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蓮聽了心頭一動,想起來自從回來都未去瞧過妹妹們,便道,
「那我明日過去瞧瞧五蓮和六蓮還有三姐姐她們,問一問這年節里可是要接了老七回家?」
牟彪點頭,
「你明兒過去問問吧!」
第二日四蓮向劉氏告了假,一大早便出府去見五蓮和六蓮,兩個妹妹見她來了極是歡喜,雖說姐妹們平日里送衣送物,也有下頭人傳話,可終歸沒有見著面親熱,此時近年關,街面上行走的人多,但在外頭吃面的人卻少了,正好姐妹們坐在鋪子里說話。
五蓮便告訴四蓮,
「昨兒我去了娘那處,給她送了些年禮去……」
向氏與賈金城和離之后日子并不好過,牟彪又恨她在家時對四蓮不好,出嫁后還給四蓮找麻煩,因而各種節里并沒有算到她那一份兒,又向氏如今算不得賈家人了,四蓮又是嫁出去的女兒,向氏得不著女婿孝敬還真沒處說理去,只能寄望著四蓮念著那點子單薄幾乎于無的母女之情,每月的銀子別少了。
四蓮怕她一粘上來便沒個夠,平日里給銀子都是由五蓮和六蓮送過去,并不與向氏見面,這年節里她的東西也是托五蓮和六蓮,送去了楊花胡同,向氏見著兩個小女兒就拉著手哭了許久,
「……娘瘦了一大圈兒……拉著我們的手說盧家人對她不好,雖不打不罵,但平日里見著面便當沒見著一般,拿她當個屁,只盧二叔還肯同她說兩句話,她在那家里日子實在難過,便想過來同我們住在一處……」
四蓮聽了直蹙眉,
「她又要做甚么?」
五蓮嘆了一口氣,
「還能怎么樣,這是又憋著使壞呢,她那樣兒是瞧著可憐,可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若是心軟……日子難過的就是我們了!」
五蓮向來腦子清明,四蓮倒是不擔心,聞言冷笑兩聲道,
「她怕不是一個人過來吧?」
五蓮點頭應道,
「她說是想我們了,要過來一起住,又說那盧二對她還是不錯的,想讓盧二也跟著過來!」
這主意只怕不是向氏出的,四蓮從里頭嗅到了一絲算計的味道,果然五蓮道,
「我一聽她這么說便覺著不對勁兒了,之后讓六蓮悄悄去街坊四鄰處打聽了……」
原來是那盧二的兒子要納小妾,前頭他們家那小子不是死了么,盧得寶一死他們盧家可就沒后了,又那盧家兒媳婦年紀也大了,生不出來了,于是盧家的兒子便想著納個小妾,可他們家那家底子,別說是納妾了便是正經婆娘都快養不起了,怎么納妾?
于是盧家一家子便將主意打到向氏的頭上來了,讓她想法子把一家子弄到五蓮六蓮這處住著,把那城外的宅子賣了,用那銀子再房小妾,
「……以后生了孫子,不也是要叫您一聲正經的祖母么,以后我們盧家有了后,不還是要伺候您終老么?」
向氏以前的日子過得太好了,這幾年自己在外頭操勞著賺銀子,越發覺著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這身子一不好,那精氣神便越發不濟了,腦子也跟著糊涂了,也沒那氣性折騰了,想起自己老了之后沒個依靠,便被他們說動了!
又怕一家子過來五蓮和六蓮不肯,便先讓她和盧二過來,只要開了口子,那盧家兩口子便好過來了!
四蓮聽了冷笑連連,
「她這是老糊涂了,讓盧家人這般糊弄,還不如讓向家人糊弄呢!」
向氏這一輩子就是個被人粗弄的命了!
五蓮嘆氣,
「是啊!」
她們也不知怎生的命,攤上了這么一個娘?
「她哭她的,我和六蓮可不會答應!」
姐妹二人如今也大了,自己在外頭謀生活,心性比以前成熟不少,就那么冷眼看著向氏哭得稀里嘩啦,卻怎得都不松口!
