來的是一名年老陰沉的太監,他也是木著一張臉,褶皺滿布的臉上,下垂的眼皮已經遮住了一雙老眼,可那眼縫之中時時透出來的精光,讓人知曉這老態龍鐘的老太監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一刻鐘!”
老太監低啞的聲音響起,牟彪點了點頭沖他拱了拱手,老太監轉身離開,
“爹!”
牟斌放下了雙腿,下床走了過來,目光炯炯看著兒子,
“你……求的太子殿下?”
如今這皇宮之中也有太子殿下能背著陛下,偷偷往天牢帶人了!
牟彪點頭,
“爹……陛下怎么說?”
牟斌冷冷一笑,
“怎么說……他屬意了二皇子……錦衣衛當中有內奸……”
有些話不必多說,懂的人都懂!
弘治帝死了最愛的五兒子,挑中了二皇子,那就是要對太子下手了,這一回怎得都要剪除了太子的羽翼,王萬庭是必要動的了,那么錦衣衛呈上去的東西陛下就不會滿意!
再有牟家父子私下里與太子黨的交易被人知曉了,報給了皇帝,做狗便要忠心,不忠心的狗,主人自然是不喜歡的,殺了吃肉也無可厚非!
牟彪沉默半晌問道,
“那……依著爹的意思呢?”
牟斌不語,負手立在牢門前,抬頭看向了頭頂黑暗之處,良久一聲長嘆,
“我出身卑微,年少入錦衣衛,從最低等的力士做起,牽馬掃廁,洗靴喂狗甚么都做過,到如今位高權重,一呼百應,四十載功名路,到頭來不過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間,盛極而衰此乃定數,命中應有啊……”
說到這處牟斌長嘆一聲,臉上拋去了慣來的城府,一臉的欷歔,他眨了眨眼中的微潤,半晌才低頭看向了兒子,
“老八,你覺著如今我們應如何應對?”
牟彪咬牙半晌,眼中兇光一閃,沖著牟斌做一個手勢,牟斌目光定定的看著兒子,牟彪低聲道,
“爹,我知曉那紅珊瑚如今在何處……”
牟斌盯著兒子,
“老八,一招不慎……我們一家子就是覆巢之危……”
牟彪冷笑一聲道,
“爹,如今您已身在天牢,沒了您……牟家已是到絕境了……”
牟斌有些猶豫,
“可陛下親口向我承諾,他只究我一人之罪,讓我引咎辭官,念我多年功勞,保我全身而退!”
牟彪聽了一聲冷笑,
“爹,你英明一世怎得糊涂一時,今兒我派了人入宮求見李廣,李廣拒不相見,又今日一早我將四蓮召回了帽兒胡同,不過一個時辰過后,我們家附近已經有南鎮撫司的人了,兒子到如今都沒敢回府,你還不明白么?”
牟斌聽了沉默不語,他做這一行幾十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要抄家滅族時,朝廷會如何動用人手了,似他這樣的老油子,一點兒風吹草動便能知曉危險,旁人管中窺豹,不得全貌,他卻是立在下風口都能聞到那血腥味兒,最快半夜,最遲天明,皇帝就要動手了,而兒子如今還能來去自由,這是皇帝怕驚動了牟氏父子的黨羽,抓捕起來費手腳,這才維持了表面的平靜。
牟斌此時閉著眼都能想到,自己那些個心腹手下,一多半說不得都被以各種借口分散調開,又若是監視居處了!
半晌他嘆氣道,
“是啊……我精明一世怎得還糊涂一時了,若是換了我……我也不會放過自己這樣身份之人的!”
錦衣衛為陛下做了多少事兒,最清楚的除了弘治帝便只有自己了,皇帝怎么會放自己安然離開?
皇權神授,皇帝乃是龍子,上天所授,但凡長于大慶,生于大慶,土生土長的大慶人自小便有那忠君的信念,若不是死到臨頭,他又怎么會起那弒君的心思?
所以但凡皇帝出言安撫幾句,牟斌就不想走最后一步,實則他這也是自欺欺人,換了自己也知這場面已經是你死我活了!
“唉!”
牟斌再是長嘆一聲,
“沒想到……牟某人終歸是要走出這一步!”
牟彪見他這是應允了,大喜,
“如此……爹,這事兒就由我去辦吧!”
牟斌看著兒子緩緩道,
“此事且要計劃周全……”
頓了頓道,
“而且……這件事不能你去做!”
一刻鐘的時間過的很快,牟彪面色陰沉由那老太監陪著自天牢之中出來,立在微暖的夜風之中,牟彪淡淡對老太監道,
“勞煩公公去轉告太子殿下,就說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問殿下一句話……”
老太監緩緩轉過頭,眼縫之中透出一抹精光來,
“甚么話?”
“太子殿下是想等到陛下歸天之后繼承皇位,還是想即刻繼承皇位?”
此話一出,便如那夜空之中一道炸雷,便是那老如僵尸,行將就木的老太監也猛然抬起了頭,眸光如那利刃一般射出,似要將牟彪射個通透,牟彪渾然不覺,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殿下只有半晚的功夫了!”
老太監冷冷盯著他半晌,突然牟彪眼前一花,面前的老太監倲不見了蹤影,牟彪盯著老太監身影消失的地方,不由嘆道,
“果然是活成了精的老怪物,這把年紀了還有這樣的身手!”
也不知自己到了他這般年紀,能不能練到如此境地!
想到這處,卻是又憶起如今的處境來,不由一聲苦笑,回望天牢,
“但愿能過了這一關!”
牟斌在天牢之中沒有等多久,太子殿下就到了,朱厚照一身黑衣,外罩了一件長長的披風,上翻的帽兜遮住了頭臉,
“牟大人……”
太子殿下放下了帽兜,露出一張白皙俊秀的臉,沒有人知曉,他藏在寬袖下的一雙手在發抖,冰冷冷的,激動的發抖,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由遙遠之處,猛然被人推了一把,似乎已經摸到了那朝思暮想的寶座,
“你……有甚么話要對本宮說?”
牟斌自兒子離開之后,重又坐回了床上,盤膝而坐,雙目緊閉,待得太子殿下到后,他緩緩睜開了眼,看了一眼太子身后的劉瑾和老太監,太子會意,
“你們退下吧!”
老太監一言不發,劉瑾卻是有一瞬間的猶豫,
“嗯……”
太子一聲低哼,二人忙退了出去,牟斌這才下了床走到牢門前,
“殿下,臣仍是問那句話,太子殿下是想即刻繼位,還是與二皇子、三皇子爭斗一二十年,等到陛下歸天之后,再繼位?”
朱厚照目光直直盯著他,半晌啟唇道,
“自然是前者!”
牟斌點頭,退后一步沖著他一躬到底,
“如此臣便想同殿下做個交易……”
“你講!”
“臣可保殿下今晚便能得勝券在握,只求殿下保我們牟家再一朝的富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