只她們不光有個這樣的娘,還有一個兄弟呢,四蓮又說起賈尤傳了,
「你們姐夫讓我問問你們,這年節里可要讓賈尤傳回來這家里,若是讓他回來,便派人去軍營接回來,同你們團聚幾日,若是不想,那便讓他自己個兒在軍營里呆著吧!」
說罷,又將賈金城寫的信給二人看,二人看了之后同四蓮都是一般的心思,六蓮冷笑道,
「他這信里可有問過我們一句?他自己倒是在外頭做著官兒,有妻有子了,老七以前那般受他寵愛的,如今他連接老七去順義過年都不肯了么?」
說起來賈尤傳雖說性子頑劣,可終歸是個半大不大的小子,還未成人呢,這當爹的就想一推二五六,不管了?
五蓮氣道,
「老七是他的兒子,就當同他團聚去!」
兩個妹妹一致搖頭,都道當把賈尤傳送去順義,四蓮自然從善如流連連點頭,這廂同妹妹們商定了,初二回娘家就在妹妹們這處,姐妹們團聚一處吃飯,又派人去告之三蓮。
四蓮在妹妹們那處呆到了午時,吃罷了飯才回轉了牟府,這廂叫人去衙門里告訴牟彪,
「妹妹們說了,老七即是賈家的兒子,自當去順義孝敬爹娘!」
牟彪聽了當日便派人快馬去了京衛營,把賈尤傳接出來往那馬車上一塞,派了兩個人趕在第二日大年里把賈尤傳送到了順義,賈金城見著尖嘴猴腮,眼珠子亂轉的大兒子,就是一陣頭疼,心中暗罵,
「不說是讓他去五蓮、六蓮那處么,怎得給我送到這里來了!」
只兒子回來了,又是在大年里,他怎得也不好把人往外頭趕,只得將人留下!
賈尤傳回到這家中,見得自家老子如今做了官兒,那吃穿用度全然不是以前那樣寒酸,家里那小的,請了兩個老媽子,兩個丫頭伺候著,那日子就是大家公子過的,賈尤傳見了當時就不肯了,一屁股往那院子里的青磚上一坐,當時就拍著大腿哭了起來,那架勢跟潑婦罵街也沒兩樣。
他說起自己在外頭如何受苦,又怎么被軍營里的人欺負,又如何的做那洗馬喂馬,鏟馬糞的低賤活計,那是嗷嗷哭得好不傷心!
賈金城總歸是寵了他十多年,便是如今有了小兒子,見得大兒子那破衣爛衫,面黃肌瘦的樣子,再加上他一哭訴,他這心便軟了,便應道,
「以前讓你去軍營那是家里日子艱難,如今日子好過了,你不去也就不去了吧!」
只這句話,弄得日后家里雞飛狗跳,苦不堪言,賈金城不得不再次向四女婿求救,這已經是過年之后的話了!
賈尤傳那頭哭哭啼啼不肯再去軍營,四蓮這頭卻是在牟府里預備過年,牟指揮使乃是三品的大員,劉氏夫人是有誥命在身的,她是要去宮中同皇后娘娘賀年的,劉氏夫人身邊是要帶著兒媳婦的,不過似這種進宮面圣的事兒,四蓮便是再能干,劉氏也決不會讓庶子媳婦去搶風頭的!
于是大年這一日劉氏與關氏隆重打扮一番,天不亮就出了門,眾人就不用去劉氏那處請安了,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用早飯,又或是干脆睡個大覺,只四蓮卻想著牟彪要上衙,天未亮時還是醒了,
「你去哪兒?」
她一動,摟著她的牟彪便醒了,
「今兒你不是要上衙么,我去讓他們預備早飯!」
錦衣衛不同旁的衙門,一年四季各節里是最忙的,便是過年都不得安生,牟彪今兒要領著人巡城,不過是白日里當值,待到夜里便可回
家守歲了!
四蓮想起身,卻被他雙手緊緊摟了,又伸出雙腿把人給夾住,
「即是不去前頭,你便不用早起,再睡會兒……」
說罷把腦袋往她懷里一埋,也難為他高高的個子,做這樣的動作時把自己能蜷成一團,四蓮被他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練武之人的身子果然是強壯,這樣的天氣窩在他懷里,四蓮還能額頭見汗,用力的推了推他,待他往外挪了挪后,這才松了一口氣,調整了身子,又沉沉睡了過去。
待到四蓮再醒來時,牟彪已經走了,丫頭們進來伺候她用罷了飯,四蓮便問,
「今兒也不知婆母幾時能回來?」
汪媽媽道,
「聽前頭院子人說,多半是要天黑去了!」
這些命婦們進宮要向娘娘賀歲,之后還要在宮里聽曲看戲,看宮女歌舞彈唱,然后是晚宴,再之后才能回各自的府中,不過宮中也體諒眾臣,宮中的晚宴多半是會在午后一個時辰便開始了,待到散了席眾人回到府中可正好可用團圓飯。
如此說來,四蓮便還能偷得半日閑空,她想起養在后院的兩人來,問汪媽媽,
「那盧小娘子醒過來了,只下半身不能動,老奴請了大夫開了藥方,說是要吃上五六日才能下地走動……又有那王二虎傷是好了不少,前頭還幫著院子里打掃呢!」
四蓮點頭,想了想道,
「即是年節里,我還是去瞧瞧他們吧!」
不管如何即是入了他們院子,也算得他們的人,做主子的也不能太刻薄,她還指望著穩住那王二虎,從他嘴里掏東西出來呢,這廂換了衣裳到后院去,先見了那睡在床上的盧家小娘子,那小娘子倒也知機,見了四蓮口口聲聲夫人救命,夫人是大恩人,在床上連連作揖行禮,四蓮便問她,
「你家住何處,家中還有何人,可要我們送信回去?」
那盧小娘子聞言落下淚來,
「夫人,小女子是家里窮被爹娘賣出來的……原本小女子是入了一家大戶為奴婢的,只是小女子樣貌好看,不被那家夫人所喜,便尋了個由頭把小女子送進了那處地方……」
這樣的事兒倒也是常有,但凡女子出生卑微又生的美貌,卻是多半沒有好下場,入了風塵就是玩物,入了良家也要受人嫉妒。
四蓮嘆一口氣,
「那……你今后可有打算?」
盧小娘子咬唇想了想道,
「奴婢也沒個去處,奴婢……就是這卑賤的命,得夫人搭救那便是夫人的人了,還求夫人收留……為奴為婢做牛做馬也是心甘!」
四蓮又嘆了一口氣道,
「你也不用急,待身子好了,你再想清楚仔細之后再說吧!」
這廂叮囑她放下心事好好養傷,之后便領著汪媽媽出來了,又去看那王二虎,王二虎此時正在院子里掃雪,見得四蓮來了忙放下手里的掃帚,躬身施禮,
「夫人!」
四蓮看他身著單衣,立在大雪之中竟還能掃得頂上冒汗,心知這位必也是個練家子的,只是面上當做不知笑著問他道,
「今日大年,你也不必如此勞累,待會兒去媽媽那處領二吊錢,你也出去街面上逛逛,耍樂耍樂……」
王二虎搖頭道,
「小的性子孤僻,喜靜不喜動,不喜熱鬧……」
四蓮又問他,
「你在這京城便沒個相熟的朋友?」
王二虎還是搖頭,四蓮再問,
「那你的家鄉可還有人,要不要寫信回去同他們報個平安?」
說起家鄉,王二虎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半晌還是搖頭,
「家鄉已經沒有人了!」
四蓮嘆氣,
「都是苦命人啊,罷了……即是不想出去,那待晚上同這院子里的人聚一聚,吃一頓酒吧!」
王二虎深施一禮,
「多謝夫人!」
在后院轉了一圈兒,四蓮便又回去暖和的室內,披散了頭發,在書房里看書,同丫頭們繡花說話,倒是偷了半日的閑,一直到天色將黑,外頭有人來報,
「八少夫人,夫人回來了,讓您去前頭見她……」
四蓮點頭問道,
「夫人在宮中一切可還順利?」
那來傳話的是劉氏院子里的小丫頭,年紀小了些,城府淺,被問到這個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凝,汪媽媽在一旁看了,順手抓了桌上幾個金桔塞進她手里,又給了她一個裝了銀角子兒的荷包,
「夫人進宮可是遇上了事兒,你說來聽聽,放心……你這話只在這屋子里說,我們決不會到外頭傳的!」
那小丫頭抓了金桔和荷包,想了想開口道,
「奴婢就是院子里跑腿兒的,知曉的也不多,不過瞧著夫人回來時臉色極是不好看,二夫人也沒跟在身邊,聽說是身子不舒服,已經回自己那桂宜院去了!」